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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檀泠说不出话,他的喉咙里好像进了窒息般的异物,堵得可怕。
过了几秒钟,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尖叫。
R的眼睛…可以瞬间变成诺亚的眼睛。他以为R用的隐形眼镜,这是什么?
这么轻易,就仿佛…这是他的能力,就好像,他本来就有另一种颜色的眼睛。
为什么,他表现出诺亚的表情那么自然呢?他原本的猜测是,R必然是怀着天大的恶劣和别扭去伪装…
但实际看到的那好像,他享受其中。他习惯于此。这就是他的另一种性格。
流动的水声都不足以掩盖此时omega喉管中溢出的支离破碎的音调。那是一个人到了最痛苦的时候,能发出的全部,像是一只被切腹的羔羊,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感到声音嘶哑,檀泠掐住自己,强迫性地停了下来。
接着,他似乎陷入某种神经质,像折磨自己一样,用颤抖的手指反复拖动进度条回看刚刚那一幕。
没有人知道这个场景对他来说是多么的恐怖。
在瞬间,他的爱人消失了。
城堡里的血腥味好像重新回来了…它们蔓延过境,像张血红色的纱网,先是慢条斯理地逼近,然后在半空中,突然劈头盖脸地覆盖下来。
他又闻到了白兰地的气息。炽热,滚烫,在某个瞬间,和诺亚的体温重合了。
檀泠想站起来,却没有做到。
顺着墙壁,他的身体像被抽去了骨骼,慢慢慢慢地瘫软在地上。
有一个最大的可能性占据了他的大脑,逐渐地越来越清晰,逐渐如同事实——
诺亚从头到尾都是R装出来的。
震惊不足以形容檀泠现在的感受,那其实是一种荒诞感。
怎么可能呢?
长相不说,性格…性格太不一样了。
从城堡里的小心翼翼,到婚后持续不变的温柔,包容。他风度翩翩,说话轻松有趣,和R的冷漠疯狂完全是另一个人。
然而诸多细节涌进他的脑子。
诺亚和他说他有宗教信仰,婚前不能发生性行为…
诺亚手臂内侧的针孔…那应该是抑制信息素的针。他要乔装beta,必须用到这个。
他只听到了他们同时存在的声音,事实上,并没有见过诺亚和R同时存在过,前者是可以伪造的。
R是表演的天才,他怎么没有意识到呢?从一开始,码头的聋哑老头,还有黑市上的幸运观众...
呼出的喘息又重又急促,檀泠感觉五脏六腑都逐渐变成了冰块—就像有一把重锤敲他的大脑,他听到了嗡嗡的声音。
滴答。
好像哪里都很痛...
“诺亚!”
最后一次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檀泠终于意识到了这个事实。
诺亚这个人,他含笑的完整的爱人,不是消失了——准确的说,从未真实存在过。
他是一个梦幻泡影。是伪装出的皮影戏。
在此刻,巨大的不可置信与悲恸攫住了檀泠的胃部。在软刀子割肉般的心脏疼痛中,他体验了那种电流般的凌迟。
思绪好像在下坠,他拼命回忆城堡里诺亚温柔的一举一动,是如何攥住他的心的,可是那些都突然消散,被某种炙热的温度污染了。他想起诺亚的眼睛。
那片幽暗的蓝光…像海,困住他,他走出来时才发现,是迷宫,是骗局。
檀泠慢慢瘫到了地上。
在这个瞬间,他产生了某种幻觉。犹如翻滚的深海巨浪上稠密遮蔽的浓雾,从四周慢慢包抄过来,缠住他的身体。
溺水。
他被泡在水里了…感受那窒息而波动的水纹一圈圈地漫开,仿佛正是那个无机质的野兽般的金圈瞳孔,逐渐吞没他的头发、手腕、脚踝…
如果说R的白兰地前调是赤裸裸的攻击性,证道一样直白地夺取,那海洋的中调就是迂回般的腐蚀性,不经意间蛊惑人的心智。
最终滴水石穿。
檀泠抱住头,浑身冷汗淋漓,好像被推到了悬崖底下,心像从高空中坠下的石子,明明大白天,却出了一身冷汗。
他难以想象,心里有一个最小的声音竟然还在替那个人争辩——
R表演出了诺亚这个人格,还是说,有一部分是真的他——
停止吧——
有意义吗?
看来自己真的变得脆弱了…檀泠想。
他低头看着指心,已经抠出了血,一缕异样的殷红顺着指缝流了下来,衬在光洁的皮肤上,看起来非常明显。
以为的逃脱其实都是假的,城堡离开了,但笼子很大。他还在掠食者的兽巢中。
和那个乐园没区别,alpha发现了他更精准的需要…从图书收藏厅到小屋…甚至制造出了一个人…一点一点地,像一团阴影,彻底包裹住了他。
彻头彻尾,无所遁逃。
', ' ')('在他的掌心,他只是从左边翻到右边,却以为临至什么桃源。
腹部传来剧痛,檀泠条件反射地捂住了它,就像一个真正的母亲下意识的那样,一个保护的姿态。
然后他古怪地僵住了手。
他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肚子,唇边浮起了苍白的冷笑。
有什么好再保护它的呢?
他彻底钻进了陷阱。这是R骗他怀的孕。
他不该生下这个孽果。
他摸上肚子。诺亚和他说话的模样,和R曾经的种种一起在心头交错着浮现。
诺亚的手指递来的温度,他听到自己怀孕脸上的表情,日夜他们怀抱在一起,像殊死的爱侣…
R居高临下地盯着他,金色的眼珠冷冷的,高大的身体上都是血。
是装的还是真的,那些相爱的故事——
情绪化作怒气,比想象中更快的来临,让檀泠深深吸了一口气。
看到那个罐子,他直接发狠地一砸!“啪”的一声,透明罐子摔在地上,肉色胶状物全倾泻了出来,和护肤品混在一起,将地面染得脏污不堪。
那个丝绸小袋子的表面也弄上了污渍。
里面两绺不同颜色的头发掉了出来,本来就没什么特别的东西,现在,真正的像垃圾一样了。
檀泠盯着它,发怔了一会。
过了很久,他将眼神轻轻别开。
站在一地废墟里,他摸了摸眼角,摸到了一手温热的湿润。
精疲力竭后,疯狂的噬咬感接踵而至,他摇摇晃晃地重新坐下,超载的情绪几乎要把人灼烧殆尽。
痛感让他的鬓角全是透明的氲汗,发色乌黑浓郁,将那张苍白的脸衬托得越发脆弱。
无论如何,R赢了。他们在城堡里犹如博弈,最终他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彻底赢了。
属于他的惩罚终于到来了——精神的凌迟。
这才是最厉害,也最严重的。
不知不觉中,檀泠在地上蜷成一团。
他感觉很疲惫,就像被剥开了晾在手术台下,从肉体到心灵没有一处不感到伤痕累累。
有钱人家的孩子在五岁经过分化预测后,会有一个小小的气味测试,在几千种信息素味道中,判断他们和哪个最匹配。并不怎么正式,但很有趣,像正餐后一道甜点。
因此,小时候他就知道了,他最喜欢的味道就是白兰地。
终于有了一味浓郁的醺香萦绕在他颈后,可为什么是R呢?为什么他们是这样认识的呢?
猛地,檀泠低头,干呕了几声。
腹中一阵翻江倒海,他捂住嘴,原来是肚子里的孩子突然拳打脚踢,像是能感知到父母的感情即将破灭,在那覆满羊水的柔软的方寸之地,作出自己仅能做出的表态。
檀泠微顿,心里一阵无可避免的战栗般的发软。
但他最终蜷紧了手指,没有管它。
水流的够久了。太吵了。
头晕目眩中,他扶住墙,一点一点地重新站起来。
他走到水槽边,关上了水龙头。
镜子里印出omega清瘦的脊背,绷得极紧,像一截柔韧的修竹。
檀泠看着镜子里清晰的自己,露出一个有点苍白的笑容。
有些水汽一旦被擦干净,就不能假装镜子还是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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