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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托的第一反应是,檀泠在装神弄鬼。
他不愿意相信这个人说的任何字。他相信自己被戏耍了,也许这样想,就可以掩去他心里突然涌现的一抹凉意。
他开始用尽全力地挣扎!那点体重的差距,让他最后的力气挥到了檀泠的脸上,omega突然嘶了一声,捂住了脖子,退开了一些距离。
他的脖子被划出了一道很轻微的血痕。
吉托喉管里是嗬嗬的声音,非常专注的时候,感官都被打开了,他才发现,四周并不是寂静无声,他们甚至能听到管道里溢出的遥远的古典音乐。顶层,最后的大型舞会开始了。
然而,光鲜亮丽的两个人却站在这里,像动物一样面对着他们的结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很轻微的响动。
那是电梯被打开的声音。
“嘀。”
听着这声机械声,吉托心里的惊疑突然暴涨!
他们出来最多二十分钟,身上没有带任何光脑和通讯设备。檀泠是怎么做到的?
他仿佛一个真的可以召唤出什么邪恶生物的人…
吉托目眦尽裂,想瞪视那个方向,但檀泠突然用掌心狠狠捂住了他的眼睛。
——然而他的脸上都是汗,在挣扎间,omega的手掌打滑了一下。
吉托看到了,有一个男人出现在那儿。
来人很高大,散发着某种气场,可以一眼看出来,是一个alpha。
如果只看脸,这是个非常俊美的男人,然而这明显不仅仅是一个相当迷人的alpha,他的周身涌动着某种微妙的邪气,尽管这构成了特别富有侵蚀性的魅力,但吉托看到他的第一眼,便几乎在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檀泠会觉得危险。
仿佛食草动物看到了彻头彻尾的捕猎者。
尽管他的姿态甚至是随意轻松的,像一只慵懒的狮子,但并没有削弱任何危险性,只会带给人愈发浓重的不安感觉——显然只有长时间都处在游刃有余的上位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质。
男人踏出电梯,别过脸,扫视了这儿一眼。
然后,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规律的脚步声,开始在寂静的室内响起。
“亲爱的,不要意外我的来临。”
陌生人甜蜜地开口了,声音很磁性,但相当丝滑。
出人意料的是,里面没有吉托想象的任何不悦、恐吓,反而带着一种竭力装得风度翩翩的…试探。
就好像他预备着檀泠会发脾气那样。
“我只是…听说我的omega又陷入麻烦了?”
他垂眸,自上而下,俯视地看了一眼吉托。
那是双很罕见的纯金色的瞳仁,然而,更让人觉得不安的是他的眼神。
这是一个看蚂蚁的眼神,好像他根本没有办法在里面留下痕迹。
“…”
吉托意识到自己开始发抖。他注意到,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对他们的搏斗有所表示。
就好像——他已经对这种场景见怪不怪了。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眼,Alpha就又重新把他的眼睛盯向檀泠,他似乎觉得这很好笑似的说。
“看来我焦急的赶到显得很笨拙了,亲爱的,我听说是一个两百磅的beta…这样看,你并没有占下风嘛。”
他慢慢靠近他们。
檀泠换了个角度,他缓缓转过半边修长的身体。
吉托很想提醒他,他应该把手从自己脖子上拿下来。
他竭力仰起脖子,看到檀泠柔软的嘴唇在动。
“…这次你的眼线又是谁?”
檀泠说话的语气令吉托意外。
这句开场白,里面没有任何讨好,或者谄媚的意味。不像是他的话刚刚给出的印象,甚至连恐惧和不安都几乎听不出来,仅仅带了微乎其微的讶异,和刚刚怒气未消的焦躁,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冷冰冰的态度。
可他明明知道这个人会来!
说是打手不像,太不干脆了。说是敌人更非也,没有敌人会露出这样一副暗含着期待的态度,说是爱人那就更离奇。吉托被他弄糊涂了。他的眼睛在他俩之间不安地来回。
然而,他们两个都没有看在场的第三个人,就好像他并不存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有一种古怪的气氛在这一对alpha和omega之间暗流涌动。
听到檀泠这话,Alpha笑了。
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摸了摸嘴角。
“你带了那戒指。”
他柔声说。
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肯定句,却仿佛像说情话那样,而多了几分特殊而微妙的意味。说这话的时候,他周身的邪气稍稍散去了,那金色的眼底流露出一种纯粹的愉快。
“你接受我了,”男人说,他缓慢地靠近他们,像是再一次确定一样地说,“对吧?”
“我不知道——这里面有定位器?”檀泠冷冷地
', ' ')('道,“是你放的,还是你那家族的传统?”
吉托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喉间的压迫骤然一松!
他脖子上的手被男人拉开了。
准确地说,檀泠被抱了下来。
“别动,宝贝,”他听见Alpha说,他巧妙地回避话题,轻轻揉着檀泠的脊椎,就像在给他顺毛,“放轻松…”
接着男人转向他,吉托意识到,他对檀泠展露的那种气质突然消失了。
没有任何一句话,他直接把手臂伸过来,伸到吉托脖子后面某个骨骼,娴熟地一压。
某种绝对压制的力量袭来。吉托没有任何抵抗的间隙——
这和檀泠的使力是完全两种感觉,就好像,这人做过类似的事几万次了。
他视网膜里最后的画面是那双居高临下的金色眼睛,然后,深沉的黑暗瞬间来临,吉托眼前一痛!他的脖颈抽搐地歪到了一边。
接下来的事,他就完全不知道了。
夜色被拦在了极小的窗户外,静静地晕染开。那微不可闻的音乐声逐渐变得平缓。
室内。
“你把他弄死了,”檀泠一动不动地说,“我想…”
他缓缓抬起脸,和R对视。
这是个难以言喻的瞬间。
“……”
R低头仔细观察檀泠的状态,确认没什么大碍后,才缓声道,“…他只是晕了。”
檀泠站在那儿,他眉目清美如常,只是眼角和鼻尖很红,氤出了汗,仿佛正在惊天动地的一场发烧,其实只是刚刚用力过度导致的皮肤充血。
听到R的话,他不置可否。
“你曾经希望我堕落,瑞弗拉斯,”檀泠说,“现在我给你机会。”
他重新靠近椅子上那个昏迷过去的beta,手攀上了他的脖子。
Alpha诚恳地笑了笑,但那不构成任何笑意。
“别动手,”他低声说,跟着他的动作过去,抓住他的手臂,“是很痛的。”
他们的脸靠得很近,像末世里两个唯一的幸存者,呼吸交错。
“让我杀了他,”檀泠调整了一下呼吸,冷静地说,“对于吉托,我有前提,也有动机。”
他像讲准备已久的台词那样,说道:“从此我就是真正的杀人犯了。那场不见光的无法找到证据的车祸就算报应。这是我应该得的。我会身败名裂。”
“你不想报复我吗?”他细若蚊蚋地说,把手递到眼前人的手心里,“就是现在。”
仿佛一个引颈就戮的人,将脖子送到侩子手的刀下。
因为这份感情,高贵的出逃者愿意重新给自己套上枷锁。
R俯视着他。这个角度,他能看到檀泠纤长雪白的脖颈,正在轻轻发颤。
半晌,他只是简单地笑了。
他垂眼,缓缓抵住檀泠的额头,让他们的视角平行。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R说,“但是——我不需要大众去认识去定义那场事故。”
“一开始伦斯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们能做什么,谴责加害人?同情受害人?”他像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那样,“我不需要,我会自己来报复。”
“我甚至更乐意他们觉得我才是那个无情冰冷的人…”他抵住檀泠的额头,把他的手捂在自己掌心,微微笑了,“毕竟,恐惧比同情值钱多了。”
檀泠张了张嘴,却被男人接下来的话截断了。
“但你不一样,”R又迅速地换了种音调,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委屈。
“可怜可怜我吧,我是你的alpha。”他呢喃道,“你要做事前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抛下一个宴会赶来,在场那些老头子可能都在猜测我去捉奸了——没想到我迷人的夫人不仅招蜂引蝶,还能打架斗殴。”
檀泠久久地看着他,这一眼很深很深。
“你确定吗?”他说,讽刺地展示着手心的红痕,因为刚刚用力过度,白皙的掌心产生了斑驳的印记。
R望着他的眼神,没有一点点犹疑和动摇。
“我确定。”
他郑重地说。
他用手按紧檀泠的手。
“——全家最好只有一个人知道怎么杀人就够了。”R轻松地说,“不然奥莉维亚的十岁以前会在惊心动魄中度过的。”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美人的掌心,亲了亲,然后撒娇似的说,“我们走吧。”
檀泠没有动。于是R自说自话:“我明白了,你是想我抱你。”
就在alpha把檀泠抱起来的时候,他听见檀泠几乎微不可闻地问。
“为什么。”
为什么他能毫无顾忌地拥抱自己的感受。
为什么他能做到这个程度,几乎让他…真的要相信了。
“未来的博士怎么能连这样简单的答案都不明白呢?”
R叹息般地说。
“是的,”他打开电梯,重复
', ' ')('道,“我进修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檀泠在R的怀里,他的鼻尖都是他的气息。他的脸埋在阴影中,沉默后,他说:“以前我觉得和你谈这个是与虎谋皮。”
电梯升降带来变幻的光影,就在这光线中,R深刻的侧脸显得分明,他的眼睛静静地垂下,专注地看着他。
“一年前,本来就是我选择的以那种方式开头。”
那微小的音乐声到了结点。舞会结束了。
“所以,你如果不愿意走,我也愿意走开始的九十九步。”寂静中,他说。
檀泠没说话,直到R把他抱到自己的车上,他都没有再说任何一个字。
黑暗漫无边际地在天际展开,遥远处大星灯火通明,而这一小块地方,只有车旁的路灯带着含蓄的微光。R在仪表盘上摁指纹,唤起车,就在这个时候,檀泠圈住R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这儿圈。
“干什么,”R像哄一只不听话的猫似的说,“在这里就要吗?”
檀泠没有回应。黑暗中,他的眼睛很沉。
就仿佛发泄最后那点的情绪那样,他掐住R的喉咙,慢慢收紧手指。
R不再笑了,可他也没有挣扎,定定地望着檀泠。
“惩罚结束了吗?”檀泠贴在他耳边问,“瑞弗拉斯,惩罚真的结束了吗?”
他们的身体交缠着,像交缠过几百次,几千次,上百万次那样,贴合在一起,皮肤紧紧地黏连着,仿佛气味都要糅合。
Alpha喉咙里有轻微的声音,他精悍的肌肉紧绷,是条件反射的抵抗,但对上檀泠的眼睛的时候,他又强迫式的放开了手,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我明白了。”他说,似乎突然显得很落寞。
“你这么骄傲,”他自嘲地说,声音几不可闻,“我早就知道这一点。”
“我爱你,”男人像抛出一个最后的礼物盒那样,涩然道,“可是没有用,对不对?在你心中…城堡里那些发生过的事,哪怕我死了,还是没法一比一还回来。”
他说到死。
檀泠骤然松开手,他心里滚过一阵战栗般的阴影。是这几个月来他常常强迫性地回想的,他想起五年前他是怎么转过身去,让戴维将那时候的R推下水库,檀泠突然感到一阵后怕般的惶恐,他从这一秒钟,看到了他今后真正会做噩梦的日日夜夜,于是他紧紧拉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胳膊,alpha强有力的脉搏正挨着他生机勃勃地跳动,是身体状态极好的证明。
真正的惩罚是什么,是用爱让加害者感到后悔吗?
他喉咙发紧,可声音听起来仍然很冷静。
“所以,现在也在你的判断之内吗?”
“你是说,从走到你眼前的那一天,直到这一刻吗?”R说,声音断断续续,唇边溢出血沫,他甚至还在笑,“…一半一半吧。”
他揩了揩那些猩红的液体,在鼻尖闻了闻。
“我不想死,”他舔了舔嘴角,轻声说,“我本来早就死了,然而我从地狱爬了出来。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想活着拥有你,我想感受你的气息。”
他的话里强烈的情绪和暗含的疯狂让檀泠颤抖,他闭上眼睛,没有一刻比这更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招惹了什么。
“即使是这样,你都…”
“永远都。”R低声说。
檀泠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突然感觉很累,但他耳边听到了声音。
仿佛心头横着的一座山忽然崩裂了,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秒消弭了,无声无息。
“你可别觉得我是什么好人了。”R突然笑笑,勉力抓住他的手。那点挫败总是轻易地就能被他自己消解。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他懒洋洋地说,“我每天都在想把你吃进去,然后吐出来。”
檀泠注视着他,突然笑起来。
“行呀。”他轻松地说道。
他抱住R,把面颊埋进他的臂膀。一种清晰而亘久的感觉向他袭来,这一次,他决定对它顺从了。
“开车吧。”他最终说,“送我去哪都行。”
声音因为闷着有点模糊,但他的语气很放松。
就好像从这一刻,郑重地许诺了某个未来。
“你的意思是…”
R猛地直起腰。
他金色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明亮。他低头看着omega,像是在做确认。
“这是你说的,檀泠。”
“对。”檀泠说,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他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他想躺在什么地方,或者躺在什么人的怀里。
抬头看见R的表情,他还凝固在那儿,似乎不敢相信。檀泠突然笑了。
他坐起来,坐到R身上,以一个上位的姿态俯视着他,慢慢靠近他的额头。
“可以证明的时间还很长,”他低声说,“瑞弗拉斯,别让我失望。”
说完,像一个不完美的神终于回望他的信徒那样,他主动地捧着
', ' ')('R的脸,手指扣在他的下颌上,贴近他的嘴唇。
一个吻降在了上面。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紧贴着的主动的吻,一个人的胳膊碰着另一个人的胳膊,只是不太熟练,而显得有点磕磕绊绊,只是欲望和想要都藏在里面,他甚至带着点贪婪地抱着R的背,只是表情却显得若无其事。然而,他能感觉男人的肌肉和下颌线都绷紧了,贴着的身体甚至有一瞬间的轻微战栗,但只是一秒,便被控制住了。
“唔!”
檀泠迷迷蒙蒙的,就被alpha反扑了。
R扳过他的下巴,狠狠地压了下去。
带着破坏欲的吻,糅合了痴迷、火热和不理智,但恰到好处。退开的时候,alpha像一只有点不听话的动物那样,惩罚性地咬了咬他的嘴唇。
不会再有任何顾忌,最终檀泠躺在他的胸膛上时,他们都汗津津的。
“…你真是个…”R低声叹息,捏了捏檀泠的腰,“为什么不相信你的alpha呢?”
檀泠抱着他,眼中水光流转,嘴唇鲜红微肿,让他看起来难得显得有点茫然。过了半晌,他才试探性地微微低头,将头彻底地靠在那副精悍的肩膀上。
“……”
R怀抱着他更紧了,像抱着最昂贵的珍宝那样。
“真是...难以置信。”他假意抱怨着,可是嘴角翘了起来。
车开出去了,檀泠转头,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
他闭上眼睛。
“所以…如果我刚刚没有通过你的考验会发生什么?”R突然问。他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但又有一点危险。
檀泠慢慢转过脸。
宽敞大路上,两旁高高伫立的灯们投下间或的灯光,让美人那张白皙漂亮的脸显得明暗斑驳。
就在一室安静里,他笑起来,伸出修长的手指,堪称温柔地摸着alpha的脖子。
“谢谢你救下了我。”他轻声说。
他很礼貌,可是R知道了。
他会被放弃。
但檀泠也会放弃自己,他不会再犹豫、再自保。
他意识到了,檀泠真的把最宝贵的、也是他最想要的东西递出了,像一棵树探来了最柔软的那根枝。
于是R坦然地笑了,他说:“我像方舟那样,是不是?”
“我不会允许你离开我的。”他用修长的手臂搂过檀泠,狠狠亲了一口,低声重复了一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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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弗拉斯转过脸,檀泠已经睡着了,他的发丝垂在线条优美的脸侧,上唇的轮廓仿佛清笔勾勒的画,浓重的睫毛不安地颤着。
他看起来还是很美,很冷淡,脸上仍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沉静,但此时手里却牢牢攥着他的衣角,没有放开。
他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心里的情绪在逐渐膨胀。
就在这美妙的瞬间,他想起他们在这么长的日子后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们有很多个开始,但那是个最为官方的开头。彼时还是在那个幽静的地下室里,omega刚刚被虏获;麻药的劲过去了,他逐渐清醒。
“你是谁?”omega美人不安地说,手边是蒙眼的布。他保养精美的顺滑的黑色头发垂在脖颈处,纤细的指骨突出,神经质地微微颤着,是个常年焦虑的痕迹。
他即将要看到他的脸。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
他从地狱中爬上来,只知道前进。浓重而强烈的欲望几乎喊叫着,要在这个人身上释放,要将他们都毁灭,都淹没。彼此救赎的机会只是一道微光,被其余狂热情绪的波长挤压,渺茫而几乎不可得见。
我是谁?
当时的他在心里想。
我是来惩罚你的人。
我也是来爱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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