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雪时还不是这般光景,他不认得鹤房和祥生,他只有一个想法,完成已故恋人的遗愿,要佐藤死。他布置周密,天衣无缝,滴水不漏。而此刻,他却想着,要佐藤活。
造化弄人。瑠姫透过小轩窗和浓郁近乎粘稠的霾,端详着从树上起飞的乌鹊,幽幽地:“一年,好长一段时间,十几年,更是好长一段时间呢。”
第一片雪花落下的声音清晰可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不是……那个……”鹤房立刻解释,却组织不好说辞。
“做戏要全套。”瑠姫把脸埋在祥生的颈窝里,用鼻尖蹭了蹭后者线条分明的下颌角,明显感觉到祥生的呼吸乱了,“怎么能突然说漏嘴。”
“瑠姫くん你听我讲。”祥生转头直视着瑠姫玩味的笑眼,在他色素浅淡的瞳孔里见到难得惊慌的自己。
“嗯?讲什么?讲你和汐恩是十几年的旧相识?老相好?讲你在净闲寺回来的那个黄昏那条路上,‘丢失’的香袋?”
瑠姫闭上眼,同时关掉了祥生审视自己的镜子。
祥生颤动着纤长的睫毛:“你从那时就起疑了吗?”
“所谓随身携带的香袋,和你的体味完全不同,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瑠姫捂住祥生的眼睛,在他耳边吐出蛇的信子:“为什么我想要真心相待的人总要骗我,じゅんや是,景瑚是,你也是。”
“顺弥……”鹤房说,“是他。”
“谁?”瑠姫掀开被子坐起身,不顾房间的寒冷,赤裸着身体,抓住鹤房的衣摆问。
“顺调的顺,弥生的弥。丢下我和祥生,加入新选组的家伙。”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鹤房汐恩!不要再说了!”平常温暖又柔软的祥生拔高了声调。
天空闪过一道惊雷。
无人在意,雪天也会下雷吗?
在德川幕府分崩离析的冬天,北风卷地,不易点烟。
虎次郎的双手哆嗦了几下,才勉强擦出火星,瑠姫踮起脚,让他点燃自己的烟枪,还是后来换的那把紫竹木的,只有自然形成的纹理,没有任何人工修饰的花纹,比那根满雕芍药的枣红色细长杆烟枪朴素了不少,简直不像同一件器物。秋天时候被磕掉了一点漆,倒是不碍事,袖子上蹭蹭,又瓦光锃亮。
“你们新选组跟倒幕派到底是死对头。那两个人为了查明儿时玩伴的死因,只好隐瞒身份,来这烟花之地潜伏。”瑠姫吐了口灰蒙蒙的雾,跟呼出的白气糅在一起,合成一股,“祥生说得没错,在吉原玩躲猫猫,很难被发现。”
“你如何知道那个叫鹤房的,就是当年囚我在石柱子上的倒幕浪人?”
瑠姫拉开自己的衣领:“这勒痕可和你身上的相同?”
“这……”
“当时只是想试探下他是否为习武之人,却歪打正着找到真凶。捆绑力道、位置、手法,如出一辙。”瑠姫在门框上磕了磕烟灰,“为了感谢我,加钱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曾是将军的走狗,提刀上阵的机会没有,每天游荡在吉原,当卧底搜查倒幕分子上报藤堂大人,整个一闲职,哪来那么多钱……如今藤堂大人被新政府军处死,我只不过是条丧家之犬。”
“狗就该有狗的样子。”瑠姫抄起汪酱就着衣领裂开的缝,暖它在怀里。汪酱缩在他的胸前,冰凉的肉垫在他尚有温度的肌肤上取暖。
“你走吧,以后不要来这地方了。”瑠姫抱紧了汪酱,又对面前的男人道,“杜若屋也不要去,就当你什么都不知道。”
接着鞠躬九十度:“就当是给你的师弟顺弥一个面子。”
白茫茫。
乌泱泱。
雪下大了。
祥生说:“顺弥是自尽的。”
祥生说:“和汐恩くん潜入净闲寺挖出了他的尸体。”
祥生说:“除了杀敌,他们新选组的人,只会在行切腹礼时换上那件浅葱色的横山纹羽织。瑠姫くん你没见他最后一面,当然不知道他是因何而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鹤房抢话:“无非是官职人员爱上了妓子,无颜面对天下人。啊哈,烂俗的缘由,没劲透了。还要把遗书揣在中衣里,写着‘致瑠姫,来世还要在你十七八岁时相遇’,嘶~有点恶心啊。落款是顺弥,不是じゅんや,是汉字。嗯?你问遗书在哪里?烧了烧了。诶,你怎么哭了,比祥生这家伙还爱哭吗?”
孝明天皇庆应四年的仲春,风是夹杂着血腥味道的。
明治天皇即位,颁布《王政复古大号令》,率领新政府军推翻了幕府,罢免了将军,江户无血开城,史称一段佳话。
太平洋上掀起惊涛骇浪,海鸟鸣叫之声撕心裂肺。各国船舶汽笛的浓烟涌入翻滚的云海,将苍生的面孔映成灰暗的墙白色。
不过对于吉原的人而言,那是比见返柳更加遥远的景象了。
瑠姫向老板娘要来一个小铁铲,将紫藤在冬天无精打采的枯枝残叶整理干净,黑黢黢的弯曲树干还未返青。他在旁边的土壤挖了一个盆口大小的深坑,把哥特项链和大内涂花瓶埋了进去。黑色小柳纹袖子上沾了些结块的泥,他一点一点掸干净,撒上一抔新土,合掌冥想了一段空白的画面,睁开眼,洒落余辉的太阳又低了许多,天明的时间越发拉长,而天黑的时间似乎没有缩短。
他把汪酱交给祥生的时候,祥生正准备回京都,衣服首饰都归还给了他的远房舅母,只穿了一件黄绿交织竖条纹的浴衣,外面裹着素色的薄斗篷。
“山高水远,带不走它呀。”
瑠姫垂眸:“轻易捡回,又轻易丢掉,未免太残忍。”
祥生接过汪酱,呼噜着它背部的软毛:“你做好决定了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瑠姫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西北方向:“嗯。”
“我大概知道,”
“不。你不知道喔,祥生。有比殉情的理由,更难过的事情。”
“你没办法爱上汐恩くん?我把他还给你,也不行吗?”
“他原本就是你的。再者,不是我没办法爱上他,而是他给不了我想要的全部的爱——那种爱,只存在于被当作例子的俏皮话中。”
“所以更难过的事情是……”
“我自始至终都没得到过完整的爱。”
他忆起刚过去的冬天,无限接近完整的六边形雪花,落在掌心上,瞬间化成水。戛然而止不是完整,转瞬即逝不是完整,所有没有下文的期盼和誓言都是视死如归冲向大地的雪花。
瑠姫在新一茬开着乱七八糟的红色花朵的矮小乔木的装点下,走了很长一段路,约等于走过一百间茶屋。他无心欣赏新鲜的春色,即使草长莺飞,即使烟蛮雨瘴,都与己无关,此路迢迢不可追,此去遥遥难再回,在净闲寺的彼岸花开放之前,他决然先一步走向奈何桥,下一次法会超度的,谁人可知是否有瑠姫二字的名字呢。
见返柳的轮廓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即使在终年不散的大雾中,抽出芽的柳条也是根根分明,割裂着承载浓烟的云海。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想起十七岁初来吉原,第一次见到这几棵柳树。
老板娘在树下问,你想要什么。
“爱。”
盆满钵盈的钱和家喻户晓的名,都不想要吗?
“想要爱。”
老板娘的巴掌抽在瑠姫不见日光的皮肤上:爱是妓子的软肋,我再问一遍,你想要什么!
“想要成为披金戴银的花魁太夫。”
“不错,是个聪明孩子。”
那般情景恍如隔世。
白绫在柳树枝杈上被打了一个死结,而心里的疙瘩被打开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其实人间并没有完整的爱,自以为是的聪明什么都换不来,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终于可以在见返柳下再一次逃走了。
逃往另一个全新的世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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