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雨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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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夜晚,六点钟,依然是不轻不重的三声。

这已经是虞阮独自待在别墅的第四天。

外面下着大雨,他垂坐在床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听到声响也不动弹,像生锈的机器,过了很久很久,才缓慢地抬起头,下床,穿鞋,朝门口走去。

照旧是一袋饭菜两瓶水,他提起袋子,丢在了桌上。

看着面前还留有余温的饭菜,虞阮却突然没了胃口,他在原地站了一会,走向了浴室。

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洗澡,生病让人怠惰,何况他洗澡也有些麻烦,要将铁链内圈的毛绒取出来,洗完之后还得把湿淋淋的铁链擦干,否则躺在床上,铁链上沾的水会将床单打湿。之前这些事都是江修晋在弄,虞阮既不熟练也不想做。

可是今天再不洗澡,他自己也要接受不了了,只得在浴室的洗漱台前将毛绒一个一个取下,踩进浴缸,将全身上下都洗干净。

等到他洗完澡,费力地扣回毛绒、擦干锁链,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虞阮从浴室走出去,目光随意落在窗边的桌子。原本应该好好放着饭菜的桌上,却流了一滩液体,正顺着桌沿往下滴。

虞阮大步走过去,今天的晚餐里居然有汤,之前被他随意一扔,汤便倒翻了,从盖子的缝隙里流了出来。

虞阮烦躁地将汤盒扶正,拽起椅子上的毛巾,扑在那滩液体上,幸而流出来的不多,一块毛巾就能解决。

收拾好残局,虞阮看着沾满了汤液的塑料袋内部,更加没了吃的欲望,扎起袋子,回头看见垃圾桶已经塞满。

他将垃圾袋一起提到了门外,免得房间里有味道,接着回到桌边,数出要吃的药片。经过几天的重复,他已经能完全记住每一种对应的食用方法,药片卧在手心,绕到床头拿温水。

手指触碰到玻璃,热度传导需要时间,因此在虞阮递到嘴边时,他才感受到杯壁滚烫的温度,疼得他尖叫一声,手骤然松开。

碎片与滚水飞溅,他先被灼热的水烫得后退摔倒在床上,很快,白嫩的小腿上出现许多道细小的血口,开始往下渗血。

恒温杯垫的第二档处闪着光,往常他都是使用40度的第一档位,大抵是今天在按键时多碰了一下,温度被调到了第二档,几乎接近80度。

小腿在空中打着颤,药片散落一地,虞阮抖着手隔空靠近了好几次,将将要触碰到血迹又飞快弹开。他太疼了,对于痛觉的敏锐令他出了一身冷汗,血液顺着脚踝流到床单上,触目惊心。

虞阮不想让血滴在床上,却又无法让疼得发僵的双腿挪动,只能维持这样僵硬的姿势等到痛感渐弱,孤立无援,像个傻子一样。

虞阮咬住下唇,一股难言的酸涩与委屈在心口蔓延,他闭上眼,眼泪很快打湿了一大片被单。

过了很久,血慢慢止住,虞阮恢复了些力气,用手背胡乱擦掉眼泪,挪到床尾,抽了一张湿巾按在腿上的血痕。

直到确定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虞阮才敢缓慢地站起来。

他站在床尾,扭头看着满地残籍,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房间没有扫帚,没有拖把,他望着手里略有厚度的湿巾犹疑。

半晌,他跪上床,将江修晋的枕头扯过来,扯得声响很大,当做抹布一样,拽着枕头将地上的碎玻璃拢在一起,划去他不会走过去的角落。

小腿还在隐隐发疼,虞阮眼眶通红,努力忍住眼泪,盯着角落的玻璃碎片,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枕头,忽然把江修晋的枕头猛地丢到碎片堆上,泄愤似的踢了一脚,两脚,把所有的燥意全都发泄在了这个枕头上。

虞阮胸膛起伏,闭了闭眼,直到自己的呼吸重新平缓,转身去桌边拧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下去,把药吃了。

吃下药后,困意很快袭来,尽管现在还很早,可封闭的生活对虞阮而言,组成部分也只剩睡觉和吃饭,如果不是每天定时定点的送餐,他或许都要记不得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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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阮是被一声惊雷震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闪电的白光划破黑夜,照亮他骤缩的瞳孔。

虞阮飞快将自己紧紧抱作一团,膝盖折叠到胸口,浑身不受控制地发抖。

为什么会打雷……不要打雷……

他嘴里发出古怪的喃喃,像被丢入一个无限黑暗、无限下坠的黑洞,耳边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震响的雷声,大脑一片麻木,眼神浑噩如疯癫。

被父母抛弃、在福利院被欺凌、初中被锁在厕所……每一次,每一次痛苦的经历,都伴随着雷雨交加的天气,他对雷声的恐惧已经植入骨髓,乃至于猜想过或许有一天他会在某个雷电不断的夜晚被逼疯。

“轰隆隆隆隆——”

又是一阵滚滚闷雷,野兽般咆哮的雷声张大了血盆大口,舞着獠牙将万物吞噬,虞阮捂住耳朵尖叫,把自己完全罩进被子里。

他像一只惊弓之鸟,缩在囹圄不停发颤,一丁点声响都会引发尖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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颤栗。

小时候在福利院,每每打雷也都会有小孩惊醒,但是他们都有朋友,可以抱在一团互相取暖,互相安慰,惊慌一阵就相拥着睡去,进入甜蜜的梦乡。只有虞阮从头到尾缩在角落,像个被遗忘的空间,吸收了所有害怕、恐惧,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从来没有人会来抱住他。

不,不,是有的。虞阮的脑海里出现一个声音辩驳了他。

他发烧最严重的那几天,有一晚,窗外也响起了雷声,他在半夜猝然醒来,听到震耳的雷声,身体神经质痉挛,手背都咬出了血。

江修晋被他的哭声吵醒,看到虞阮满脸眼泪,立刻捂住他的耳朵,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安抚他,吻他,用温暖的胸膛熨帖着他冰凉的身体,让他不要害怕。

那是虞阮第一次在雷声还未停止的时候就重新睡着。

在这种时刻,人的坚持、尊严,飞速消磨瓦解,关于精神的对抗不过几分钟虞阮便一败涂地,他紧紧抱住膝盖,恐惧在白亮的闪电下无处遁形,颤抖着哀求:

“江修晋……江修晋,你在哪里……”

口齿不清地呼救瞬间被淹没在嘈杂的雨声雷声之中,虞阮委屈地埋下头,又重复了一遍:“江修晋……”

他在崩溃的边缘,才不得不承认,他唯一依赖、信任的人,从头至尾,仍然只有江修晋。

他反复叫着江修晋的名字,房间里只有他的哭声与可怖的雷声,虞阮声音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像是陷入了怪圈,不停呢喃着:“不是爱我吗?又骗我是不是?……每次都在骗我,每次都欺负我……”

“说走就走,把我当什么?假的……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

“你也不要我了……我这么糟糕,连你也不要我了……”

他懦弱到在无人的夜晚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他甚至明白自己就是江修晋说的那样,是一条小狗,给一块饼干就会上钩的便宜小狗,缺爱到谁能分给他一点爱,他就愿意献出自己的一切。

但他不想承认,他明知自己卑微、缺爱,所以愈发不愿意面对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好像不承认就是不存在,他就还是那个曾信誓旦旦对Master说“我不需要人来爱我”的虞阮。

因此他恨江修晋,恨江修晋像训狗一样训他,主人对你好要记着,主人对你的不好也不许计较,因为主人爱你呀,主人是唯一爱你的人呀。

世界上还有谁在乎你呢?你离开了主人,就会变成路边的流浪狗了。

江修晋那样轻易地拿捏住了他,像提起一只狗的后颈,都不需要铁链,因为虞阮其实早已掉入了他的圈套。

雷声长久未能止息,虞阮哭得眼睛干涩,手脚冰凉,还在低低唤着江修晋的名字。

而他始终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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