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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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善解人意的又一次替坎蒂丝的茶碗注入热水,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女孩从进屋开始便一言不发,她默默的啜饮着温热的茶水,几次放下茶碗试图开口,可话到嘴边却又目光游离的低下头。老板倒不是不愿留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在他房内饮茶,只是他一眼便能看出她心事重重,并非品茶的好时机。

于是老板先开了话头:“是糸乃的事吗?”他对坎蒂丝露出礼貌的笑容,双手捧着茶碗,像是贴心长辈那样关切的开口:“想问什么?”

坎蒂丝抿了一下嘴唇,然后她犹豫着开口:“昨晚来找糸乃的那个人是谁?虽然糸乃说他只是醉酒的客人,但其实并不仅仅只是那么简单吧。”

“……现在对于糸乃而言就只是客人而已。”老板的手指在碗口边缘摩挲着,他用含义模糊不清的话回答了坎蒂丝,然后像只狐狸一样眯起了眼睛,等待着她的进一步询问。

其实他也好奇,这样年轻又善良的小姑娘究竟想要从糸乃身上得到什么呢?无论是新鲜感还是同情心都是有时效的,没有人会对男娼陷入长久的单恋,花街是最容易见到人心离散的地方,于是见得多了,便连近在咫尺的希望也不敢伸出手了。可无人能够向糸乃保证,眼前的少女小拇指上与他缠绕着剪不断的红线。如果她的热情也会如同没有柴薪的火焰一般转瞬即逝,那他还是早些让坎蒂丝知道她与糸乃之间的距离会比较好……

果然,那种含糊的说辞并不能搪塞坎蒂丝,她将眼睛合上了片刻又睁开,然后十指交握搁在桌上。她坐直了腰背,眼底看上去已经没有了迷茫:“那么请告诉我之前的事,拜托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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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三年前的事了。”老板用茶勺搅动着水面上的浮沫:“坂井先生家里是经营钱庄的,那会儿他还不用打理家业,算是个有钱又有闲的小少爷。他和你一样,在买下糸乃的第一个晚上就被他迷住了。”说到这里老板眯起眼睛,他的余光看见坎蒂丝有些窘迫的两颊泛红。

“之后也同现在你做的差不多,包下了糸乃,几乎天天都来找他。那个时候糸乃只才十八岁,是最值钱的年纪,于是为了讨他的欢心,坂井少爷送给过糸乃许多礼物,簪子、金器和漂亮的和服,多到同龄人都快开始嫉妒糸乃了。”老板放下茶勺,捧起茶碗:“当然,他也说过要替糸乃赎身。所有人都替糸乃高兴,除了他自己。”

“唉?”听到这里,坎蒂丝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老板看了她一眼继续道:“很奇怪对吧,明明有那样宠爱他的人愿意将他买下,糸乃私底下却没有半点开心的模样。”

“他不喜欢坂井少爷吗?”不喜欢却也不停的讨好,就像是现在面对她一样……想到这里,坎蒂丝的手在膝盖上紧紧握拳。

而老板却并没有回答那个关于“喜欢”的问题,他吹了吹滚热的茶水,水雾让他的鼻尖有些湿:“因为离得太近的缘故,很容易便能看清坂井少爷是什么样的人,所以糸乃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差距。对于坂井少爷而言,一切幸福之物无需努力便能够全部握在手中,那样的男人在必要的关头是没法为了糸乃而舍弃什么的。”因为在相遇最初便已经看透了那一点,所以那些被热情熏透了得爱意才让糸乃更加难以适从。

“那么之后发生了什么?”坎蒂丝在老板停下饮茶的间隙问道,她的眉心拧起,露出焦急的表情。

“在赎身之前,坂井少爷的父亲因为急病去世了。”老板用湿巾擦了擦嘴边的茶沫回答:“他要继承家业,还要诞下孩子,他的母亲和家中的长辈不许他挪用一分钱给糸乃赎身。”于是理所当然的,他遵从家里的安排,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在工作忙碌起来之后也没什么时间再来寻欢了……这些就算老板不说出来,坎蒂丝也想得到。

只是本该就那样结束的关系,却并没有迎来什么美好的结局。

“那么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因为急于想要知道之后的发展,坎蒂丝的身体微微前倾着。

“某种程度上说起来,坂井先生算是个无能之人吧。那之后商业上的失利,与妻子的不和睦,让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过来寻求糸乃的安慰。坂井先生陷入糸乃所编织的温柔乡中,每一次都对他诉说着“一定会替他赎身”的虚假誓言,逐渐连现实与谎言的界限都分不清了。”说到这里,老板罕见的露出嘲讽的笑容,他挑了挑眉毛继续道:“对于不断亏损的家产,还有成日与他争执的妻子,他将那些都视为别人的过失,只有温柔安慰他的糸乃是让他沉迷的存在。然而事实却是,他最终连来见糸乃的钱都拿不出来了。为了间糸乃,他在我这里赊过不止一次账,见面的时间越来越短,对待糸乃的方式也越来越暴力……”

那样的事实让坎蒂丝睁大了眼睛,她没法回应任何言语,只能吞咽下唾液,感觉口中香醇的茶水只剩下了苦味。

“在来到茶屋之前糸乃便已经开始卖身了,来到茶屋之后也十分努力的讨客人们喜欢,他替我赚了很多。”说到这里老板像是陷入回忆似的,声音逐渐变轻:“这话也许并不该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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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说,但是坎蒂丝小姐,如果您最终也是要丢下他的话,就请别再给他希望了。”

“……我知道了。”坎蒂丝低下头,她没再多问些什么,却像是十分口渴似的一口气喝干了茶水:“那么我告辞了。”放下茶碗后,她像是想起有什么要紧事一般,急急的离开了,留下老板一人收拾着茶具。

17

坎蒂丝变得很忙,因为几乎每天晚上都会见面的缘故,所以糸乃很难忽视掉她的变化。见面的大部分时间她穿着男装,她并非是从居住的地方直接过来,因为每次她的鞋底都沾满了泥沙,临海的港口才会有的那种。她时常满脸的倦意,甚至在他帮她脱掉衣服揉捏肩膀时便会靠着他睡着。每当糸乃试图引诱坎蒂丝做些什么时,多数时候女孩只会亲吻他的嘴角,然后告诉他她很累,明天早晨还需要早起。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们性交的次数少到让糸乃不安,她为他支付了钱币,他却几乎什么都不用做,便能度过安稳的夜晚。对于男娼而言这并非值得高兴的事,那样疏离的体贴多半是客人失去对他们失去兴趣的前兆。

但即便如此,坎蒂丝也没有消失不见的意思,她每晚都会来见他。在见面的第一眼便会对他露出笑容,然后像只归巢的云雀那样直接扑进他怀里,她毛茸茸的卷发蹭着糸乃的下巴令他发痒。她会给他带来街头的糕点或是海边的鲜鱼,然后和他一起共进晚餐。这相当不像样,也不应该,没人会花钱买下一个男娼,只为了做这些事。可每当望着黑发的女孩搂着他的腰安然入睡时,糸乃便不想再去烦恼那么多事。女孩的身体柔软而温暖,抱起来相当舒适,晚风透过窗缝将两人的长发搅在一起,一切看上去都显得那么宁静又安逸。

就算十分清楚他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糸乃也是没有办法拒绝她的。他并没有爱上坎蒂丝,也许连喜欢都称不上,他只是需要一点慰藉,让自己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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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坎蒂丝没有没有预支下个月包下你的钱。”老板在月底的时候和糸乃说:“你得准备好接别的客人了。”

“嗯。”糸乃点了点头,手下意识的隔着衣袖摸了摸那条祈福的手绳。

这样的小动作没能逃过老板的眼睛,他挑了挑眉:“所以,那条手绳?”

“我会摘下来的,在接客的时候。”糸乃回答的语速很快,听上去几乎没有犹豫。

但那样的回答仍然让老板皱眉:“不是扔掉?”他若有所思的看着他:“糸乃,事到如今不用我说什么你也应该清楚吧,那样的东西,是没法给予你什么的。祝福也好,安慰也好,甚至是用来怀念的信物……”

“我知道。”糸乃打断了老板的话:“我知道……”他又重复了一遍,低下头,戴着红绳的那只手按着胸口。

老板看着糸乃的模样揉了揉眉心,这种事还是早些让他断了念想比较好:“坎蒂丝小姐没有告诉你吧,她快要离开了,回到她的国家去。”

“什么?”坎蒂丝快要离开的事让糸乃睁大的眼睛,这件事看上去似乎比她对他失去兴趣更让他惊讶。

老板点了点头:“原本就是随船队过来经商,荷兰是个很远的国家,据说海上航行就要三四个月,也许明年还会再来吧。”

“是吗?”糸乃自言自语道,不过这话并不是在询问老板什么,他的眼睛转向了窗外,和往常一样,他倚靠着二楼的窗户向外望去,却并不是再找寻什么。

如今已是四月末,正是樱花最繁盛的时节,天空已不复前几日的阴霾,不知是哪里栽种的樱树上,几片淡粉色的花瓣随着风落在了窗台。一切看上去都如同往年一般,并不会有什么改变,望着那些脆弱的花瓣,糸乃眯起了眼睛。

也许她不会再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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