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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第二天,还未等卿容去见父亲,陆笙却已经遣人来叫她。
“囡囡,有一件事我要问你。”重重帘幕随风摇晃,春水微微起了波澜。看起来依旧孤冷清俊的教王静静望着小女儿。
时光如此之迅捷,只是一晃眼之间,他的女儿已经长大了。从那个枇杷树下牙牙学语,张着手要他摘枇杷的孩子,长大成了纤细美丽的少女。
她的眉眼与母亲如此相似,终于印证了她的名字。陆卿容,卿之容颜,如今于斯重现。
她如此年少,如此美丽。那颗红痣殷殷,一如妻子的当年。重叠的烛火之间面纱飘起,眼如春水,让他看到世上至美。
他曾经失去过她,这个他唯一的,最为珍爱的孩子,却有那样坎坷不堪的命运。因此他对她想要的,从不会有半点迟疑。
他的小女儿啊。
“你对谢家的那孩子......是上心了吧。”陆笙撑着额头看了女儿半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盏小巧精致的铜莲灯,低低叹了口气。
“啊?嗯......”卿容怔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笑了,“嗯。爹爹怎么知道了,是妙风告诉你的吗?”
“你天天钻在人家怀里,像什么样子。”陆笙有些无奈地斥了一句。况且即便妙风不提及,他也能看出女儿提及谢渊时态度的变化。
大约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每一次提及他时,眉梢眼角明亮的欢喜。
喜欢一个人,确是藏不住的。
“你最初告诉我你想要他的时候,我就查过他。”陆笙平静道,“谢家的孩子和你不是一类人。这个人外柔内刚,不是你能真正拿捏住的。你如果再想借他控制重明山庄,染指中原,他终有一日会和你反目。”
这个人唯有毁掉与珍惜两种选择,想要以他控制中原武林,从来是无稽之谈。因为他只要还是他自己,便不会屈服。而他若已经昏昏沉沉,自然也无法接任重明山庄。那时候女儿拒绝了他,他想,等她碰壁之后最初还是会走向第一个选择,得到他的身体,然后另行图谋中原。
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选择第二个。
“我知道。”卿容抿了抿唇,良久释然地笑了,“反正当时我也说了,中原于我只是玩玩而已。这些年也有了不少成果,就这样吧。”
“你认真如此?”陆笙的神色也郑重了。
“我认真如此,并非玩笑。”卿容的声音很轻,“阿爹,你不知道呀……谢渊他真的好。”
“此前我只道你是玩一玩,当然也不管你。现在你既然真心待他,便不能再由着性子欺负他,更不能随意情变。”陆笙默然了片刻,淡淡道。
“好比你阿娘和我,当年便是……恩深爱重,情投意合。”他似是叹息地望着女儿,眼底一瞬不自觉有顷刻即逝的落寞。
陆笙自己本就是天下正邪皆知的痴情种子,并不希望女儿真是一个放纵之人,只是奈何卿容并不是那样好教诲的,他听闻卿容和谢渊的事也只好想要控制住谢渊,免得他伤到女儿。
但是如果他们两情相悦,他亦希望他的女儿能如当年他与妻子一般与爱人心意相通,长厢厮守。
“带他来见见我吧。”陆笙握着那盏莲灯,“你们的事,总有一日重明山庄也会知情。我要再好好想想此事。”
卿容点了点头,带着笑一路回了院子,告诉了谢渊这件事便开始打扮她的公子。
今晨刚刚沐浴过,她直接给他换了一身玄青的鹤氅,能衬出里衣纯白色的窄窄边缘。然后仔细绾起他的发,戴上白玉的芙蓉冠,簪上桐木簪。
他的眉眼清美隽秀,温雅淡泊,连唇色也浅淡。唯有动情之时,嘴唇却是柔红。
越看越喜欢。
谢渊有些赧然地看着她不加掩饰地盯着自己看,抬手轻轻遮住她明亮的双眼,有些哑声,“……并无什么好看的。”
“是吗?”卿容把他的手拉下来些,露出一双含笑的眼,唇啾地一口亲在他掌心。
那只玉雕一样冰凉的手掌在她手中微微一颤,慢慢热起来。
他的脸也红了。
“若是用饭,不许这样亲我。”谢渊有些不自然地从她手里把手抽回去,想了想还是叮嘱。
“公子不喜欢就不亲。”卿容居然一口答应,只是谢渊下一秒便知道了缘由。
卿容借吃饭不能亲他为理由,轻轻重重亲了他好些下,从脸颊嘴唇鼻尖到脖颈都被亲了个遍。
“阿容……”谢渊颊上烧红着,有些苦恼地看着仿佛无事发生的始作俑者,“你怎么都不脸红的。”
他莫名有些不甘,忽然伸手拥住卿容,唇轻轻吻在少女唇角。然后向她颈侧一吻,最后缱绻地含住她的耳垂吮了吮。
“……公子?”卿容意外地看着他,难得呆了片刻,颊上竟真有些薄薄的红。很浅,但毕竟是有的。
谢渊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难得有些畅然地笑了,“原来也是会脸红的。”
', ' ')('他很少有这样的神情,也很少这样主动。卿容心里一动,弯着眼睛笑了笑,拉住谢渊的手往自己身上一按,“阿渊可别总这样……”
她拉着那只手细细感受了一下衣衫之下的硬起,笑得意味深长,“因为我可不只会脸红。”
“……”谢渊简直不知拿她怎么办好,被烫了一下似的收回手,偏过脸不再看她,耳尖红透了。
啧啧。卿容闲闲地坐在一边,小腿荡来荡去。阿渊还是太害羞了。哎……明明更亲密的事都做过多少次了。
谢渊起身到桌前拿了本书看着,她就靠在榻边,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她在过去并无什么爱好。除了练功和处理事务,剩下的时间常常发呆。
在大光明宫的岁月,她常常看着雪山之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在日辉下闪烁微光,看飞瀑如雪白的匹练奔流而下。耳畔铜铃轻响,岁月于一呼一吸之间过去。
她的世界像是寂静的。大光明宫之中,有爱她的父亲,关怀她的兄长。但是他们并不能教给她一个普通人该如何生活。他们毕竟不擅长,大光明宫也并非一个适合的地方。
后来她来到江南,在四通八达的街巷之中感到熟悉的安宁。雨雾弥漫,雨打竹梢,绵延出寂静的沙沙轻响。杀死一个人,他的血混着雨水,流经夜中在月色下反着微光的青石阶。
在这里,她有着细心经营出的清白身份,慢慢修补自己因为长久的扭曲生涯造就的不完整。她慢慢学会了如何像一个正常人一样说笑,学会如何生活。
但她不明白许多事背后的意义。为什么弹琴会快乐?为什么绣出香囊赠与他人时女子会羞赧?
正如她不明白,当年石洞之中,她被逼着站在一边,一次又一次冷眼旁观妙水与不同的赤裸的身体纠缠。她亲吻他们,也折磨他们。他们时而快活,时而痛苦。那些人有时哀求,有时又渴望。她拿着玉石插入他们的身体中,承受之人最初哀鸣着,调子却渐渐婉转,高低起伏。
妙水说,这是无上乐事。
是吗?
她的身体与旁人是不同的。随着年纪渐长,渐渐也会意识到自己的欲望。她听说重明山庄谢家的长公子和她似乎是一样的。
出于好奇,出于隐秘的贪婪,她以侍女的身份来到了重明山庄。然后,一切顺利得太过意外。她就那样在孟春清整的绿意中,望见含笑的他。
生活自此忽然被填满。给他绾头发,收拾房间,然后与山庄中的人来来往往。但大部分时间都是闲暇的,充满了桂花糕,荔枝冰和他给她写出的字帖。蝉鸣声声,绿荫长昼。细碎的阳光穿过一槛一槛的竹屏,落在他肩头与发上,令她在朦胧中感到分明的美好。
他的生活与她迥异。但是因着她虚无的身份,她得以窥到他生活的一角。
烹茶为什么有趣?为什么她插出的海棠花不漂亮?生辰为什么要吃长寿面?这些事在他一字一句的解释中,都慢慢变得生动。如黑白的画卷因为点染了颜色,骤然变得分明。
而他的手覆上她的手时,她像是无师自通地理解了过去妙水所做的事。
她想要得到他。与最初含着无所谓的恶意占有不同,她贪求他身体的温度,他的低吟,他蹙起的眉与潮红的脸颊。
是的。确是无上乐事。
她向他微笑时,虚情假意与真情,各占几分?也许这个问题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模糊而散佚了答案。只是她尚未察觉。
“阿容在想什么?”谢渊看着书,总觉得有道目光落在他身上,终于忍不住问道。
“想阿渊真好啊。”卿容被他拉出过往的回忆,眨眨眼睛。
谢渊的手微微一顿,佯作无事地别过脸去,不再应她。只是耳尖微微透出一抹红。
中午果然如卿容所料,陆笙遣人让她过去吃饭,带着谢渊一起。
“紧张吗?”卿容牵住谢渊修长的手,另一只手轻轻将他颈上的玉珠扯出来悬在衣衫外,打量了一番。
“有一点。”谢渊垂眸望了望她。
“是因为见我爹爹还是因为见教王?”卿容故意揪着问题不放。
他们已经走到了曲折的回廊上。谢渊任她牵着手,停顿了一下,方道:“是因为见你爹爹。”
教王的身份诚然迫人,却并不足以让他紧张。如果没有卿容的影响,他即便不敌,抽身而去也全无问题。更何况和他交手,教王也未见得能够全身而退。
但是见她的爹爹……若是换一个场景,大约是寻常人家女婿见岳丈的模样。总是有些不自觉的紧张。
“嗯……将来你爹娘如果知道我们的事怎么办?”卿容忍不住皱了皱眉,“他们恐怕还不如我爹能接受。”
“没事的。”谢渊忽然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长发,“我会想办法。”
尽管可能会困难很多倍。但是卿容在保护他,而他也会尽他所能,保护着卿容。
他并非不明白她所作所为的用意。在他人面前也毫不避讳地与他亲昵
', ' ')(',让妙风和他初初有不错的关系,将玉珠戴在衣衫外,给他天干令。
她在无声地告诉父亲,她对于他的重视。告诉他她对于她的喜欢,并非玩笑。
他们一路进了偏堂的门。妙风也不在,出乎意料,教王选用的是一张不算太大的圆桌,几乎就是家常用饭的模样。
教王坐在一侧有些出神地凝望着窗外盈盈的池水,天山仲夏的风吹动半垂的竹帘,光影隐约。他对侧摆着两张椅子,是挨着的。
卿容轻轻捏了捏谢渊的手,眉眼弯弯。
爹爹同意了。
卿容和谢渊的武功造诣都很深,两人走路脚步均轻而无声,教王又正有些怔忡,几乎是他们二人到了门口才回过神抬眼望去。
女儿穿着一身浅青色衣裙,长发绾起,依然只是以木簪簪着。一边的男子如今方第一次见到真容,倒不是上次那样红着脸被抱着来了。
即使对女儿的心悦之人怀着点莫名其妙的敌意,他也不得不承认,谢家的长子确然风仪隽雅,温润清美。他的手握着女儿的手,手指上一点黄铜的光是……
陆笙眯了眯眼,觉得有些头晕。
他眼花了吗?那分明是天干令,他这个女儿啊。
“爹爹,我们来了。”卿容颇为愉快地出言。
“囡囡,你……”陆笙正想说她两句,一抬眼间却又看见谢渊颈上坠着一点晃眼的白。白润的玉石中一点殷红,衬着暗色的鹤氅格外分明,是世上罕有。
浮水珠。
他的女儿紧紧牵着谢渊的手,见他不语,偏头看了看谢渊,像是认真打量他,又忍不住快速伸出手给他压了压衣领。
谢渊垂了眸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像是示意她不要乱动,耳朵红了些,眼底却是温柔的。
卿容把眼光从谢渊身上挪开,有点紧张又有点期待地看着父亲。
她很少流露出这种神色。早上虽然瞧着随意,当真把人领来,毕竟是忐忑又希望得到认可的。
陆笙忽然恍惚了一瞬。当年那双柔软的手将这枚玉珠挂在他颈间,含着的是不是也是那样认真的眼光,连他衣衫的褶皱都看入眼中?
那枚玉珠流连在圣女颈间,到了他身上,又在女儿出生时被两人珍而重之地挂在女儿的脖子上。如今,又有了新的主人。
谢渊见教王注视着自己,却并不出言,犹豫一瞬躬身深深一礼,温声道:“晚辈谢渊,字谨行,余杭郡临安人氏,见过教王。”
“来,坐下吧。”陆笙终于只是深深叹息一声,示意他们坐在他对面。
“无论武林规矩还是如今这层关系,我都可充作你的长辈,叫你谨行不算过分罢。”陆笙随手示意旁边立着的侍者开始布菜,“此前见面多有失礼,还望你不要见怪。”
卿容想自家爹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一偏头果然瞧见谢渊有些尴尬地红了耳尖,“尊座不必如此,不过误会而已,我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那就好。”陆笙当然不会相信这句虚言,但多少要客气客气再引入主题,“你们两人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大概。既然你们两情相悦,我自不会做棒打鸳鸯的无理之人。”
“那就好,爹爹真好。”卿容笑嘻嘻地插嘴。
“我在和他说话,你不要插嘴。”陆笙难得地瞪了女儿一眼,继续看着谢渊。
谢渊认真复行了个礼:“多谢尊座。”
“到了这个地步,还叫什么尊座。”陆笙不满道。
“多谢……陆伯父。”谢渊迟疑了一下,改了口。这样称呼教王,总有些不习惯的感觉。从过往的对立到如今的……长辈。
桌上的菜不算过于冗杂,清新雅致,甚至有道龙井虾仁,显然是照顾了谢渊的口味。
谢渊怔忡了一瞬,终于真切地意识到,在面对女儿的事时,即便是大光明宫的教王也不过是个普通的父亲。
一餐饭间,陆笙不过是聊了些家常,临走时却忽然想了想,“囡囡,你们二人先去一趟药师谷看看之前你的旧伤,然后直接回临安吧。”
“嗯?”卿容有些不解地望着父亲,“不是说我等天缺老人到了再走么?”
天缺老人当年叛出大光明宫,得到了楼兰王的庇护,陆笙也并未过于追索。但是此前他派死士夺了卿容遣天干十二卫送往大光明宫的奇花“燃灯”送给日圣女乌玛以助她叛乱,险些毒到陆笙。
卿容大怒之下,前些日子才亲自动手,还准备等天缺老人被押送到大光明宫再算总账。只是如今天缺老人还没到,父亲倒让她先走了。
“三日前我收到谢鹤尧来信,想要联合大光明宫铲除拜月教。我也恰有此意,已经回信答应。如今五明子齐在教中,各个堂主也将回来。待你们回到临安,这件事也多半商量得有眉目了。”
谢渊感到他手心的那只手一瞬收紧了。
“好。”她说。
拜月教这些年屡犯中原,又与陆笙有血仇。但是依仗苗疆地利与术法蛊术,
', ' ')('中原与大光明宫都始终不能奈何拜月教。如今陆笙筹谋多年,中原武林也终于忍无可忍,只是她没有想到如此突然。
直到当日下午启程去药师谷的马车上,卿容仍有些怔怔的。
谢渊察觉了她情绪的低落,垂下眸子望着她,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顺着少女柔软的黑发。卿容将脸贴在他微暖的锁骨窝,伸手抱住他的腰。
“阿容,这次拜月教一事,我会和你一起去。”
“真的么?”卿容怔了一下,撑起身亲了亲他柔软的唇,手指描摹着他喉结的轮廓,她清澈的眼睛深深望着他,良久很轻地弯起唇笑了,“不要。”
“阿渊应当坐镇重明山庄。苗疆很远啊。”
很远,也很危险。
“易位而处,阿容也会去的。所以不必劝我了。”谢渊只是笑了笑,声音平静。
“公子,你比我最初想象的坚强很多。”卿容依偎着他,忽然淡淡叹息。
没有平时的戏谑与逗弄,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带着来自过往岁月的惆怅与倦意。
她最初以为让他屈服时,他能够谋划着想要杀了她。她以为用那些手段已经能够磨平他的反抗,他也确实如她所想的那样温顺服从。
可是他的心依旧不曾妥协。
他是宽容的,也是顺服的,柔软的。可以那样温顺地任她摆布。可是当她曾想要强硬地折服他时,却发现这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他有着自己难以损毁的坚持,如对重明山庄,如这次他要和她同去苗疆。
幸而她以爱他,找到了唯一真正折服他的方法。
“那就一起去吧。”卿容将脸贴在他白皙温暖的颈下,缱绻又缠绵地轻轻蹭了蹭。
她的唇吻上他的颈侧,看他清冷镇定的眉眼一瞬有些柔软的茫然,脸颊攀上一抹红,“我会保护你的。你……也会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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