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炯炯目光迫视之下,凌恪下意识道:“其实不……”
“用”字的尾音消弭,对方眼神分明在控诉:你想反悔?
他默然一瞬,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画屏后,见辛涣抬步跟来,阻止道:“你坐。”
坐就坐,辛涣摸了下鼻子。
一屏之隔,凌恪手指搭在衣襟上停住。
这很正常,军营里互换伤药随处可见,一帮汉子天天赤着上身招摇过市,他在犹豫什么?
摒弃未知的不安,凌恪动作迅速地清洗,换下脏衣,披上干净外袍走出。
他腰带未系,领口开得很低,垂散的发丝末端水珠凝而不落,面皮这时候摘下,清隽容颜笼在水雾之中,似蒙着一层仙光。
辛涣不想让目光中的欲望太露骨,视线却挪不开半分。
“我去端盆清水。”他找了个借口,出去冷静冷静。
回转时凌恪坐在长榻上,目光睇视与他交汇,平静里看得出一分刻意。
辛涣无害地笑了笑,将水盆置于榻边矮几,取出伤药、纱布一应用具,搬了只绣凳和他相对坐下,记忆里适时浮现出一些秀色画面。
凌恪慢吞吞脱掉外衣。
辛涣嘴边的笑意还未扩散就止住。
“不是上药吗?”见他许久没有动作,凌恪忍不住提醒。
辛涣从怔然中回神,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遗府里的意识躯体如玉无暇,眼前裸露的半身却仿佛破碎后拼合的瓷器,裂纹交错,伤痕遍布。与邛武交战留下的伤口长约一指,不深,却有数十道之多,每一道都横贯或是覆盖着旧伤的褐色印迹。
血早就止住,但明显主人过分地不顾忌,伤口浸水后两侧发白。
原书——或者说是浊书,只提了一句“凌恪一直走在杀伐之道”,直到此刻辛涣对此才有深切体会,他沉默上药八字包扎,胸口闷得慌。
凌恪没被人这样小心对待过,感觉颇不自在,而且纱布快把身上缠满,他觉得不必这么小题大做,但瞥了眼辛涣黑沉沉的眼色,直觉还是不要说话为好。
左臂手肘处有一块虬曲无状的新生皮肉,伤势深重且没有及时处理才会留下这样的印痕,也不会随时间消退,辛涣用手指轻轻摩挲,问道:“这是怎么来的?”
凌恪往回抽手,摇了摇头,避而不谈道:“我没事了,你先回去收拾,一会儿还有不少事情。”
辛涣抓着他不肯放开,僵持半晌,终是在那片澄然平和的目湖中慢慢松手。
用过餐后,两人叫来村长,凌恪道:“与我们一道回来的那三个年轻人,有一位是靖城城主的女儿,你派人送他们回城,这件事最好交给腾山去办。”
除了腾山也没有别的人选,凡民很难被重视,村里就两个血裔,阿虎才十二岁。
村长吃了一惊,这可是条了不得的关系,他没被惊喜冲昏头脑,反而有些惶恐:“上修有什么嘱托?”
这么多年活下来,世上什么时候有凭空得来的好事?
“功劳尽管揽过去,不要多提我们,申户尽快,其他之后再说。”
想到上修讳莫如深的来历,村长顿时明悟,盘算一会儿得仔细提点腾山,全村希望就系在他身上。
“另外,”凌恪敲一下桌面,“明天我会先离开,若还有山匪来犯,他会解决。”
“他”自然是指辛涣,村长点了点头,心知抵御山匪是假,监视他们是真,不过他也没想在暗地里搞事,靠山傍得好好的何必作死。
交代完村长,又把邛武喊来,凌恪必须带上这匪头,否则没人能制他。
“城里还挂着我通缉令呢,我可不去送死。”邛武连连摇头。
“通缉令?”辛涣好奇问了句。
“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当的匪寇?老子当年可是前途光明,差点进了学宫上院,就是在外试炼的时候杀多了点人,里面有几个权势后辈渣滓……”
邛武话一开闸就止不住,辛涣听他吹嘘了半天光辉往事,十分后悔多嘴。
“你的悬赏是多少?”他忍无可忍。
“三万血晶。”邛武洋洋得意,“赏金榜上第一百三十六,这是去年的榜单,我这次突破,排名还能再进。”
好便宜,但聊胜于无,辛涣转向凌恪提议:“我们把他卖了吧?”
邛武:“?等等,士可杀,不可辱!而且你凭什么卖我,我又不是输给你……”
他说得有点口渴,喝了杯水正要继续,被凌恪打断:“明日辰时动身。”
“我说了不进城……”
“你没有选择。”凌恪斜睨他一眼,声色不厉,邛武却心中一寒,霎时噤声。
战斗时对方自始至终都是这种眼神,受伤也好,占据上风也好,包括他几度投降的时候,都没有变化过。
腾山前去找贺芊芊几人,他其实万分不情愿,结果反对不仅被驳回,还又挨了顿骂。
他想学枪术,想通意,不
', ' ')('想跑腿。
上修之命是菜刀,村长是砧板,拿我当鱼肉……他唉声叹气,一路惆怅。
几人暂时歇在一处闲宅,开门的是贺霖,客气地将他迎进屋子。
“你来干什么?”贺芊芊对他没有好脸色。
腾山也不生气,正好省了场面话,直接道出来意:“送你们回去。”
三人相互看了看,先前他们合议过,担心被带到村子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这时都松了口气。
然而贺芊芊不知怎么又来了脾气:“用不着你送,我们自己走!”
“这不行,我有任务。”他也不想送,但做事不能敷衍。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滕山点头:“嗯嗯嗯。”
贺芊芊:“!”
齐婉连忙站出来岔开话题:“腾少郎,小女有一言冒昧相问。”
见腾山目光转来,她便问道:“少郎除恶之后,可有得到一种奇物木材?”
“没有。”
齐婉似未听到他的否认,诚恳言道:“此物名为‘凝脂木’,于我十分重要,恳请少郎割爱,小女愿用其他宝材相换。”
贺芊芊这时也冷静下来,财大气粗道:“没错,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腾山想了想,搬出村长教的说辞:“这事我不好独断,要征询大家意见。”
分寸在于,不能让对方觉得他不作主,也不能代替上修做决定。
“是当如此,小女可以等候。”
等腾山走后,齐婉才向好友劝道:“芊芊,腾少郎应该没有恶意。”刚才的针对的确有些没道理。
“我知道,但你不觉得他说话总是拖着音调,一点都不礼貌吗?”贺芊芊拧着好看的眉毛,理直气壮。
齐婉一下怔住,“噗嗤”一笑,贺大小姐的关注实在异于常人。
没过多时腾山去而复返,带回干脆的拒绝之言,凝脂木他们有用,不换。
齐婉愣了愣,问道:“贵方难道也有器师?”
腾山似是而非地应了声。
“真的不能转圜么?我有其他珍稀宝材,愿用两件、不,三件相换。”她不甘心道。
姿容楚楚的淑女放低姿态请求,腾山一点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毫不委婉:“不能。”
贺芊芊看不过眼道:“不换就算了,婉儿我们回去想办法,到别处去找。”
“找不到的。”齐婉坚定地摇了下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我不回去!”
凝脂木早在几年前就在市面禁绝,若非如此他们也不至于冒险去匪山。
她轻啮朱唇,再次争取:“能否让我与贵方器师交涉?”
贺芊芊迅速表态,站在闺蜜一边:“婉儿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腾山搪塞完几人,把话如实汇报给上修。
凌恪刚刚离开不久,辛涣正值暴躁,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爱走不走,别来烦我。”
唉……跑腿不易,腾山叹气。
器材与阵材有很多相通之处,辛涣在研究院时对后者做过了解,向朱虹学了些窍门。
他花了一天时间解析凝脂木的物性,除了承载性佳、导传性好之类的寻常特性外,还具有记忆性和拟态性。
通过测验装置附加临时氏纹时,第二次附加要比第一次快上一倍,凝脂木仿佛在自行完善;更换不同的器纹,木材质地、结构、纹理等等也会发生变化。
凭这两点,就注定其价值不凡。
再往下就很难进展了,毕竟专业不对口,他之前也没怎么接触傀儡。
辛涣暂时将之搁下,这根凝脂木只是一块胚料,从它本身得不到太多发现也属正常。
之后辛涣全心投身到修炼之中,他打算趁这段时间完成第四氏纹的构造,碍于幻境类氏纹稀少的疑难,这方面进度一直停滞不前,眼下倒是时机成熟。
遗府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归类于幻境,风有信当年也是自研氏纹,留下的铁券纹图从二纹至六纹详尽齐全,足够辛涣借鉴,两人又都修炼蚀力,各方面能力都很契合,就算直接以其第四氏纹突破也没问题。
但风有信的路子太邪诡,下场又摆在那里,辛涣可不想图一时捷径而重蹈覆辙。
从村长那处搜刮来的低级纹图也可备于参考,他一一解构所有五纹之下的氏纹,包括残缺未成的那些,推敲每道单纹,鞭辟入里。
辛涣不眠不休在房间待了数天,蚀力耗尽又恢复,完成之时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蹒跚打开屋门,阳光洒在身上,恍如隔世。
眯眼适应了一会儿,他忽然见到院中多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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