讯息传出去了。
他轻轻吐了一口气,稍微扭扭脖子,动了动肩胛。儘管没有必要,不过他每次想放松时都会做出一样的动作,毕竟长年养成的习惯到了今天还是很难违逆。
讯息传出去了。
他伸了个懒腰,拨了拨头发。儘管不觉得累,但心中还是有种放下大石之感,毕竟是相当重要的事,讯息必须确保真的传到了那个人的手中。就目前来看情况还不坏,一切的进展都如预期,彷彿照着看不见的剧本在走。
以前的人类曾造出「命运」一词,意味人生的一切都早已被某股力量所注定,就如同水会往低处流般无法违抗。但在这之后又有另一派发展出了新一套说法,认为人总有力量去违抗这命运的操弄,可以为自己走出全新的人生。这一切的争论,看在今日他的眼里早已有个答案。
时间,所有的关键就是时间。
总之,讯息传出去了,代表目前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他决定让自己休息一下,起身离开座位,留下了桌面上那立体的全像投影,一个无尽延伸的螺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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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具开啟,释放出大量的蒸气。
于这片炙热到令人难以呼吸的白色烟雾中,却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影。随时间流逝,蒸气缓缓散去,终于可看清那个壮硕身躯的全貌。
完美的身形、完美的胸肌、完美的六块肌,堪称男性人类最健美的形体,此时都集合在一起,共同塑造了这个宛如希腊雕像的肉体。在随呼吸动作而起伏的胸膛之上,有着一张雕塑般无表情的面孔,一张曾经追杀过康纳母子,也曾两度保护过约翰康纳的脸。待蒸气完全散去,紧闭的双眼睁了开来,瞳孔深处可隐约看到红光在闪烁。
「任务开始」
101型终结者的视觉屏幕上出现了这样的一条指令。
它,或说「他」抬起了头,以人类的样貌跨出了第一步。诸多不同的面孔在后方陆续现身,那些肉身之中包覆了和他同型的骨架,也被给予了相同的任务。
终结者小队开始行动,其第一项任务,是穿上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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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抗军总部东南边有间小仓库,因为既小又不起眼,长年以来被大家遗忘,如今已成囤放废物和垃圾的空间。不过由于多年来积存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加上不会受人打扰,所以成了基地内某些不合群傢伙的好去处。像是…前几天才刚来没多久的新成员「老鼠」,目前就在仓库里,手里不知正在玩什么花样。
「不是什么花样,这是辆哈雷。」
「哈磊?」
「哈雷!」面对无知的凯尔,老鼠又照着读音重复了一次。「你年纪真的比我大吗?」
凯尔耸耸肩,毕竟打他出生以来就没听说过这玩意,至少不曾在他脑海里留下印象。
仓库里狭小的空间挤了三个人,凯尔、丝塔,以及老鼠,后者正试图把那所谓「哈雷」的残骸重新组装起来。虽然就凯尔来看那只是堆废铁,但老鼠似乎对于修復一事挺有自信,还不时到两旁其他的废铁堆里头搜寻可用零件。
「知道吗?」老鼠兴致一来就会滔滔不绝。「这哈雷曾风行过全世界,几乎变成了重型机车的代名词。它歷史甚至长达一百年,比我们任何一人都要老上好几倍。」
凯尔摇摇头,他根本不懂这些事。一旁的丝塔也摇了摇头,于审判日后好多年才出生的她当然更不会了解这些战前的歷史。看到两人不捧场,老鼠也只能无奈地耸耸肩,继续埋头做他的事。
「所以你很清楚过去的这类大小事?」凯尔问。
「还好,」老鼠抹去额头的汗珠,顺便在同一个位置留下了黑色的油渍。「我曾把图书馆当家一段时间。」
「图书馆?」
「噢,拜託!别跟我说你连图书馆是什么都不知道。」
面对这看似无情,但却也无法否定的责难,凯尔转头以眼神寻求丝塔的帮助,后者则以两人才知道的肢体语言简单地提醒了他。
「喔!我想起来了,是个很多书的地方。」凯尔故作姿态地拍了一下头。
「没错,那可是个宝库呢!」老鼠说道。「我足足在书堆里打滚了好几个月,那大概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时日了。」
「可惜,我当年还不识字。」凯尔回忆。「而且那时候是冬天,大部分的书都被我们拿去当柴烧了。」
「拿书当柴烧?你们真是暴殄天物!」
从老鼠口中又冒出一句凯尔听不懂的话,应该是昔日的谚语之类,虽然不知道意思,但很肯定不会是在夸讚。
「所以你这些技巧都是在书上学来的?」
「差不多吧?我对机械和电子学特别有兴趣,软体设计也挺得心应手的。」
老鼠把他称之为「火星塞」的构造拔了下来,拿到眼前仔细端详。「我有个特长,后来发现是别人没有的,就是看过的东西都过目不忘,让我可以随时翻阅记忆里可用的知识,好比电脑可以随意调阅资料库一样,既详细又完备。」
「所以…我记得康纳是把你派去研发部了,你现在在这儿做什么?」
「噢,去问达克瑞主任吧,他不喜欢我。」
「怎说?」
「他啊…」老鼠拨了拨头发,再次于额头两侧留下黑色污渍。「说我漫不经心,而且碍手碍脚。实在搞不懂,就只是打破了两个电瓶外加一个真空管,还有偶尔会想事情想到出神而已,哪有他说的那么严重。」
凯尔和丝塔再次交换眼神,对方给了他「我能理解主任的心情」这样的回应。
「…所以你真的想修好这辆哈…哈雷?」凯尔转移话题。
「当然!我有十成的把握可以修好它,反正现在间得很。而且如果可以,我想改造成电动的,这样就不必吃油了。」
「这点倒是很重要。」
凯尔很清楚目前反抗军所处的境地,不管是食物、弹药、燃料都堪称吃紧,就不相信康纳和那些高层会放任老鼠干走珍贵的油料,只为了让一辆过了时的机车到处跑。
「这不是普通的机车,这是哈雷!」
老鼠又再次强调,凯尔只好摊摊手不再辩解。忽然,他感受到有股力道,回头后发现丝塔正拉着他的衣角。
「嗯,是啊。」
「怎么了?」对于凯尔突然的应答,老鼠转过来,脸上满是疑问。
「不,我是在回答丝塔。」凯尔解释。「她…不会说话。」
「噢!」老鼠点点头。「但你们能沟通?」
「我们有自己的一套方式,基地的人也有在教她手语和写字。」
「所以…她跟你说了什么?」
「她说,你让她想起了我们一个朋友。」凯尔回答。「我们也曾一起修过车,不过是汽车就是了。」
丝塔又拉了拉他衣角指出语病,凯尔随即补上:「抱歉,严格来说是卡车。」
「那朋友也在基地里?」
「不,他…」
凯尔顿了顿,试图寻找合适的辞汇,但又突然发现这根本多此一举,没有什么好纠结的。
「他死了,为了救康纳的命,他牺牲了自己。」
「噢,我很遗憾。」老鼠点点头。「你们是很要好的朋友?」
「其实…我们也只相处了几天而已,但没错,他是个很好的友人。」
「也是你景仰的对象吧?从你的语气感受得到。」
被老鼠这么一说,凯尔其实感到有些害臊,毕竟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看穿心思还真有点难堪。
「是啊,我一直以来都希望能成为他那样的人。和康纳不太一样,他给我一种温和却又可靠的感觉,在钢铁的外表下依旧有着温柔的一面,是非常…怎么说好呢?非常有人性的兄长,儘管这好像有点矛盾…」
「不矛盾吧?」老鼠当然听不出凯尔隐含的言下之意。「你说他为了救康纳的命牺牲了自己,这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办得到的,想必他是个很正直善良的人吧?」
「嗯,康纳现在的心脏就是他的,若没有他的牺牲,康纳早就死了。所以到今天,我们也定期为他举行追思会…」
「喂!」
一个壮硕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仓库门口,挡住了外头的阳光。「瑞斯,你在这里做什么?」
儘管凯尔很清楚声音的主人是谁,不过由于对方背对着光源,他还是瞇起眼睛,待习惯了光线后才真的看清楚来访者的样子。就如他那不带感情的语调般,巴恩斯穿着一贯的军服,脸上掛着一贯的无感表情,身体呈现一贯的僵直姿势,军人的本色完全表露无疑。
「你现在不是应该在站哨吗?」无视在场还有其他人在,巴恩斯直接质问凯尔。
「报告长官,我和罗杰斯调班了。」
「谁准你们私下调的?」
「长官,因为罗杰斯先前身体不舒服,所以我有先替他代过一次班。」
虽然背对阳光,不过凯尔还是能看见巴恩斯眉头皱了一下,脸上堆满不悦。
「…好吧。」他哼了个鼻音,双手插腰。「这次我就不追究,别再有下次!」
「是的,长官。」
原以为事情结束了,但巴恩斯却还是站在那里不动。
「呃…长官?」
「别把我当笨蛋。」他冷冷地盯着凯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身为一个长官和年长者,我会劝你打消那个念头。」
「抱歉,我不懂您的意思?」
凯尔试图表现出无辜的神情,却被僵硬的肌肉给出卖了,他现在的表情看在他人眼里实在很怪异。
「反正我会盯紧你!管好自己,别去想本份以外的事。」
板着一张脸的巴恩斯伸出两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又指了指凯尔。「别给我动歪脑筋!」
待对方默默点头后,他才转身离开,但没走个几步又回过头来:「那是台赫雷吗?」
「是『哈雷』…」老鼠的无奈写在脸上。
「我还真不知道基地里居然有这玩意。」巴恩斯耸耸肩,终于转头离去。
凯尔彷彿卸下重担,深深吐了一口气,揉了揉僵硬的肩膀,这时才察觉另外两人关注的视线。
「…所以?」
「什么所以?」凯尔反问。
「就上尉刚刚说的,」老鼠扬了扬眉毛。「你在打什么主意?」
「你相信他的话?」
「我相信我看到的,你的表情是个很好的答案。」老鼠的双眼闪闪发光,显然看透了对方的心思。
算了,反正也不打算隐瞒下去。凯尔一边想着,一边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其实,」
他终于进入正题,也就是今天特地前来这个荒僻之处真正的目的。「有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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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h-1y直升机的螺旋桨缓缓啟动,四周开始捲起厚重的沙尘。
这里是反抗军总部的外头。往西边,也就是基地的方向可以瞥见那不高不低,大概只有十公尺高的围墙,以及那些以五十公尺为间隔所搭设的瞭望塔。此时聚在这片黄沙上的好几个人之中,有五人的打扮格外醒目,背着沉重的行囊,穿着和平日不同,显然是为远行而准备的衣着。而在他们之列又有一位特别显眼,该人就是反抗军的领袖—约翰康纳。
「一切就拜託你了。」他对一名非裔将官说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总部的所有事务就由你作主。」
「明白!请将军放心!」派瑞准将举起手,对康纳行了个礼。
「每晚的巡逻记得要带着狗,这是最重要的。一旦听见牠们吠叫,基地就得全面戒备!」
「是!」准将答道,正式接下这份重担。
旁边另一名留着招牌鬍子的非裔军官也靠了过来,是巴恩斯:「长官,你真的不需要临行演讲吗?」
康纳看了看周围的人,又看了看已经啟动引擎的直升机,最后摇了摇头。
「不需为我一个人耽误大家的行程。」他淡淡地说。「倒是…他们…」
「知道,我会看紧的。」
巴恩斯点头示意明白对方的意思,随后转身退下。紧接着上前的是旧名凯萨琳布鲁斯特,今日已是凯萨琳康纳,简称凯特康纳,约翰康纳的妻子。
「凯拉她就…」
约翰才刚讲了两个字,对方就立起食指:「什么都不用说,维吉妮雅和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看到丈夫点头后,她抱着双臂,露出些许恶作剧的神情。
「你又一次不告而别,我该怎么跟大家解释?」
「我会回来的。」(i’llbeback)
凯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上次也这么说,结果回来后还得由我替你换了颗心脏。」
约翰脸上浮出些许尷尬的笑容,随即将凯特搂入怀中。
「…你能保证吗?」凯特趴在约翰胸前,听着他沉稳的心跳。
「以我母亲之名发誓。」约翰低头以鼻尖碰触妻子的头发,随着呼吸而吸入些许香气。
两人就这样紧紧相拥了十几秒,对彼此则彷彿有十几分鐘之久。最后终于,离别的时刻到了。约翰松开手,放开妻子的身躯,对方则无言地点了点头。
「好,各位,动身!」
包含康纳在内,五个人背着大大小小的行囊,踏入直升机的座舱。其中一人在上机时遇到了点小麻烦,因为他的狗不愿跟着上去,令其费了一番工夫才成功「说服」了牠。
最后,舱内载着五个人与一条狗的直升机终于升空,捲起了大片的黄沙。地面上眾军官纷纷举起手来,对着空中那愈来愈小的黑点行了个慎重的军礼。其中只有凯特仍维持环抱双臂的姿势,也只有她…眼框微微泛红…
从升空到平稳飞行了半小时的这段期间,座舱内始终保持沉默。五个人各自窝在自己的位置上,没有交谈也没有互动,反倒那条狗显然是个好奇宝宝,不断东闻闻西嗅嗅,令某人终于忍不住了:
「喂!管好你的狗,别让牠靠过来!」
发难的是哈利,年约三十,是队上的炸药及火药专家。他顶着一头棕色的捲发,有着中等的身材,以及一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右臂上还有个刺青。若生在别的时代,他此时应该会叼着雪茄,感觉非常适合这个形象。
「嘿,说话客气点,牠只是好奇,而且很友善!」
回话的人就坐在哈利斜对面,是那条狗「中校」的主人,反抗军中数一数二的武器和刀械专家。由于年轻时曾参加过一场械斗,导致右脸颊留下了两道划成十字型的疤痕,也因为这样到今天大家早就忘了他的本名,只管叫他刀疤。虽然年纪比哈利大上十岁,而且全身满是肌肉,乍看下是个魁武的莽夫,但刀疤的个性倒是意外地亲和,也爱动物爱到出了名。
「我可不想染上什么奇怪的病,谁知道牠身上有什么寄生虫?」
哈利哼了一声,顺便作势要向狗踢去,那隻受惊的可怜动物立刻鑽回主人身后。
「我的狗很乾净,还有…」刀疤作势将手指关节压得嘎吱作响。「你再那么做,只要一次…保证你隔天醒来会发现自己屁眼里插着一根雷管!」
「喂喂!男士们,拜託克制一下好吗?」
这回轮到这个五人小组中唯一的女性,同时也是跟随了康纳多年的战机驾驶—贝蕾儿威廉斯发声,她就坐在刀疤隔壁。这几年来她不断逼自己更加精进狙击功力,终于练就了令康纳也为之敬佩的精准度,一千公尺内基本上弹无虚发。
她会加入这次的远征小队,一方面是康纳需要可靠的驾驶同行,另一方面也是看重她可同时担当队里狙击手。所以此行除了平日爱用的沙漠之鹰手枪外,威廉斯又多带了把可搭配红外线瞄准器的全新狙击步枪。
「别忘了我也在这里,请别在女士面前爆粗口。」贝蕾儿说道。
「噢?原来基地里有女人啊?」哈利嗤之以鼻。「士兵只要服从命令就好了,还分什么男女?」
不等贝蕾儿回话,他又自顾自说下去:「你们老是这样,平日都要求男女平等,说什么男人办得到的事女人也办得到,然后遇到问题时又都丢回来给男人,有好康的还会要求『女士优先』…」
「够了!」
见到贝蕾儿已经蓄势待发,康纳先发制人,阻止了接下来的衝突场面。「你们接下来连着好几天都得在一起,难道现在就想让任务宣告失败?」
他从驾驶舱正后方的独立座位站起身来,彷彿一头老鹰,以独有的锐利目光扫视左右两排眾人,舱内原先紧绷的敌对氛围随即消散。
「报告将军,我没有这个意思。」
刀疤率先出声,同时摸了摸一旁的狗。「而且我相信在场所有的人都很希望任务能圆满达成。」
在康纳的凝视下,哈利和贝蕾儿接连默默地点了点头。
「说到这个,将军你似乎还没跟我们解释此次任务的细节?」哈利仍不改他那不礼貌的语气,但目光早已不再兇恶。
「也是,长官,我也希望能得知更多细节,相信这样更有助于我们完成任务。」贝蕾儿威廉斯拿起狙击枪,将它立在大腿上。
环视眾人,康纳的表情依旧严肃,不过和他相处已久的贝蕾儿看得出对方脸上的肌肉有些放松了下来。
「好吧,毕竟本来就该让你们知道。」过了好一会,康纳才开口。「先说说你们目前已经知道的部份。」
「我们目前要往北走,一路沿着洛磯山脉,预计抵达目的地要花上一週左右。」刀疤说道。
「而且我们直升机只能搭到西雅图,到天网北美势力范围的边界为止,接下来的路程得完全步行。」哈利接上。
「但是此行的目的地和任务主旨至今都不明,你从未跟我们解释过。」贝蕾儿补上最后一句。「是时候跟我们讲清楚了吧?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