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真的想和我爸有个家,我爸不陪他去看,他自顾自拿主意先买一座,以为总有机会搬进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补化工厂这个窟窿达达利亚也出了一份力,我爸惊讶于他管理不到几年居然攒了这么多钱,达达利亚说他有国外的朋友在搞投资,之前还宽裕时他投过一部分闲钱,后来也算小赚一笔。
我爸听到投资脸色一变,几乎死死盯着他,达达利亚搂着他的肩膀,像安慰一只警惕的猫一样拍拍他的背:“不是虚拟货币,那个跌了之后我就没投过了,这次是正经生意,返利都很稳定。”
我爸的呼吸在达达利亚温热的怀抱中平静下来,他任由达达利亚抱着,松开时怔怔地看着他那双漂亮的湛蓝眼睛。
“你别做傻事,”我爸展露脆弱时竟是一副天真作派,好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于达达利亚的承诺,“你听我的话,好好听我的。”
达达利亚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舒展开一个笑容,半跪下来用脸贴着我爸的膝盖,闭上眼睛:“我听你的,你信我,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火车停到站台时我爸猛然惊醒,额头上泛起一层虚汗,眼睛迷茫地微眯。
他说自己醒来时一阵头晕目眩,看不清周围的东西,就闻到机油味和烟味,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2002年的二十三岁。直到抓住我和达达利亚的手,我爸才定了神:“原来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还以为做了一场梦。”
27.
我们刚回去,下了一场小雨,加上立秋缘故,空气中有几分凉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这里没有若陀叔和我哥的坟,我爸就去野山上烧纸,他带了一只炭火盆,跟我们打着伞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上山。他说野山上有一座破庙,之前他和若陀叔上学的时候,若陀叔不听话在学校惹事,他爸老打他,他就躲到这座庙里来。
生活在乡镇几十年的老人都鲜有知道这野山有一间庙,若陀叔却无意间发现了,他只告诉了我爸一个人。每次有什么事情他就躲在里面,我爸找不到他人就上山来,庙里总能寻到他。
“我有时候觉得我才是这座庙的神,”若陀叔躺在脏兮兮的软垫上,他看房梁上的屋顶,因为风吹日晒有星星点点的缝隙,光亮从其中投射下来,“待在这里我才感觉到自在。”
“我看你不读书干什么都自在。”我爸坐在他旁边,仔仔细细把灯盏擦净,划一根火柴,将稻草点着。几根冒火的草没来得及靠近灯芯,若陀叔猛地起身,刮一阵风把它吹灭了。
我爸佯装愠怒,把火柴盒塞进兜里,一扔灯盏,拦着若陀叔的腰不让他起来:“你又把我的火闹灭了。”
若陀叔哇哇乱叫,边笑边抓住我爸的胳膊:“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老怪我。”顿了,他故作凶相:“钟离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还敢跟我动手,我十里地里打架都是出了名的。”
我爸对此嗤之以鼻,若陀叔来劲儿了:“你不怕我?给你点儿教训。”他拽着我爸挠他腰间,挠得我爸身子又抖,耳根红一片:“你怕不怕我?知道我的厉害吗?”
“好你个若陀,”我爸笑着喘着,差点儿上不来气,“我以后去当兵,看你还敢欺负我。”
我们一行人来到山上时,来回逛了有几圈,连庙的影子都看不见。我爸凭着记忆执着摸索,最后在一片杂草平地前怅然失措。
他收起伞,从背包里搬出炭火盆,在外套口袋摸打火机:“也许是拆了,时间那么长,不可能一点儿变化都没有。”火机受潮,打了几下都没出火,我爸突然有点儿崩溃,站不住一样蹲下来,达达利亚伸手去扶他,被他摆摆手挡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和达达利亚的伞同时倾斜过来,意外碰撞在一起,还是没帮我爸遮住抖落的那片雨。我爸用那只撑着泥湿地面的手擦炭火盆上的雨水,越擦越脏,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哭腔:
“要是你哥还在就好了。”
28.
达达利亚告诉我,在他心里,最开心的日子,除了最早在我家做家教的时候,就是2017年到2018年近两年的时光。
那段时间我家化工厂刚刚从爆炸中恢复,发展的势头却意外迅猛起来,谈了很多合作,在18年达到巅峰。
达达利亚接替了若陀叔的位置,他褪去几年前刚毕业的青涩与幼稚,彻底有了大老板的模样。他总喜欢跟在我爸旁边,那双蓝色眼睛褪去亮度,盯着谁的目光都阴恻恻,仿佛盘在我爸身上警惕旁人的毒蛇。
达达利亚处理事情比我爸狠,在合作上尤其一点儿情面不留,能吃到的好处恨不得尽数吞下。我爸之前还批评过他做事太绝,容易跟人结仇,达达利亚反驳他不把他们打压死了,那些老东西早晚爬上来喝我们的血。
我爸被他极端的情绪怔住,猜测这可能跟他每况日下的身体健康有关。达达利亚从17年后身体就越来越差,情绪上来经常要吃药,不然心脏挤压喘不过气的难受。这也是我爸纵容他的原因之一。每次他们有吵架的苗头,达达利亚就用那双湿冷的手抓住我爸的手心,一双暗沉到不人不鬼的眼睛盯着我爸。
他像是来索我爸的命,可那样的眼神只会让我爸心疼他。
只有一次我爸发火了。是他们在酒局上跟人家签合同,谈的不怎么愉快,人家走的时候多说了一句“乱伦上瘾”。结果没几天那老总的儿子因为出去飙车被冲来的卡车撞断了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爸听说这件事后没思考几秒就冲去找达达利亚,气得几乎要抽死他。可被踢在地毯上打滚的人却捂着肚子笑起来:“怎么交通事故还要怨我呀?谁让他车开那么快,没撞死才可惜。”我爸抓住达达利亚的衣领,眉毛拧在一起,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有些疯了。”
达达利亚只是看着他,眼神炽热偏执,像一团鬼火。我爸松开他,颓然地坐在他旁边,低声道:“你别这样,你别这样看我。”达达利亚这才有点儿反应,他靠过去环住我爸的肩膀,把脸埋在我爸脖颈里:
“对不起,对不起……”
29.
2019年,安城开展文明城市计划,率先彻查市内灰色经营,达达利亚挪用工厂公款开赌场的事情彻底败露。
我爸先压下消息,所幸圈内很多老板都自身难保,没空去抓我家的把柄。
那段时间入秋,安城总是淅淅沥沥下雨,空气潮湿发闷。我们当时在家坐着,我爸听说了这件事,他等不及雨停就换好衣服,打电话让李叔接他去找达达利亚。
他出门前几分钟烦躁得很,在家门口来回踱步,从大衣里袋翻出一包烟,半天找不到打火机,一包平整的烟被他捏皱。我去厨房替他找到一支,我爸接过去,看着我,又把烟揣了回去。
我知道他不会当着我的面抽烟,也不准达达利亚当着我的面抽烟。他总是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我,每次都把最柔软的一面留给我。
李叔进家门带进一阵湿热的雨气,还有土腥味,他像一阵风,打开门把我爸卷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们边谈论边走远,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耳语,令我感到一瞬间头晕目眩和恶心。
门把手湿漉漉,还带着一点儿粘腻,我抓住它,好像回到了那个闷热的两千年,我抓住我哥的手,感受到他的冷汗覆盖在我的手心。
或许。如果。我应该拦住我爸的。我应该抓住他的胳膊,从背后狠狠抱住他,让大衣粗砺的材质磨痛我的脸,这样才能感受到他的实质。然后告诉他我爱他,别去了。
可我什么都没说,像当时放我哥一样放他走。
我每一次都没法在生命转折点为他们做什么,所以活该看着他们的背影,看他们的一切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30.
达达利亚从2015年开始跟着他的同学炒币,刚开始确实赚了不少,一直到我家化工厂爆炸前,数据都是稳定上升。
化工厂出事故后,达达利亚用炒币赚的钱补了一部分损失,准备把剩下的卖掉。结果他的朋友告诉他,未来势头大好,现在放手太不划算。他自己心里也觉得亏,就信了人家的话。
恰巧当时达达利亚化工厂的事业做得如日中天,整个人跟开了鸿运一样,看着虚拟货币的涨势愈发强盛,他跟疯了一样又投了不少钱,结果18年底大跌,货币压在手里出不去,还让他无端负债百万。
亏损像一只巨大的窟窿,一张血盆大口,已经咬掉他的一条腿。凭达达利亚自己努力短期内根本不可能还上,何况在当时的政策里,炒币本来算一项灰色活动,被诈骗也不受法律保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爸警告过他,他这时候断不可能去求他,只能咬着牙自己抗,拆了东墙补西墙,用开赌场的暴利来一点点还债。
他跟我哥一样苦惯了。我哥对待苦难是麻木,是挖掉身上痛的神经,对一切敲打置身事外。
可达达利亚是恨。他越苦,就越恨。所有咽下的苦水最后像毒瘤一样长在他的心脏上,把他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我爸后来找到达达利亚,问他当初为什么不听话。
他跪在地上,从下仰视我爸,感觉他好像安山寺那座佛像。
他知觉自己不长的人生里有很多次这样仰人鼻息的场景,每一次都让他恨之入骨,不过现在面对我爸,他反倒平静下来。达达利亚不信佛,也没有拜过佛,但他抓住我爸的裤脚,第一次虔诚地剖开自己。
他说他想要钱。
我爸给了他一巴掌。
那一巴掌给得很重,大概我爸也没想到他躲都没有躲,硬生生挨着。
达达利亚的嘴角擦破了皮,尝到混合的雨腥味与铁锈味,他仰起头看我爸,咬着嘴唇突然笑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我爸感到一阵绝望。
他问达达利亚有没有补救的办法,还差多少钱。对方突然不说话了,后知后觉恐慌起来,张开的嘴又闭上,像是吞下空气中的沉默。
我爸几乎被他气笑:你现在还有什么可瞒我的?
我算过。达达利亚不敢看他。卖了化工厂才差不……他说不下去了,把手松开,撑着水泥地面淌冷汗。
半天没有动静。达达利亚抬起眼看我爸,我爸几乎失了力气,他半跪下来抓住达达利亚的衣领,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知不知道你叔为了这个化工……”他的声音哽住了,低下头像要哭,但还是没有哭。
达达利亚垂下眼看他,突然觉得他可怜:你别管我了。
我爸缓一会儿,压下脸上的表情,给达达利亚整理揉皱的衣领,然后把他鬓角的碎发轻轻捋到耳后。他走之前拍了拍达达利亚的脸,轻声嘱咐一句:
“记得按时吃药。”
31.
2019年年底,在我爸处理完那些事情不久,达达利亚在家里突发心脏病,送到医院后抢救无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潘塔罗涅给我爸打电话,我爸简简单单答应,说处理完工厂的事情再来。他挂了电话还想说什么,但是不忍指责我爸,只能埋怨命运,说它对我爸实在不公平。
潘塔罗涅陪我坐在旁边的长椅上等,半个多小时后我爸才来。
他穿得体面,好像刚开完会,手里还提着一只黑色公文包。潘塔罗涅走上去小声问他什么,我爸摇了摇头,在他走时又抓住他,把包交给我,跟着潘塔罗涅走了。
后来潘塔罗涅告诉我,我爸没有看达达利亚的脸,只是掀开白布一角,从他发青的手腕上取下一截红绳。
“你爸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潘塔罗涅说,“所以他谁都救不了。”
32.
后来?后来都是近几年的事情。
达达利亚死后,上面换了领导,加大了响应文明城市号召的力度,推出新的污染物排放标准。很多工厂因为没有达到指标被迫关停,只得到一笔不多的赔偿费,其中就包括我家的化工厂。
那一两年很多人下岗,纷纷涌出安城去外地打工,小城市里空了不少。我爸找个闲职在家办公,我就去一家私企当个小职员,每天做做表格之类的。
生活也算勉强过得去吧,这时才感觉到在过日子。倒是之前的二十年,反像活在梦里,没一点儿实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
“怎么才记了半张纸?”张正扫了一眼记录,把保温杯放在桌子上,手指旁边警察手里的记录纸,“……说的这些跟之前报道出来的没什么区别。我们是想了解一下你家化工厂出的那些事情,这涉及不少几年前的案子,麻烦你配合一下。”
胡桃看着他:“能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况。”
“你是家里领养的孩子吧,”张正坐下来,看着她,“你们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方便透露一下吗?我看你这里一点没提。”
“我和我爸?不怎么样,就是普普通通养父女的关系,从我哥死之后,关系更冷淡了。他没你们想的那么在乎我们,要不然也不可能我哥一死,就马上又找了个干儿子。”
“那达达利亚呢?”
胡桃嗤笑一声:“比我还差。”她顿了顿,又说,“他和我爸那点儿破事,外面传的热闹,随便一个人都知道的比我还多,我有什么可说的。”
34.
张正送她到警局门口,走之前,胡桃对他说:
“警官,你别嫌我们白眼狼,人毕竟不是畜牲,不能随便乱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她向前走一段路,又停下,转过身,看到张正还站在门口,她笑了一下:
“不过有时候,确实连畜牲都不如。”
35.
几天后,有人急匆匆冲进张正的办公室,连报告都来不及打,把之前的记录表拍在他桌上。张正本想发作,但一看是自己带的小徒弟,行事向来风风火火,也就随了他的莽劲。
“师、师傅,”小警察跑得太急,说话边喘边结巴,“之、之前那个叫胡桃的证人……”
张正比他淡定多了:“怎么了?”
“她自杀了。”
END.
主线剧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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