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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暖气太足,一进门乔扬差点懵了。彭旭羽绒服底下只一件短袖T恤,寒冬腊月,他在自己家过夏天。
“我换哪双鞋?”乔扬的声音紧追着他,还是没追上。
嘿!这家伙,真成皇上了,客人登门也不说招呼一下,就给晾门口,自己先跑没影了。乔扬抱着外套,热垮了似的拖长音又喊了几嗓子,彭旭回来了,下巴朝前一点:“你穿那蓝的吧,那也是我的。”
做梦一样,乔扬由一双拖鞋开始,正式踏入了彭旭的私人地盘。是户跃层,彭旭的房间在二楼。
一进屋,乔扬就被满书桌乱摊的卷子惊到了,合着刚才的照片只是局部,全貌更让人头疼。乔扬掏出带来的复习资料,扎好架势准备受业解惑。他在学习上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不但乐于总结题型和解题思路,还乐于给人讲题,既然复述的过程同样是加强自身记忆与理解的过程,他何乐不为?
他一个现被抓班的临时先生,吭哧吭哧地连讲解带演算,比听的人还起劲儿,没一会儿就激出一脑门汗。彭旭看袖子撸了又掉,撸了又掉,简直活受罪,说:“你脱一件不行?”
他无奈地扯扯卫衣领口:“我就这一件,脱了就没了。”彭旭索性扔给他一件自己的T恤。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他以一个绝对特意的动作背过身去。
“没事儿吧你,我又不是女的。”彭旭眼里全是揶揄,“也对,是女的你就不转了。”
“你才冲女生脱衣服。”乔扬嘟囔着。
“只脱衣服多没劲,我连裤子一块脱。”
“那是耍流氓!”
“人要愿意看就不叫耍流氓。”彭旭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
彭旭比乔扬高半头,按体型算衣服尺码本来就该比乔扬大,他又偏爱oversize,好好一件短袖让乔扬穿成了五分半。乔扬晃晃荡荡地飘过去,带点八卦地问:“啥意思?你跟谁耍过啊?”
彭旭一条腿架在床上,煞有介事地把他从头打量一番,说:“你要是女的,我跟你耍。”
彭旭总是这样,玩笑话认真着说,真心话玩笑着说,你常常分不清他是纯粹逗你,还是借着逗你在表达一部分的自己。
“那幸亏我不是女的。”乔扬装得同样漫不经心。但他心里很明白自己:他这么说绝不是他真这么觉得。就像他偶尔自嘲,目的也从来不是真要拿自己娱乐别人,他是隐隐地希望听的人能反驳他一句,告诉他,你不是你说的那样,你很好,已经够好了,我喜欢你现在这样。人都爱这么哄自己,哄哄自己,有些不好的感觉总要好过一点。乔扬现在就很不切实际地期盼彭旭能告诉他一句:“你是男的也一样。”
事实上彭旭说的是:“可惜了,你要是女的,我就考虑追你。”
“为啥?”乔扬心口扑腾扑腾地。无论如何,他可以自作多情地把这话当成一种另类告白。
彭旭晃着脚说:“就你这种吧,喜欢上赶着,又不用哄,多方便。”
“呸吧!你个渣男!”两人混熟了以后经常斗嘴,乔扬不当真地笑怼了一句。
彭旭全然没往心里去,天一句地一句地胡扯了一通后,他拉着乔扬继续给他巩固物理。
乔扬嘴上讲着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解题思路,心里一直在延续彭旭几句玩笑背后的真正意思。彭旭私下会不会真带女生回过家?年级那几位跟他传过故事,给他书桌抽屉里塞过情书的女生里,哪位是也进过这间屋的?反正他乔扬不可能是独一份,想想就不可能。别看他现在和彭旭挨得这么近,近到能辨出彭旭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是两种香味,没用,彭旭不属于他。
他瞄着彭旭正写演算步骤的手,不知怎么把心里话问出来了:“你家里总就你自己啊?”
“干吗?”这是彭旭遇到他不爱听或是不想回答的问题时的一惯反应——反问你“干吗?”
“不干吗,我想上厕所。”
“门口右转。”
难取悦吧?彭旭才不会因为你对他比对其他人好,就也以同样的心里位置回馈给你。他是会有所表示,但你别以为他的礼尚往来是因为把你看得多重,他纯粹是不愿占人便宜。
乔扬常常觉得看不透他。假如换成乔扬,身边有个谁总在示好,即使他不那么喜欢对方,他心里会有压力,会惦记着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件事,然后或明示或暗示地劝告对方别再做无用功。彭旭就不会。彭旭好像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好像他身边有谁没谁都没差别。乔扬有时会被他这种态度搞得失落,不过更多时候是为他这副模样着迷,甚至犯贱地享受不被他当回事的感觉,只要他不拒绝自己靠近就够了。
从卫生间回来,乔扬见他架着一条胳膊倚在窗边。
“你刚才是下楼买烟了吧?还说拿快递。”乔扬对烟味十分敏感,他家里人都不抽烟。他在学校偶尔从彭旭身上嗅到烟味,不过很淡,说是哥们抽烟蹭到他身上的也有可能。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吞云吐雾的彭旭,和许多烟民一样,彭旭抽烟也会不自觉眯起眼睛,随着烟
', ' ')('吐出来,神色放空得近乎茫然,一看就很解乏。乔扬忍不住凑了过去:“你也不怕你爸回来闻见。”
“没事儿。”彭旭说是这么说,动作上还是把窗户又敞开一些。
冷风灌进来,吹得乔扬一哆嗦。他往旁边挪开两步,回身正是裹满彭旭味道的床。
“我坐啦?”他问。
“你想躺也行。”
乔扬心说我还真想躺一躺,不过最好能跟你一起。他问彭旭:“你什么时候会抽烟的?”
“初二吧,记不清了。”彭旭朝喝得只剩底的饮料瓶里掸掸烟灰。
又一阵风吹来,桌上的卷子刷刷直响。乔扬一拍自己旁边,带点私心地劝道:“你坐这儿吧,站那儿多吹得慌。”
“算了,不抽了。”彭旭最后吸了两口,把烟掐灭。他坐到乔扬旁边,往后一倒,两条胳膊垫在头下。
好半天没人说话,乔扬以为他睡着了。他突然说起上个礼拜在商场地下停车场偶遇班主任的事,说是在车上正好看见常在和一个男的走过去,还拉着手。
乔扬一听,不知怎么就那么紧张,像自己被发现了似的,十分没底地问他怎么看?
“我看完了啊。”
“不是,你这意思,常在是同……性恋吧?”
“噢。”彭旭点点头,一副没表情的表情。乔扬以为他至少要表个态度,哪怕是最让人难过的“真恶心”,谁知人家彭旭来一句:“常在肯定是被操的。”
“啊?!”
“一看就是。”
乔扬想到上学期暑假前看电影的那次,他在洗手间无意中听见的对话。他当时认为音色至少有九成像,不过事后回想又常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因为那感觉太不真实。今天经彭旭一提,他不需要再质疑自己的耳朵了。乔扬并不在意班主任在讲台之外是个什么人,说实话他也在意不着,他只是有满肚子的困惑:彭旭的态度似乎对这种非主流的感情全无所谓?
偏偏话到这里又打住了。彭旭总是有这个本事,在两人中间做那个提起话题又马上终结的人。管你还憋着多少观点没吐露,他想告一段落的态度一冒出来,你就自觉地不好意思再提了。也是邪门。
彭旭又坐回桌前临时抱佛脚去了。乔扬记起有个课件特别不错:“常在上课时说的,反正那个系列很值得一看。”
“从哪看?”彭旭问,但语气听上去压根不想看。
乔扬说:“我都下载下来了,就怕回头找不着。你要不要?我拷给你吧,我带U盘了。”
“行吧。”彭旭显然更不愿意听他啰嗦,往旁边稍挪了一些去解锁电脑。
乔扬瞬间呆住了。屏幕上正定格着一个无比露骨的画面,且是个暂停状态。敢情他来之前,彭旭一直在观摩这玩意儿?关键这怎么还一群人呢?!乔扬尴尬地撇开视线。彭旭却淡定得很,页面一关,说:“怎么,你平常都不看?”
“……不看这种。”
“那看哪种?”
“没哪种……”乔扬的意思是他不看男女。
彭旭大概误会了,以为他这么支吾是不好意思承认自己有某种另类癖好。
“操,你不会比我口儿还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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