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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桌上和布彻尔一起吃早饭,我用勺子搅拌咖啡,小瓷匙敲在杯壁上,叮当作响。
“你刷牙了吗,爸爸?”布彻尔问我。
“呃,不知道。”
“张嘴。”
“啊——”我说,“我的喉咙有点不舒服。”
“喝多了就是这样的。”
布彻尔说。他盯着我张开的嘴看了很久,看得我都害羞起来了。难道里面有一根菜叶或者什么吗?不然我想不通他为什么笑眯眯的。
在他拿过我的面包往上面涂满覆盆子酱再递回给我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来问:“你怎么没去上课?”
布彻尔叹了口气:“今天是礼拜日。”
哦,哦,原来是这样。
他紧接着说:“但是你要去一趟学校。”
“为什么?”
“苏珊有事找你。”
“你闯祸了吗?哦!是星期五打架的事?”
“可能吧。”布彻尔说。
苏珊是布彻尔的班主任,一个年轻的物理老师,我倒也不是不愿意见她。不过我从自己的中学时代开始就有点怕老师,哪怕这个老师我现在得低头才能看见她的脸。
“唉,我真恨你,”我吃完早饭,点了根烟,半开玩笑地说,“要是你的苏珊老师告诉我的情况和你说的不一样,你就完蛋了。回来我要狠狠揍你。”
“真的吗?”布彻尔不置可否。他起身收拾盘子,还顺便从我嘴上抽走了那支烟,扔进沾了果酱的盘子里,烟头马上熄灭了。
“嘿!你这家伙……”我说。
考虑到要见布彻尔的老师,我特地洗了个头、修好面,穿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叫了一辆马车驶向布彻尔就读的那所中学。
我走到老师办公室。
一个穿着橘色裙子的矮个子女人侧对着门坐着,戴着眼镜俯身写东西,鼻子里哼出不成调的歌。才五月份的天气,她就迫不及待地露出小腿,一条腿叠在另一条腿上,脚尖勾着高跟鞋,随着节拍轻轻摇晃着。
她不是不美,但正因为如此,我很怀疑,这种人适合给高中男孩做老师吗?作为男人,我完全明白那群青春期男孩看见他们亲爱的物理老师白而丰满的小腿的时候在想些什么。甚至不需要很短的裙子,脚背绷起的弧度和皮肤上青色的血管就足够让男孩们浮想联翩。
我几乎不敢想象布彻尔也会是遐想她的一员——也有一些孩子为了引起漂亮老师的注意而故意闯祸,布彻尔会这么做吗?
想到这里,我觉得这比布彻尔对着我的照片自慰可怕多了。
她突然转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我,愣了一下,连忙把腿放下,推开椅子站起来,端详着我的脸,试探地问:“您是……赛德斯先生?”
“是的,是我,”我说,“布彻尔是我的儿子。你就是苏珊小姐吧?”
我开口才发现声音这么艰涩,也许当时的表情也称不上好看,所以在开口之前,苏珊给我倒了一杯热水,我被她领着坐下,看见她俯身时延伸到衣服底下的乳沟,一时竟然忘了说谢谢。
“我不确定您有没有发现……”苏珊说,“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说,其实这也不是一件大事,真抱歉就这样让布彻尔把您叫来。”
她说了半天也没告诉我正题是什么,我开始有点不耐烦,同时想到这种女人大概就是男人普遍喜欢的那种尤物,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也很难把拒绝说出口。
“所以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当时实在是太生气了,”她说,“布彻尔一直是班上成绩最好的,我也知道他比较内向。但是星期五下午他和同学打架了,我问他为什么,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种眼神——请原谅,我到今天仍然认为他不能这样看老师,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似的。我告诉他如果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得不惩罚他……”
“不,等一下,”我急不可耐地打断她,“你怎么能说什么惩罚?我——布彻尔的亲生父亲,都从来没教训过他。”
苏珊愣了一下:“赛德斯先生,您别激动。我当时只是太生气了,想威胁他一下,让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沟通非常重要,如果他不跟我沟通,我就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很难做出公正的判断。”
“威胁!”我听得快要晕过去了。
我说:“让我告诉你吧,老师,布彻尔回家什么都跟我说了。那天——星期五下午,他的那个同班同学撕了他的作文本,扔在他脸上,嘲笑他是没有妈妈的孤儿。我的前妻,愿她安息,失去她以后我没有再结婚,但这不是别人能用来羞辱布彻尔的理由!”
“天啊,”苏珊轻轻叫道,“我不知道这件事,非常对不起……”
她的声音已经低了下来,但我仍然控制不住音量:“布彻尔本来就沉默寡言,难道这种性格有错吗?像那样用来羞辱他的话,你希望他怎样复述给你?你就是在欺负他,真的,老师。我不想再说了,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 ' ')('我披上外套转身就走,身后是高跟鞋“笃笃”的声音,苏珊小姐追上来道歉,可是我也没听,跳上马车就走了。
后来坐在马车上,我回想起这段极短暂的谈话,意识到自己几乎没怎么给苏珊说话的机会,但是这又怎么样?反正我已经走了。
回到家以后,布彻尔主动迎上来给我开门,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浅蓝色像玻璃珠一样的,闪动着惴惴不安的神色,几乎让我心碎了。他的老师根本不了解他,而他明天还得上学,就算我告诉他可以请假,他也还是会背上书包。也许是我让他交不上朋友吗?他会不会想要一个新妈妈?有时候我觉得他的确需要母爱,但有时候、我也希望他的一天中大多是这种时候,他只需要我。
我要对他说些什么?我怎么样能给他多一些勇气呢?我打开窗户,吸了一支烟,这时候布彻尔像一只摸不着头脑的小动物在我身边转来转去,故意弄出一点小动静引起我的注意,在我看向他时露出无辜的表情。
我把烟头从窗户扔出去,转身对他说:“你那老师,简直就是一个婊子。”
布彻尔愣了一下,笑了:“我也觉得是。”
尽管我这么说,但因为没有从我这里听到任何具体的起承转合,布彻尔还是显出很不放心的样子,一直旁敲侧击打听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甚至晚上的时候,他特地找借口上床来和我一起睡觉,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怕雷声升级到怕雨声了,不过我的床倒也并不是完全睡不下两个人。
“靠我近一点。”我说。
我摸着他柔软的黑色卷发,年轻男人温热的呼吸让我有种几近被火苗烘烤着的感觉,一面追逐这种热气腾腾的呼吸,又止步于那种生命力和我的衰老之间的差距。有一瞬间我疯狂的迷恋这种属于青春的东西但下一刻我意识到我嫉妒非常尖锐地堵塞在我的血管里。
我又一次开始感到恶心,为我自己,因为我实在是个讨人厌的老东西。好像一条金鱼,皮肤上有柔软的、形同虚设的鳞片,我不断地揭开它们,又害怕疼痛和底下的血迹。
“我让你不高兴了吗,苏伊?”布彻尔低声问。
“不,不,不,”我说,叹息一般地,“我只是很确定你一点错也没有,布彻尔。你是我的好孩子,永远是。”
在黑暗中,他的软绵绵的笑声把我所有痛苦都熨平了。我合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缓……在迷蒙中,一个柔软的吻落在我的嘴角上。
不用说,这肯定只是想象中的吻而已。我能得到的只有这个,我能承受的也只有这个。
……真希望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现实和睡眠交界的空白之中,我暗自祈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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