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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起大名,小名就叫宝宝,宣宝宝。”

被白毓凝耐心哄劝了好一会儿,魏安才有些不情不愿地开了口。

“宝宝一出生的时候,主家祠堂里就来人要了八字去测算,人家先生说宝宝命里日主过弱,缺强根,少有力的印绶帮扶,富贵多败儿,多灾多舛易……夭折,也不知道说得准不准,我是不大信的,但是夫人那边……”

白毓凝看出他眼底潜藏的一抹担忧,立即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肯定是瞎扯,都这个年头了,谁还信这些?”

得了他这么斩钉截铁的一番表态,魏安也没什么反应,看不出到底满不满意,只是抚摸着宝宝细嫩的小肉脸蛋儿,好半天才又继续说:“谁知道呢?夫人好像是信了,怕有小鬼来勾魂,就不让起大名,一直叫宝宝,跟天底下的宝宝混在一块儿,好欺瞒过鬼神……连族谱都不能上呢。”

魏安说完又觉得心中低落,半晌都没出声。白毓凝搂着他们娘儿俩,认真地听着他这几句遮遮掩掩、并不敢说得十分明白的抱怨,忽然间若有所思:“安安,我听宣云说,他们宣家历来是要给生了孩子的媳妇上族谱的,哪怕咱们家宝宝没起大名不方便登记,你可是他们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他们给你上族谱了吗?”

魏安脸色微微一变,顿了顿才勉强笑道:“我、我得跟着宝宝一起登记,手续挺麻烦的……暂时还没有。”

白毓凝仿佛是沉思了一会儿,良久方才慢悠悠地一笑:“你可给他们家生了这么好的一个宝宝呢,宣家嫡支一系的第一个孙辈,未来要继承族长衣钵的吧?还嫌麻烦?真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魏安也低下头,不再说话了,只是心底却渐渐涌上了一些酸涩。

宣家子嗣艰难,孩子就格外珍贵,他的宝宝又健康又漂亮,目前还是他们宣家族长这一房里的一根独苗苗,虽说比起隔房堂叔家的那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孙女是逊色了一点,但到底也是个嫡孙呢,本该千尊万贵的一个小人儿,如今连个正经的身份都没有,宣云一个当爸爸的也不上心,不让起名就真的万事不管了,魏安也求过他几回能不能先给宝宝在族谱上胡乱记个名儿,哪怕日后长成了再改呢?再麻烦能麻烦到哪里去?可宣云就是不愿意。

谁家媳妇都是跟着孩子一起上族谱的,宝宝都尚且不能在族谱上留个名,他这个生母就更不用想了。

他从七岁那年就被宣夫人领着进了宣家大门,自那以后就开始给宣云当童养媳,陪着宣云上学、玩乐、予取予求,没有一句怨言,后来到了快结婚的时候,因为宣云不待见他,他们差点都没领上结婚证。后来结婚证到底是在宣夫人的一力主张下领到手了,可族里的婚书却没有呢,现在孩子都生了,他们母子俩也没法上族谱……

他们村里那个魏小山,小时候贪玩毁了容,脸上落下一个大疤,怪难看的,没成婚前他那三个夫婿对他也是冷冷淡淡、百般嫌弃,可人家新婚第二天就把结婚证、婚书等该有的证件都一样不落地补齐了,孩子都没生就给他上了族谱,对他娘家也好,又是送钱又是送粮,哪里像自己,真细究起来可不算是个没名没份的?怪不得亲戚们也不把他当正经媳妇看,时不时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要给他推荐自家未娶的后辈,软硬兼施地想让自己填进那些虎狼嘴里……

魏安越想觉得心里委屈难受,他一时钻了牛角尖儿,倒也想不起宣云平日里待自己的“好处”来了,只觉得自己跟宝宝处处不受重视,真是天下第一等苦命的母子,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那向来善解人意、周到体贴的青年却像是突然丧失了察言观色的本领,直截了当地问他:“安安,他们该不会没打算要你这个媳妇吧?”

魏安心里一惊,忍着慌乱瞪了他一眼:“你又乱说,怎么可能……我、我在他们家待了这么多年,已经是他们家的人了,他们凭什么不要我?”

魏安这话说得并没有什么底气,尤其当他猛然想起眼前青年正是丈夫的挚爱、自己美满婚姻的破坏者的时候,就更是忍不住有点赌气地咬紧了嘴唇:“他答应过我的,他说他要养我、养我们家一辈子……他要是反悔了,我就去主家祠堂告状去,看以后哪家双儿敢再嫁给他……”

白毓凝扑哧一笑:“那不正好?反正他也不想娶双儿嘛,以前他就跟我抱怨过好多次了,你们魏家那些双儿啊,长得又粗又壮的,一点都不好看,不像媳妇,倒像个膀大腰圆的保镖,带出去都怕惹人笑话呢。他是不是从来不领你出去玩?带你见过他的那些朋友们吗?”

魏安不吭声,眼圈却慢慢红了,白毓凝催了好几遍他才不得不嗫嚅着回答:“没有,我不愿意见外人……”

“哦?是你不愿意见,还是宣云他不愿意让你见?”

他这接连几个咄咄逼人的问题简直要把魏安的最后一块遮羞布都给扯下来了,男人脸颊涨红,羞恼交加,极力忍着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地滚了下来:“跟、跟你有什么关系啊,你怎么那么讨厌……呜……”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呢,何况是魏安这么个活生生的人,白毓凝实在是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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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恶、太过分了,仗着宣云的喜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嘲笑他,欺负他,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男人委屈得直掉眼泪,抱起宝宝就要走,白毓凝却不肯放手,硬抓着他的胳膊将他拉进自己怀里,两条看似纤细的臂膀实则有力地箍住了他不住挣扎的身子,尖尖巧巧的下颌也就势抵住了男人的额头,亲昵有加地蹭了又蹭:“真生气啦?我们安安什么时候变成小心眼儿了,连个玩笑都听不出来……”

白毓凝身量极高,骨架却细窄,身材说不上贫瘠,肌肉只有恰到好处的薄薄一层,皮肤又白,光亮润泽,看上去极为漂亮,简直如同匠人精心打制的人偶一般,十分赏心悦目。被这样一具堪称完美的躯体拥抱着,就更显得五大三粗的自己憨头憨脑、壮硕得近乎傻气了,而且他还长了那么美丽夺目的一张脸,不像自己……魏安的心脏都因为那一瞬间涌上的难堪与自卑而紧紧缩了一下,甚至出于一种害怕玷污、弄伤对方的微妙心理,他都不敢再挣扎,只得被迫安静下来,听着那些怎么听都让人觉得优越感十足的安慰话语:

“男人嘛,自然喜欢长得漂亮的,自己看着养眼,带出去也有面子。我们安安也不丑,壮壮的也可爱,又乖又软,抱起来多舒服……不过外人又不能知道你的好,宣云好面子,当然不愿意领你出门了……”

白毓凝说到这里就暂停了一下,低下头亲了亲不声不响地掉着眼泪的魏安,极轻柔地问:“我跟他可不一样,愿意陪安安玩……景安区那边新建成了一个主题乐园,主打经典游乐项目跟现代虚拟式、参与式全新项目相结合,听说才开放两个月就被提名为城市地标,火爆得一票难求,恰好有朋友送了我两张门票,怎么样?你想跟我一块去逛逛吗?”

魏安低着头不看他,也不说话,眼泪倒是慢慢止住了,偶尔才啜泣一声,引得好奇心大作的宝宝极力伸长胳膊要去够妈妈的脸。

白毓凝握住宝宝的小手,耐心逗弄了一会儿,又对魏安说:“也带上宝宝,小家伙没怎么出过门吧?都憋坏了。”

“我不去,”魏安瓮声瓮气地说,“你自己去吧,带着我给你丢人。”

还惦记着自己刚才说他的那点不好呢。

白毓凝苦笑,他刚才只顾着要挑拨,好多话都说得既夸张又过分,这会儿见魏安仍然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他确实有点后悔了,也少见地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感:“我怎么会嫌弃你……不不,我们安安怎么会让人嫌弃?我要是宣云,能有安安这么乖、这么可爱的老婆,那真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让我下辈子当只大王八给路人垫脚我都乐意!”

魏安毕竟单纯,浑身上下的心眼儿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白毓凝一个零头,就算心里还有点芥蒂也被他这怪腔怪调的玩笑话逗得禁不住一笑,这下子也不好意思再哭了,白毓凝这会儿也没什么偶像包袱了,又是捏鼻子又是做鬼脸地哄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有些别扭地点了点头:“那、那我也去吧……但是宣云他不让我一个人出门太远。”

“不远,打车半小时就能到,而且不是有我陪你嘛。”

魏安还是有点犹豫,宣云是显而易见不愿意让他跟自己以外的人出门的,哪怕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初恋情人呢,那也到底是个成年男人,而且他们现在还有了这样一层关系……

白毓凝劝他:“还担心什么呀?放心,咱们不告诉宣云,他得六点多才能到家呢。”

魏安瞥他一眼:“反正他发现了骂我不骂你,你当然不用担心了。”

白毓凝笑嘻嘻地看着他:“有我在前头顶着呢,他还能越过我去找你的麻烦?别怕,安安,我肯定护着你,去不去?”

“……去。”

他其实也有点想去外面看看呢。

景安区离家确实不算远,两人带着宝宝出门的时候才中午一点半,午高峰刚过,次高峰还没到,街上人并不多,叫了辆出租车,说说笑笑间就到了那家颇有盛名的主题乐园。

因为不是节假日,乐园门口排队的人也没到人山人海的地步,魏安到底不习惯就这么大剌剌暴露在公众视线下,偶尔被人看一眼就下意识要躲,白毓凝大大方方地拉着他的手,逗着他说笑,他们两人一个高大英气、沉默少言,一个高挑秀美、笑语嫣然,怀里还抱着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宝宝,俨然就像是一家三口在共度亲子时光,其实并不显得如何突兀,顶多令路人对于这对“夫妇”的定位产生几分误解。

魏安被白毓凝哄着笑闹了半天,倒也渐渐没那么紧张了,情绪放松了许多,开始饶有兴味地环视着四周。

这家新兴的主题乐园其实合并了前身的一家传统项目游乐场,与后来的投资方主推的现代科技游乐馆分占东西两个馆区,白毓凝先带魏安看了东馆区的水下海洋王国,那里有号称全国最大的水底观景穹顶,站在弧形水下长廊,身侧是无数玲珑古怪的珍稀鱼类游曳,波光潋滟,非常好看;一抬头就能看见各种体型庞大如史前巨兽一般的深海鱼类在头顶徘徊逡巡,压迫感十足,也蔚为壮观,颇能刺激眼球。

可惜他自己兴致勃勃欣赏了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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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发现魏安似乎有点害怕,紧紧偎在自己身边不敢动弹不说,手也被他攥得死紧,男人隔一会儿就要仰着脑袋左顾右盼,极不放心的模样,白毓凝问他在看什么,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想看看上边的玻璃有没有裂缝,那么多大鱼,万一把玻璃压塌了怎么办……”

白毓凝忍着笑劝他:“那些都是钢化玻璃,承压能力绝对足够了,别怕啊。”

“我不怕,”魏安嘟嘟囔囔,仍旧攥着他的手,“我就是担心大鱼掉下来吓到宝宝了。”

“啊、啊——!”宝宝比他还忙,两只眼珠子自从进了水族馆后就没有停下来过,一边扭着小脑袋左右乱晃一边哈哈大笑,高兴得不得了。

白毓凝想亲他,又碍着旁边这么多人,只得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宠溺地低声笑道:“好,那咱们去别的地方转转,我也怕吓到我的宝宝了……”

魏安也没听出不对劲,忙不迭地点头要走。

西馆区都是以前保留下来的传统游乐项目,不过已经全部翻新检修、刷过新漆了,鬼屋、摩天轮、旋转木马、碰碰车……放眼望去琳琅满目,这些在露天场地里陈列出的游乐设施似乎更合魏安的胃口,男人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明显的兴奋神色,也不用白毓凝拉着了,自己就先噔噔跑过去,指着旋转木马对白毓凝说:“就是这个,我小时候也玩过,那时候我考了班里前二十,夫人特地带我出游乐园玩,不过不是这么大的,在旧城区那边,小小的,可好玩了,就是坐久了会头晕……”

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个大男人指着旋转木马兴奋得唾沫横飞的模样实在有点扎眼,旁边不少排队的小朋友们都偷笑着看他。

白毓凝也笑着看他:“那你再坐上去体验一次吧,来,我替你抱着宝宝。”

魏安脸红了,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拒绝:“不用了,我看看就好,我不能跟小孩子争呀。”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高,却不知道怎么还是让小孩子们听见了,立即就有人慷慨地表示:“叔叔,我们不跟你争,让你先坐!”

“来来来,给这个叔叔让让——”这似乎是某位人来疯的孩子王。

魏安一张脸已经彻底红透了,磕磕巴巴说了几句“不用了不用了”之后转身就要跑,白毓凝拉住他,十分贴心地把宝宝接过来,方便他用空闲下来的一只手捂住滚烫通红的脸颊,努力平复了半晌才央求般颤巍巍开口:“我、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这时正是午后,初春的阳光暖煦而和蔼,一点都不刺眼,照得他浑身都渡上了一层淡黄光的暖光,显得既温暖又可爱,好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白毓凝笑眯眯地打量着他,不慌也不忙,直到被再三央求才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尊口:“好啊,走吧。”

真难得啊。之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就都是独属于他们二人的亲密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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