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正月元日,细雪纷纷。银装素裹下的皇城晏京是一座真正的不夜城。
戌时的龙钟凤鼓尚未敲响,各个街坊立起来的万寿长春灯已经辉亮如旭。
耍百戏的伶人踩上了三尺高的木跷,火树银花下龙狮共舞,一派繁荣盛景。
今夜的晏京城不施宵禁。天子将驾临长春永熙楼,与臣民同乐直至天明。
是以离永熙楼最近的街坊,平昌坊的主街上涌满了扶老携幼的百姓,各个抬头张望着不远处巍峨壮丽的三层巨楼。
“阿娘快看!永熙楼上挂着彩虹!我也想要彩虹!”
小童指着灯火下反射出七色变彩的绸条,还以为取自天上虹光,吵着嚷着也想截下一条做新衣裳,却被爹娘摸了摸脑袋,塞了一嘴儿糖糕。
寻常人家挂红纸春联,富足之家也不过点缀绢丝金箔。
皇室却用鲛绡装点春楼,何其铺张。
奈何天子骄奢惯了,宁可拆去东墙填补西墙,荒唐到底也要讲究所谓的皇家排场。
然太子登楼远眺,望着朱雀桥头黑压压涌来的四方臣民,脸上却不见丝毫欢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今夜负责巡防武备的是龙武卫,由上将军萧择亲自统领。
对于禁军来说,一年之中最痛苦的时刻马上就要来临。
因为再过两个时辰,永熙楼前的广场上就会燃放“千丛金”,当那巨大的烟花升至最高点,炸开千丛万丛鎏金,亮彻整片夜空时,天子将登燕台,洒下装有祝词铜钱的金笺,赐福万民。
只不过皇城百姓实再太多,这份福气也不是谁都有机会来沾。
秉持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宗旨,平昌坊很快就会戒严,皆时为了维护治安,一应人员只许出不许进,百姓们这才争先抢后的蜂拥过来,想着先来占个好位置。
只不过人一多,乱七八糟的事儿就会跟着来,谁知道跑来凑热闹的人群中会不会掺杂几个“心怀不轨”的逆贼。
皇帝眼中的与民同乐,在负责安全的禁军眼中实则是个令人头大的麻烦。
何况不过几张薄纸、一点碎钱而已,即便有禁军骁卫维护治安,可年年依然会有踩踏发生。
明明有更安全周到的赐福方式,有何必要非得看着子民们挤破头来争抢彩头呢。
太子已经记不清自己进过多少次言,可父皇执拗,每年陪伴他共洒金笺时,李彦总会想起太液池里争抢饵食的锦鲤。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但若君王不仁呢……
名为赐福,实则不过是虚荣。
眼见着太子顿住了脚步,凭栏远眺像是出了神。跟在他身后两侧的千牛卫已经极不耐烦的催促了起来。
“太子殿下,御驾将至,快请登楼!”
也不怪这些人态度不好,千牛卫作为禁军中最近天子的一支,魏帝的态度便是他们的态度。
若按父皇的设想,今晚大概就是他作为储君的最后一晚。
只等那子夜钟声一响,自己就该取出早已写好的罪疏,当着百官众臣的面自咎己过,自请废黜。
这场父与子拉锯数年的皇权争斗自然就此落下大幕……
不过,一切的前提都在于李彦愿意配合自己的父亲演绎一场感天动地、狼子回首的戏码。
李彦最后看了一眼楼下宽阔的四方广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龙武卫已经打开了通道,蝼蚁般渺小的人群正从两侧边角迅速涌动汇聚到中间来。
想必过不了多久,广场上少说也得挤上数万人。
届时骚乱一起,百姓必惊,强制疏散的结果必然是人群踩踏、死伤惨重。
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时刻,太子的眉心染上了难解的忧愁,无声的呼出一口白气,李彦最后也只是拂了拂衣袖,硬着头皮拾阶而上。
他已别无选择,哪怕会牵连到无辜的皇城百姓。
今夜,也必须一定乾坤。
……
另一边,西廊供文武百官登楼的步梯上,因为昨晚上这些个言官没给自家主子好脸看,眼下禁军们就更不把这些大人们当人看了,那态度差到和赶羊撵鸡一个样,就差没拿着刀顶着官员们的后背推搡了。
永熙楼虽说只有三层,但总高却有数十丈。且西廊步梯远不如供皇室贵胄们走的东廊宽敞,对于昨晚上挨了打的文官们来说,此时登楼攀高可是好一通煎熬折磨。
陆正声拄着拐,身形都有些抖索,还得靠几个学生搀扶,才勉强没摔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陆太傅,当心脚下。”
“一把雪地跪谏的硬骨头,可别折在了暖阶上。”
说风凉话的官员皆是谢党,早听闻了除夕夜里清流们跪宫不成反遭毒打的“趣事”,这会儿笑作了一团,硬是挤开了前头脚步踉跄的同僚们,还不忘回首奚落。
“诸公可得赶着些,这要是误了春宴吉时,圣上震怒,尔等怕是要去流民营里吃席了。”
“圣恩浩荡啊!”另一侧的红袍大官也哄笑了起来:“今日流民营的伙食可不差!”
“听说粥里洒了姜片,还多了张春饼呢。”
也不知是这春楼里暖气太重,温度太高,还是被这帮蠹虫们给气的,老太傅和他两侧的官员们通通涨红了脸,哪怕腿脚不便,身上还带着伤,但,是可忍孰不可忍,撸起袖子,既动了口还想着要动手。
若不是后头有禁军拦着,怕是阶上就要干起架来……千牛卫们当然不惯着这些文官,眼看形势不对,将刀鞘磕在描金栏杆上拍的哐哐作响,往前赶人的动作更加蛮横急促了起来。
直到戌时一刻,大魏的中枢朝官们才紧赶慢赶着各自到了位。
不过,只有三品以上穿红服紫的高官才有资格登三楼和皇帝共坐一席,其余朝官都在二楼入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席间已有宫娥往来奔走、奉茶斟酒;堂中鼓乐声不断,数十个胡姬跳起了旋舞。
奏得还是盛世乐,跳的依然是太平舞,可一部分官员的心里还是觉得刺挠。
眼看这盛世华楼,琼浆玉露,一应排场还是按着去年旧例,怎么奢靡怎么来,可谁成想国库已是穷得叮当响。
……朝廷还欠着他们这些人的薪俸没发呢。
这算怎么回事!
何况城外还有数万灾民没个着落呢!
席上但凡有点良心的都吃不下这春宴,喝不下这春酒。
与其说是享受,不如说是煎熬,他们都怕被雷劈啊!这席谁又能真的吃得畅快。
直到太子和信王两兄弟也入了座,清流们看着太子消瘦的脸颊,那一颗颗不知味的心才稍稍落定了些。
至少太子出席了春宴,昨晚上那宫门也不算白跪。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然王席那头的信王也有段时日没见兄长,嘘寒问暖之余不禁问起了大家伙都想不太明白的事儿。
好端端的,父皇到底为什么封禁东宫?
其实昨晚上,钟缙也问过太子相同的问题,李彦却只是跪在他娘的神牌前不做声,逼到最后也只是摇了摇头,说了一些让他舅舅都有些茫然无措的话。
所以这会儿李彦同样没有回答弟弟这个问题,转而倒是关心起了城外的流民、青州的粮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