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气方回(1 / 2)

<p style="font-size:16px">在自己的小妹妹意外身亡后的第九年,董殷攒够了在K-024亲子之家购买长期模拟的费用。

模拟的特惠福利只供给于失独的父母,而董思思不过是幺女,父母尚不年迈,还未退休,长女董殷如今算是事业有成,往后几十年除了供养自己以外完全有余力赡养一对老人,他们每一个人都不能被划入享利者之畴。因而董殷在K024的消费属于商业娱乐性质,这是价格不菲的。

若非一些事情紧紧抓住了董殷——她无法忽视她因董思思而开的那个游戏账号,她上班时仍然会在特定的时间点摸鱼登录上去,为董思思那个无主的账号里的树浇水施肥,这习惯持续了空白的九年。她习惯性地想偷偷敲坏董思思游戏里建好的屋子却又次次抑制住自己捣乱的念头,因为害怕自己清晰地意识到事后再没有人能将它修好并伺机报复回来;超市货架上董思思钟爱的那些零食牌子一天天的叫嚣着让她付款……若非这些事情紧紧抓住了董殷,她虽然不属于能够随意消费模拟的人群,但她曾为幼妹的未来储蓄的财产仍然可以让她自己过上比现在更不错的生活。

未来——董思思的未来确乎渐渐地淡了,以至于活人的回忆已不足以填补这些数目庞大的空洞。每当董殷试图将董思思的所说、所写、所留下的每一丝痕迹纳入自己日渐消瘦的回忆时,她都疼痛难忍。所有琐碎的事情就像一株无根疯长的植物,从董殷的肺里长出来,攀附着董殷的呼吸,意图吸干她对没有董思思的未来的所有念想。她意识到自己日渐消瘦的回忆已无法容纳一个清晰的小妹妹的影子,因此她不得不将积蓄付诸于模拟,以让董思思的遗迹有所归止。

提交所需材料后的第四十九天,董殷随集体飞行器抵达了K024。“你们说这次深海主题区域会配备仿生动物表演吗?”她卸下安全带时听见邻座的少女在对同伴说话。这儿的自然光线比别处尖锐几个度,轻飘飘的,像睡眠不足时眼窝发痛的感觉。

不多时,负责董殷的接待者便定位到了她,并在耳机里与她接洽:“您好,娱乐型消费顾客今日66678号董殷小姐,模拟开始前您需要再预览一次您的私人场景吗?”

董殷同意了,配备的光屏上即刻传来了画面。那处住所很小很小,以至于安排一个这样的地方似乎比安排一座海滨别墅更为棘手。功能性房间勉强担得起它们的名称,卧室床铺是上下的,百叶窗收在窗子上方,让日光照亮房间的大部分区域,她提供的资料就是这样。“没什么问题。”董殷说,姿态有些卑怯。

“那,您的董思思,您想在场景未开始前预览一下它的初稿吗?”

初稿。董殷的瞳孔骤然一缩,恍若乍遭捶击。她不知道这儿的工作人员对这样的业务已经熟练到能将高度仿真机器人的模拟称作二维的稿,仿佛调试出一个曾经存在的活人的言行举止就和刑事画像师的铅笔勾勒出人脸一样容易。如果是他们和他们的亲属遭遇了这样的别离,他们又该怎么办呢?片刻的沉默后,董殷长吁一口气。

“我不想预览。就让我在房间见她吧。”

“稍后为您安排。”接待者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__

董思思就要放学了,这段时间董思思即将小升初,她们的关系空前亲密。董思思会乘地铁经过半个城市,步行穿过一片林立的小区楼盘,回到她们远离交通枢纽的蜗居,在这里时她们一起变成与在外界时完全不同的人。恒星向西偏移,这档口董殷已经睡醒了一觉,除了跃迁带来的些许恶心外感觉外与来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就像时空无缝跳回了九年。她稍微有些邋里邋遢地胡乱束起头发,打开厨房的水龙头清洗奶油刮刀。端着蔓越莓曲奇走入起居室时,桌子上一盘设定上是前一个晚上没下完的棋突然让董殷感到失去了一些力气,她觉得自己好像这段时间内首次清醒了一下。

董殷自然记得她们之间的这项娱乐,但她不想下棋,因为她知道机器人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就能织罗起成百上千副棋谱,将她每一步往后的可能性都扼杀于死地,它比世界上任何一位精于棋艺的运动员都聪明。但董思思在她面前总是表现得像是那种这辈子都不需要有多聪明的小孩,即便让她几个子她也总是会输,输了以后她不是懊恼就是沮丧。她懊恼,董殷就格外地想要以持续埋汰她来逗乐子;她沮丧,董殷就会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走,顺势把她哄去什么新奇而她们姐妹难得有时间去玩乐一场的地方。她赢了?她没做过这样的打算。

董殷于是在此初次断定:亲子之家或许可以塑造出十一岁小孩,但它必然模拟不出董思思。就当是买了个教训吧,从今后她须知付钱换取亲情这一行径无论对什么对象实施都是荒谬的,对不熟悉的父母是如此,对世界上最出名的人工智能与仿生学服务机构亦是如此。董殷扭头欲走,然而顷刻间,脆脆的少年声线已从门外穿入,紧紧抓住了她:

“我回来啦!”

一刹那,董殷感到她向亲子之家提供的、抽取成概念的记忆成百上千地奔流回她的脑海,连带着她无法详细叙述的那些淡化的残忆也瞬间丰满得一如当年。她背对着门口看到了蓝白校服的一角,在这宣告的余音中气息紊乱得不成章法,她耳朵里听到人进了小卧室,出来时是光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董思思只穿着背心式内衣和短睡裤,盘腿坐下、抓过一小把棋子在手掌中倒来倒去地玩。董殷瞬间想明白了为什么K024亲子之家敢于如此耀武扬威地抹杀唯心意义上的死亡:只要那机器人与董思思有一点点相似,她都会忍不住抓紧那相似,没法再放自己回到认清人已经彻底不在了的认知了。

董思思捧着半杯放学路上买的西瓜汁,吸管上端扁扁的印着凹下去的牙咬痕迹,她这话向来说得理直气壮:“老规矩,我是黑子,然后你让我三步。”

嗒,嗒,嗒,棋子落定,烂透了的路数。有一些预判失败的羞辱,就像是亲子之家的拟人形象正在对她说:瞧你想的,我们制作的是亲人,不是阿尔法狗。这让董殷产生了一些被看透的愤怒。也有一些无力招架,因为她明明要的就是这个,她又怎么能因此而愤怒呢?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凌乱交杂,她面前的十一岁少女拿起一片曲奇,睁着一双被柔软日光濡湿的眼睛。董殷安然地在塑料盒子里拈起一枚白子,又松手听它掉落回去的声音。她看着面前这盘黑子共计多走了六步却败局已定的棋,对着她妹妹发起了嘲笑:

“你可真是个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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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思思机器人假装是在上学的空白时间里,董殷在假装上班。她喜欢沿着从小巷子到广厦的一条放射型路线走,这时她会想象她脚步的尽头是一所小学。然后有一日她真的发现了一所小学——坐落在闹市区、四周车流交织、不远处遍布高档小区与食肆的小学。董殷知道董思思不会在里面,她没购置过这部分故事线,但这并不妨碍她靠近它,自己编织有关于此的想象。之后的日子里,她时常会来小学转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当自然光达到一天之中最毒辣的时段时,董殷绕着围栏走入一片靠近学校后门的栗子树荫蔽,不远处楼中高高低低传来童声的念诵。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新绿未成阴。声音恍若游丝,在绿色空气里摇曳牵惹,董殷踏着光影与地砖觅入更深一角,离教学楼仍然有些远,植物丛闻起来有刚浇过水的味道。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操,这家伙没有被输入过恐惧的感知参数,她最多只能表现出害怕而已。谁家的娇娇小姐。

一处树影在晃动,隔着围栏董殷只听见合成纤维布料撕裂的声音,即校服撕裂的声音,一个放哨的人站着露出了后脑勺,另一个人只看得见他解开了皮带的裤子堆在地上。操,真没有意思。他看着女孩跌跪在地上哭得很小声,又咕哝出了一句粗话。

你能别那么混蛋吗?放哨的人来了句,这里不远处有私人场景区,你挑中的有可能是别人定制的小女孩。

这有什么?我可以出够修复外观、格式化外加恢复存档的钱还有违规罚款,又不是白用谁的。反正都不是活人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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