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魏兄!冠客前来叨扰了,如有不便,还望海涵。”
只见一名男子策马驻足于魏氏宅邸府前,被两座石狮遮掩的奴仆闻声现身。
他八尺九寸的颀长身形裹着流线肌肉,青铜浇铸般的躯体在晨光中泛起淡淡金芒,剑眉斜飞入鬓,鼻梁英挺,下颌轮廓如寒刃劈凿,玄甲暗纹在衣袍下若隐若现。
忽见他猛勒马回身长笑,高束的马尾辫末梢随风扫过微红耳尖,男人毫无在意,纵身越下黑马,向身前款款而至的魏修竹作揖。
前些时日厉冠客的好友魏修竹飞鸽传书,信上所言皆乃紧密要事,急需求见面谈,正巧借故,厉冠客还想与之商议好友与阿姊厉时序的结亲大事。
魏修竹轻拍好友肩颈,掸掉他一路奔波染上的尘土,含笑一声,薄唇轻启:“冠客,近来可好?我多日未提礼拜访厉府,因着近来多事繁杂,实在疲于脱不开身,冠客可不要怪罪于我啊。”
“魏兄言重了,你我二人竹马之交,多年悉心结交的情谊怎会被如此小事中伤?不过许久未见,不仅是冠客,就连阿姊都在挂念着你,收到信那日,阿姊就在我身旁,翻来覆去信封内都没有你的后话,可叫她好一顿烦闷。恕冠客直言,修竹为何不与阿姊通信呢?既不随信一封了解阿姊对你的相思之意。”
厉冠客摘下裘衣递给仆从,二人边寒暄边朝内府走,二月寒风凛冽,落雪无情,骋马一路,他心里那点劳碌也在见到好友时的欣喜下烟消云散了。
“嗯?我寄予时序的信笺她并未收到吗?怎会如此?”魏修竹讶异片刻,缓过神来,“看来是这信鸽路上出了差池,既如此,冠客莫要怪我无情无义,实在是修竹我百口难辩啊,改日我提礼上门,与你阿姊好好说道。”他面目一片歉疚之意,斟上一杯茶水递给厉冠客。
轻抿一口,厉冠客放下茶盏,投给他一抹宽心的笑:“择日不如撞日,依冠客看,不如魏兄与我一并打道回府,路途遥远也好相互照应,如何?”
“所言甚是。”魏修竹赞许颔首,“那这事就依冠客来办,不过此次我万分紧急叫你前来,实乃家父所为,近来你可听闻京中风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凝重气氛氤氲二人,魏修竹向仆从使了个眼色,伴着关门声款款落下,厉冠客发出疑问:“哦?尊父是为何事?莫非与修竹口中这风声有关?”
“正是。你可知……那上古邪神“混沌元胎”的动荡?大阵近来出现裂痕,不知是何原由,家父借我名义传话于你,便是为了这件事。”
“什么?!”厉冠客闻言惊起,剧烈的动作打碎了桌上的茶盏,激起一阵嘈杂。
数百年守护封印的厉氏一族,与被混沌侵蚀的祖先天枢君有着血海深仇。祖父曾告诉厉冠客那段难以启齿的往事,八百年前厉沧溟为镇星核剜骨炼就“净魔灯”,其需厉氏嫡系血脉温养,三百年前他被混沌侵蚀后,厉氏先祖用此灯救他,却发现灯中预言“持灯者堕魔则焚尽厉氏”,遂将厉沧溟逐出宗族,而他也就此沦为混沌的寄生容器,流落世间,成为“天枢君”。
百余年未曾有过蹊跷的阵法,突遭变故,在厉冠客出门前夕,家中也并无异样,既如此,这混沌元胎是如何悄无声息破碎一角大阵呢?难道是一直隐匿声息藏于世间的天枢君寻得破阵之道?最让他察觉异象的事是,为何单单只有七大宗门之一的魏氏得知此事?甚至先于厉家。
被数以千计的想法弄得心乱如麻,厉冠客烦躁蹙眉,垂头思索着对策。
“冠客莫要心急,兴许这件事仅仅是夸夸其谈,作不得真,家父这些时日也有要事在即,叮嘱我几句便出远门了,他让我告诉你,先休憩在魏府几日,怕是因你这嫡系血脉在外不得安宁,惹人眼目,天枢君依旧下落不明,保不齐就将你伤了,这是我和家父不愿意看到的,他此次远行也是为集结七大宗门探讨对策,这件事也已传书至厉氏宅邸,你只管顾好自己,其他的交给宗门就好。”
魏修竹的话为厉冠客上了一记定心剂,确实如此,如若混沌真有显形之迹,父亲早该掘地千尺也要把它召回厉氏才对,而不是待他出门这么多时日也杳无音讯。于是,厉冠客就在魏氏歇息住下,因着担忧的心思他这几日寝食难安,心里被厉氏上下的安危紧紧缠绕,连与魏修竹赏玩的想法都消了。
这日,一则传书纳入魏府,信上所言:混沌之灵·天枢君的痕迹于厉府附近出现,七大宗门召集能人之士汇聚于此,现厉府上下人心惶惶,转述厉氏家主之言,需即刻召回厉氏少主厉冠客。
二人不疑有他,简单收拾行囊踏上归途。
“这是……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男人嗅着血,漫天遍野的红映照晚霞,他的神色满是茫然。
寒鸦掠过厉宅梁柱爬满蜈蚣状的焦痕,穿堂风卷着腥甜掠过中庭,九曲回廊的玉栏被剑气削成犬牙状。厉氏宅邸堕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海,数十人的熟悉面庞看向二人,他们此刻正握着滴血的剑,七大宗门里的能人之士笑着向来人寒暄:“冠客,近来可好?”
厉冠客身体的每一块肌肉尽在抽搐,脸上的表情似笑似悲,冲击的画面掐住他的咽喉,发不出半分声色,他从尸堆里无力挣出,一步一步蹒跚踉跄着步入厉宅内府,迎着宗门众人的视线,瘫坐在地。
“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发生了什么……?”迷蒙的质询缓缓溢出,像是脆弱的婴儿咿呀,从小被悉心呵护的世家少主脱离父母溺爱的襁褓,被迫接受数百亡魂泯灭的真相。
“想不到你厉氏如此蛇蝎一心,假借封印之名招揽人才暗中为魔修作陪,在外风光霁月,内里却恣凶稔恶,以宗门修仙人士的元丹滋养混沌的器皿,阵法破裂的原由,皆出于你这为虎作伥的厉氏之手!好在天枢君慧眼识人,早在阵法动荡之时便昭告宗门得以揭穿你们这些背信弃义的杂碎,在天枢君的鼎力协助之下,诛之,杀之,踏破你这厉府污沼,斩了你这伟岸的牌匾!”
魏氏宗门的家主,魏修竹之父严声呵斥,指着厉冠客的额角一句句细数厉氏长年的罪孽。
一旁观赏厉冠客狼狈模样的魏修竹上前几步,“父亲,现下与魔修勾结的余党都被清理干净了,至于厉冠客……天枢君下命留他一条活路,虽不明所以,但我想,这个修道废物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厉氏被满门抄斩,晾他千方百计也再难翻身。”
众人闻言接连放声大笑,夺门而出之际,几人还不放心地往尸体胸口上补刀,眼底像是看着案板上的碎肉般置身脚踩上去,丝毫不念以往世交之情,熙熙攘攘簇拥出府。
留下来的活人仅有厉冠客和魏修竹。
不顾好友呆滞在地,魏修竹悠然走至厉冠客嫡姐身边,他对着厉时序微弱残余的气息置若罔闻,将剑刃缓缓推进那处相思着魏修竹的脏腑,意图断掉她最后一丝活路。
“待到这混沌灭顶之时,便是我为你风光包办大婚之日。时序,等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在绝对的利益面前,他牺牲了小家之情。
脚步声渐渐远去。
“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声仰天长啸击破这片静谧之境,远处穿云而过的霞光突然被阴雾吞噬,厉冠客左半张脸被阴影模糊成团,右眼却凝着一滴将落未落的泪。他蜷缩的脊背贴着冰冷的地砖,屋檐窗棂悬挂着碎肉淌下的血溅落至嘴角,而后舌尖将这嫡至亲之血卷入喉,解了他舟车劳顿的渴。
向来磊落光明、不愧不怍的厉氏就此,毁于一旦。
厉冠客笑,在这无人区笑得宽心,笑得前仰后合,他笑,笑自己愚昧无知,一计调虎离山便将他耍得团团转,忌惮不已的天枢君轻而易举便收获宗门人心,将厉氏性命拢于掌心轻拢慢捻,直至捏碎。他还笑,笑自己不辨菽麦,魏修竹的掩耳盗铃轻描淡写就将他困于魏府,阿姊日日等待着魏修竹提亲上门,却不想,等来的是一把夺她性命的刀剑。
他趔趄起身,拾起跌落在地的佩剑,遥望一片枯寂。
他步履蹒跚,踩过小妹的绣鞋,廊下鎏金鹦鹉盏碎在嫡姐染丹寇的指间,八宝阁倾倒压住了母亲未阖的眼,她平生最爱的《洛神赋》泡在血泊中,由她的血灌溉。曾豢养锦鲤的莲花缸倒扣着小弟尸体,缸底残余的水混入血,顺龟裂的太湖石往下渗,在青砖缝里汇成细小的溪流。
七颠八倒的尸体数不胜数,血色澄海,枯枝四散零落,壮似一派乱葬岗之景。
厉冠客默念宅邸亡命魂数,合上所有死不瞑目的双眼,滔天恨意蒙蔽良知,他跪在祠堂裂成两半的“忠义传家”匾额前,咬破舌尖将血抹在祖辈灵牌残片之上,染血的断甲抠进青砖缝,硬生生刮出一道血书。
“以目为烛照幽冥,化骨为刃破九霄,厉氏遗孤焚魂立誓,甘以血肉为铸献祭修魔,不诛尽仇雠三魂七魄,甘受永世业火焚身。”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男人撕下染血的襟炮,右眼瞳孔已化作焚天业火般的赤金色,腰间祖传的玉佩应声碎裂。从此人间少了个拈花斗草的世家子,九幽黄泉多了道刻着九百二十七条亡魂性命的索命契。
厉冠客打开厉氏祠堂地宫,取出那具净魔灯,一缕残余的神魂侵入脑海。
“红莲焚灯者现世之日,混沌归墟之时。《归墟堪舆图》封印于此,唯有嫡系子孙自焚之际,混沌命门方可显现。”
厉氏世家就此倾覆。
一则诛杀令流于江湖。
【九州盟悬十万上品灵石诛堕魔者厉冠客,弑亲叛道、炼焚魂骨剑,左目覆血右瞳赤金,持断剑照影携亡魂黑炎,凡诛此獠者可破格入三垣阵阁。】
离厉氏灭门已过去三年。
这三年的厉冠客堕于修道最底层,无声无息来往江湖,日夜逃窜世间亦如过街老鼠,片地不曾久留,被诛杀令连连追捕,曾有两次直面天枢君,却不知为何未被斩尽杀绝,联想灭门当日众人言语,天枢君长久以往意图释放混沌元胎降临于世,怕是他身上有着滋补混沌成形的利器使得天枢君不敢妄自下手。
他无数次存活于刀光剑影之下,深受数人折辱,苟且偷生,薄弱的魔修力量难挡众人攻势,厉冠客蒙面拜访着世间隐匿角落的魔修,得来一些禁术之法,于是乎,九百二十七条亡魂成为他的影子为他开出一片血路。
在逃亡第三年,厉冠客于葬龙涧底发现初代家主镇压混沌时折断的“斩妄剑”残片,他用这缕残片残留的神识得知,厉氏秘术《血炼九章》结合斩妄剑足以重铸有着“诛神咒”的焚魂骨剑,得知此事,厉冠客大喜过望,不顾伤势严重便兀自从脊骨抽出三节培养器皿。
除此之外,他还需要破除混沌护体的罡气,也就是三百仇敌修士的眉心血,以及混沌鳞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还有一味材料厉冠客茫然不知,那便是明烛的红莲花。
这是何故?
无暇思索,他只好一路走访,力求在最短的流光中铸就这把复仇之刃。
“你马上就会得到你想要的。”
逃亡路上的厉冠客总在月圆夜梦见一名蓝衣人传授破阵诀,起初他以为是自己意念过剩,血仇蒙蔽自己的神识,但在尝试修炼之下,这些破阵诀确有此用,既能为前行路途披荆斩棘,何不借此一用?
就在听到这句话的几日后,他第三次直面天枢君。
与此同时,厉冠客也得到了混沌鳞甲。
亡命之徒的生活致使他的魔修进阶大幅增长,禁术之法对付那些诛杀喽啰自是效果拔群,不日,他达成其二材料。
眼见着胸前红莲纹身日益明显,他试探着取出一滴心头血融于材料之中,出乎意料的是,焚魂骨剑就此俨然显形。
剑身布满倒刺状骨茬,通体黑红,业火焚绕剑体,剑脊铭刻着初代家主以魂为血写的禁咒:
“以尔等骨为薪,以吾族血为引,纵隔千山万劫,必诛元凶于剑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仰天执剑,感受着源于剑灵的剥肤之痛,眼里流下滚滚热泪,誓要为厉氏满门报仇雪恨。
骋马一路北上至北极紫薇垣,厉冠客此行并未隐匿行踪,七大宗门能人志士纷至沓来,其中不乏当日灭门的罪人,他们端着一副大义凛然、口出狂言模样,执剑欲要于今日围剿厉氏余孽之徒,魔修厉冠客。
厉冠客垂头屏息听着众人的讨伐,久久不作言语。
倏然,他放声大笑:“好一个魔修余孽,好一个不忠不义之门。”厉冠客执起焚魂骨剑,只身一人横眉冷对千夫所指,召出数百亡魂,围剿在场宗门众人。
不过一刻钟,他便踏碎了紫薇垣各处角落,焚魂骨剑正滴着齐氏家主的元婴血,他染血的靴底碾过残肢,剑锋挑起齐氏少主的衣襟:“这簇红莲业火,可还认得你们在葬龙涧布下的焚骨阵?”剑尖燎过少年眉心朱砂痣,映出三百厉氏稚子被炼成灯油的惨象,“当日诸位分食我族元丹,可尝出血脉里烧着的净魔咒?”
骨剑突然暴长七寸,九百二十七亡魂虚影自剑身咆哮而出,厉冠客掐诀点燃九州盟诛杀令,火舌舔舐着各族联名血印:“且看这焚魂火先烧尽你们的元婴,还是我的心头之火!”
他应声拽断腰间褪色的珠串,任其碎落在地:“此乃贵族首徒的眼珠炼化,当年他剖开我小妹颅骨时,夸其眼珠琥珀色最是衬厉氏血。”
“我今日不仅要屠了苍生——”骨剑劈开云层直指九霄,剑光里浮现各宗禁地封印的混沌残肢,“也要请诸位尝遍厉氏九百二十七条亡魂受过的痛心切骨之苦!”
正午的日头蒸起腥甜雾气,垣壁满目疮痍,满地零落成泥的残尸亦如往日,男人满腔藏怒宿怨难消,他触目而立,取其净魂灯,等待着屠尽仇雠。
“你来了。”
厉冠客看见熟悉的身影,莞尔一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让你们,见笑了。”
语毕,厉冠客推手将剑送入天枢君的心脏,焚魂骨剑赏的亡魂虚影厉声尖啸,骨剑骤然迸发红莲业火,映出厉冠客右眼熔金般的瞳光,他面目无情,继续将剑柄刺进厉沧溟的心脏。
当剑尖刺入混沌核心时,厉冠客攥紧天枢君逐渐透明的右手:“现在你自由了,叔祖。”业火吞没混沌的刹那,他对着厉沧溟消散的残影轻声道:“厉氏第三百代守灯人厉冠客,谨以身为烛——”
他将心头血滴入净魔灯,以堕神明烛的业火红莲点燃净魔灯。
漫天金红的火焰吞噬阵法中央的男人,他将净魔灯按进自己胸膛,脊骨被火苗腐蚀从脊背刺出,每根骨刺都缀着血珠,落地即成焚天业火的引线:“原来剜心之痛不过如此。”他嗤笑着捏碎喉间的血痂,任火舌顺着肌理攀上脖颈,将混沌黑雾扯入火中焚毁殆尽。
堕神明烛于此刻显形。
三百年前曾用厉氏先祖脊骨炼制镇压混沌的法器,当厉冠客决意自焚时,明烛撕裂虚空现身。
“以逆命之书篡改:许厉氏嫡脉厉冠客继承红莲之力重生,堕神背负混沌永镇归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