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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子问手里捏出一把青黑色的笔刀,朝浑身赤裸的祭人圈走去。
秦宜想跟上,人鱼却突然附着人声开始高歌。
祭人歌声低沉古朴,人鱼高昂嘹亮,两种人生以一种并不契合的方式生涩交叠在一起,极具穿透性,近距离听简直震耳发聩。
听了没一会儿,秦宜耳膜震痛,五脏六腑也被引得同频发颤。
实在忍不住胃里的翻滚,他弯下腰开始干呕。
余光中,穿着兽皮的物资队分成两队向他靠近。
两队人扯住嗷嗷乱叫的雪橇犬,沉默不语地分别走到两张桌子前,熟稔地掏出工具将桌面和桌腿卸掉码好。再从雪地上把飞出去的物品捡起来拍掉上面的雪,放进雪橇。
清理完婚礼的礼品,雪地上一点东西都不剩下,物资队全队人才站在原地,不动了。
离秦宜最近的一个大白球朝他点了点头。
被人鱼的歌声压得张口说话都艰难,秦宜咳掉喉咙里的酸水,不明所以。
但物资队的人没有更多的动作,似乎只是想驻足站在这里观看海区的婚礼,他就也不多问了。
漫长的等待后,祭人的声音消失,只剩下人鱼的祭曲。
撑住嗡嗡作响的脑袋,秦宜蹲在地上,视线模糊地看过去——冰神并膝盖坐在地上,叼着一根点不燃的烟,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祭坛。江子问站在旁边,垂着头看不清表情,手上抛着一把漆黑的,轮廓像笔的窄刀。
围在阵外的人鱼正在缩小包围圈,逐步向正中的祭人们靠近。
天气冷得不可思议,身体裸露的祭人们却丝毫没有体现出任何不适。他们闭着眼,面色红润,肤色健康,冷雪落在他们身上甚至能迅速融化成水。
从秦宜的方向看去,能看到的祭人的脸上——情绪并不全是充满奉献精神的幸福。
不安,紧张,强撑喜悦……
愈来愈近,愈来愈近,近乎贴在耳边响起的歌声,一名灰黑色头发的祭人突然松开了同伴的手。他慌乱地睁开眼,下意识退了一步,似乎想逃,腹部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捂住。
那只手骨节分明,有着优美修长的五指,金黄色的尖利指甲正缓缓地从五指指尖长出来,宛如皇后的金驱——“噗嗤”一声,金驱插进了祭人的腹部。
鲜红的血液顺着五个肉洞流出。
祭人分明是想尖叫的,但是嘴被捂住了。
目眦欲裂,祭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移向下方。
曾经被他赞叹过无数次的灿金指甲沾着他的鲜血,曾经与他交握过无数次的掌心放着从他腹部剜下的生肉。
一粒闪着金光的珍珠被塞进了腹中。
“啪”一声轻响,连着皮的生肉堵回祭人肚子。
仿佛他们情意的结晶正在他的腹部成长,人鱼轻轻地抚摸揉弄着祭人的腹部,动作温柔又依恋。
瞳孔一翻,祭人喉中冒出破碎的“嗬嗬”气音。
人鱼捂着嘴的手爬上他的双眼,向下一拂。
祭人重新闭上了眼。
其他八对祭人和人鱼或配合或强制地同时完成了仪式。
完成仪式后,祭人们都动作统一地闭上眼,表情并不安详地倚靠着身后的人。身体里流出的鲜血淅淅沥沥地浇灌在阵法上,将石头和血浇成一片血腥之色。
还有两个祭人没有完成仪式,他们的人鱼在岸边,正在焦急地张望高歌。
闻到了血液的腥味,也感受到身边同伴的手正在无力地垂落,他们的眼皮不安地抖动着,似乎在竭力忍受睁眼的欲望。
人鱼的歌声还在继续,像一团被扔在机器里搅动的白花花的肉,祭人们的身体开始剧烈痉挛抖动,
——砰!
灰黑色头发的祭人爆炸了。
经过祭礼的审判,那粒被塞进腹中,他与人鱼情意的结晶最终变成了一颗金色的炸弹。
他的腹部强光一闪,整个人像一颗内里丰富的气球被扎破,由内而外炸成了数块肉块。
内脏纷乱散开,鲜血将空中落雪染成落血,血肉重重泼砸在隔壁的祭人身上,将同伴的半身白肉染成红肉。
隔壁是人鱼还在海里,尚未完成仪式的祭人。
染了半身血腥,那个祭人有点茫然地睁开了眼——一颗裂成三瓣,每一瓣都在砰砰跳动的心脏正好从他眼前落下。
祭人被染成血色的目光追随着心脏碎块往下——手里握着的是唯一剩下的,黑灰发同伴的完整断手。
再往下,被血染得看不清原色的珍珠滚落在地。
祭人喉头咽动了几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喉腔里爆出凄厉的尖叫。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要死啊啊啊啊啊!!!!”祭人尖叫着扔掉手里的断手,双腿流下腥臭的黄色液体,回头想跑,却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我放弃!!”他尖叫着抓住雪地往外爬:“我
', ' ')('放弃!!!我不想死!!!我不参加祭礼!!我不要献给海神!!!我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秦宜下意识看向海岸里的人鱼。
那只尾巴鳞片鲜红的人鱼从海里腾跃出来,重重砸进雪地上,喘息深重地向他逃跑的祭人爬了过来。
人鱼鲜红的嘴唇张张合合,呼吸得很艰难。
但脸上没有表情,只有目标。
“啧。”江子问一脚踩住逃跑祭人的脚踝,提着他的脖子往人鱼的方向高高一抛。
人鱼宛如野兽捕食般抓过他的祭人,以最快的速度剖开双方的肚子,将珍珠塞进了祭人的腹部。
尖叫停止了。
——砰!
又一个祭人爆炸了。
——砰!砰!砰!砰!
接连四声。
祭人一个接一个炸成粉末和肉块。
只剩下四个祭人还维持着原样。
砰。
岸边红色人鱼的祭人也炸了。
冰神站了起来,牵住仅剩的三个祭人之一的手往岸边走。
这个祭人的人鱼也在水里。
祭人身上已经被血液浇透,脑袋上挂着半根肠子,眼睫被血液凝结成的红晶黏住,看起来十分乖顺地被冰神拉到了自己的人鱼面前。
一分钟后——砰砰。
这个祭人和阵法里另一个祭人也爆炸了。
阵里只剩下一个完整的祭人。
琼莎。
小宝贝没有捂住琼莎的嘴,她面上出奇的平静,嘴角带着一丝笑弧,面上的高原红宛如幸福的红晕。好似兴奋又好似高兴,她轻轻颤抖着——像是体内有多足虫爬过,琼莎的皮肤下闪过数条线状凸起。
“——呃呕!”秦宜背过身开始干呕。
身边的大白毛球拍了拍他的背。
轰。
又是一阵剧烈的地震。
这次没受到庇护,秦宜被摇到了地上,跌了满嘴的雪。
雪灌进嘴里融化成冰凉的水,将恶心感驱散了一点,秦宜趴在地上,一时间使不出力气爬起来。
重雪落下,将他埋了大半。
一只手提住秦宜胳膊,把他从雪里挖了出来。
江子问看向白毛球们:“不去赶海?”
白毛球连忙点头:“感谢空神!”就忙不迭地走到阵内,将落在地上的珍珠捡走。
恶心劲缓过来了,秦宜从江子问手里挣出手臂:“江咳咳,江子问,大祭失败了,人鱼和祭人都会死吗?”
江子问:“祭人会,人鱼不会,否则有繁衍链就断了公平。”
“那大祭……”秦宜嗓子眼发酸:“一定要人鱼现在肚子里那颗珍珠吗?”
“任意一颗源于同体的珍珠即可,怎么?”江子问转起手里的笔刀:“你要为爱献身于那条蠢狗?”
秦宜闭了闭眼睛,刚想答,肩膀突然被人按住。
“秦宜。”
是琼莎的声音。
“你看到我的小宝…莎了吗?”
琼莎的声音在“莎”字那一刻转成了一个陌生的低沉男音。
“秦宜。”
陌生男音又叫了一次秦宜的名字,这声音极厚,发音时似乎连带着空气都震了起来。
秦宜也被震得哆嗦了一下。
“你看到琼……宝贝了吗?”
仿佛有两个人在同一具身体里来回切换,陌生的男音在“宝”字那里又转回了琼莎的声音。
秦宜眼珠缓缓转动,艰难地挪向肩上的手——那手指甲短小,指节粗大,并不优美,明显是一只人鱼不会有的,粗糙的人类的手。
但那只手的手背上突然凸起了三三两两,非常零散的暗红色鳞片。
在秦宜的注视下,那只手的食指突然生生长了一截。
脑海里历历在目的鱼人怪物再次重现,秦宜恐惧地矮下身往前跑了几步,一时间不敢回头。
“秦……宜……?”“秦”和“宜”两个字做了两次声音切换。
“你看到……琼莎了吗……”最终定在陌生的男声上。
“我嗬得……我得……嗬……”像是嗓子破了个大洞,男声的气息开始剧烈地不稳起来:“去找,去找嗬嗬……去找琼…祭人。”
随即而来是重物落地,和雪地里拖沓的艰难拖行声。
“我得去……嗬……找,嗬,找祭人……”
江子问目光百无聊赖地随着声音移向自由区的方向:“唔,无趣。”他又转头看向浑身紧绷的秦宜:“秦……嗐,记不住名,反正小鬼,你不试试这大祭?”
“万一成了,你既能维持这虚境的和平,又能向你的安加以表心意,还能满足我们的好奇心,一举三得。”
雪地上的拖行声越来越远了,直到远得只能听到耳边的风雪海浪声,秦宜才低低应声:“……我没有安加的珍珠。”
江子问面上的笑
', ' ')('意深了些,他从裤兜里翻出了一颗黑中泛绿的珍珠,递在秦宜眼前:“实不相瞒,早已备好。”
似乎兴致不高,秦宜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这么早就准备好了……你才是来赶海的吧?”
江子问微微一笑:“好奇之心,人人有之,阎王也不例外。”
秦宜捂着肚子蹲下来:“你是长庚的家人吗?还是他的爱人?”
江子问:“那自然是爱人。”
秦宜:“如果你被阎王困在奈河里,要杀了长庚才能离开奈河,你会杀他吗?”
江子问:“可我是阎王。”
秦宜:“如果你是安加呢?”
江子问:“这题根源在于困在奈河,也就是将我困在奈河里的阎王,正解是——我得杀了阎王。”
“哈,”秦宜低低笑了一声:“不愧是父子,可是,如果想杀阎王,就一定得杀长庚呢?你要怎么选?”
江子问眉毛一挑:“你怎么不想想为何现在长庚在河里,我在河外?”
秦宜怔了一下,愣住了。
良久,他才了然地“哦……”了一声:“你已经杀了长庚啊。”
似乎实在很冷,秦宜抱着脸埋进膝盖缩成一团,不说话了。
江子问夹着笔刀将黑珍珠捏在手里把玩,也不催他。
轰。
又是一阵地震。
大概战斗到了尾声,地震比前两次的激烈程度小了许多。
但还是被震得往前一扑,秦宜翘着屁股趴进雪里。
“唔噗……”他吐掉嘴里的雪,慢吞吞地爬起来,抖掉身上的雪,脱掉身上的毛裘挂在手里,走向江子问。
“如果有机会,安加向你问起我,你就说……就说……”
太冷了,秦宜声音发起了抖。
“你就说,说好了的。”
他掀起衣摆,露出微鼓的白软肚皮。
“秦宜以后再也不会主动追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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