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身世(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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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诊过脉,说安养几月,又开了张药方,让按着每日服药。

白梦安安静静地抬腕坐着,脸上的血污和尘渍仍在,红衣破破烂烂的,像个被风吹破的纸扎娃娃。

大夫走后,他什么都不做,只一对灰蓝的眼睛紧盯着宋悬的一举一动。看他背光时的侧影,看他高高的鼻梁骨上的突起,看他那对含情但躲闪的眼睛。

宋悬给他看得发毛,让人送来盆热水,绞了把帕子,递过去。他却不接。

手在空中停滞很久,宋悬认命的走近些,抬起他的下巴,细致的给他擦脸。他这时倒很听话,乖乖的抬起下巴,眼稍微弯了。

宋悬想起什么,烫手似得摔开他的脸。

眼角的弯弧随即又平了,白梦寒声道:“你究竟在怕什么?”

宋悬转过身去不看他,心道:“笑话,你说我在怕什么?你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事你自己不清楚?”

但他知道如今的情况,白梦在家里,一家人的安全都是个未知,不敢贸然行动,于是很努力地放柔声音:“你很累了,先休息休息。”

“你要去干什么?”依旧冷冰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梦像是不吃这套。

“给你抓药。”宋悬扯谎。

停顿了半天,背后响起被褥摊开的声音,接着软了很多的声音传过来:“早点回来。”

宋悬这边刚出屋门,外头已是黄昏时分,他揉了揉眉心,“原来僵了这么久。”

门外守着的佣人唤了句大少爷,说老夫人叫您。

宋老夫人担心触了他的霉头,说话轻声轻语,只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宋悬打了一路腹稿,真到祖母面前,心里天人交战,闷葫芦似的,一语不发。

宋老夫人很少见自己向来最懂事的长孙这样,他这长孙不仅面目端正,人也有主见,自小就可靠,外人见了都夸。可若真要犯事,都是大事。

此前宋悬做过的逾矩事也就两件,一个是十七岁偷跑去洛阳加入残灯暗雨楼,另一个是突然带回个肚子里有孩子的姑娘,说要成婚。

可那两件说到底,一件是自己的人生,他自己选择,一件是两厢情愿,老夫人尽管生过一段时间的气,也不怨他。

可今天这桩叫个什么事啊!尽管老夫人情感上想相信是不是弄错了什么,但那确凿无疑的字迹和少年大腿上的两个大字……

老夫人一想到自己的长孙竟然干出这样一件败坏家门的事,气得简直要咽气。

夜很深的时候,见他仍是不肯说,老太太长叹一口气,留他吃了饭。

饭吃到一半,门外人声闹了一阵,门声响,见宋恋收伞进来。

“这么快?”宋老夫人道。

宋恋把伞交给佣人,往手上呵气:“嗯,我一说了名字,又说了下相貌,晓晓姐就说她知道这个人。”

“你们去散花楼查他了?”对所有问话都毫无反应的宋悬,突得出声,声音紧张得调子起高了。

宋恋看出平常肩扛一家事的大哥浑身都在发着轻微的抖。

当今散花楼楼主眠晓晓是宋悬的堂妹,通医术,尤擅使蛊,走在黑白两道的中间,背地里还做些情报生意,查人也相当有一套。

宋恋看她大哥那个魂不守舍吓得一脸惨白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续着前话继续对祖母讲道:“白梦就是荆州白家半年前接回的家主。”

宋老夫人银眉一拢:“荆州白家我倒是知道,死认儿子的老刻板。白瑛多好一丫头啊,再说了,他们家那些女儿哪个不比那个从小动不动吐血的小儿子顶用?不过,我只记得白锋和他妻子只有一个女儿,又是哪里来的儿子?”

“白锋在外头的私生子。不知道祖母还记不记得,十几年前白锋和妻子新婚后不久,曾消失过半年时间,他妻子为寻他,跋山涉水,又悲伤过度,腹里成型的胎儿都没了,好像自此后再不能成孕,据说如今这个女儿是领养的……”

老太太打断她:“说正事!”

“我正在说呢,祖母记不记得,有一说是白锋被红嵬教左护法柳嬿看上,用勾魄术囚了半年……”

“这不是那些乱七八糟话本里的故事吗?”老太太起疑。

“晓晓姐说这是真的。这孩子就是那时候那个女子的骨血,叫白梦。这几年白锋身子不好,有没有儿子,白家在半年前把白梦找了回来。”

老夫人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宋悬:“悬儿,是这么回事吗?”

却见宋悬只是一味摇头,口中念念有声:“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宋恋与祖母一对视,走到宋悬身前,低下身去,握住她大哥的手:“没事的哥,什么事你尽管说,都是家里人,大家一起想办法。”

宋悬抬起眼,神色复杂的看了看妹妹的眼睛,突的起身,道:“我先回去了。”

这夜的雨像宋悬的心绪似的,宋悬一路淋回屋里,只望着回去后喝一壶酒,醉了睡过去。最好一觉醒来发觉这一天都只是一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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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走到自己房门口,便见门口守着个佣人,佣人见他来,将拿在手中仔细打量的玉扳指忙藏好,道:“白公子请您过去一趟。”

宋悬皱眉,心想这个人以后要辞掉,没有理他,推门便要进去。

“白公子说您若不去,他今晚自己来。”佣人紧跟着又说。

宋悬停住了步。

他的屋离二弟和三妹的房间近,担心白梦要再闹,会殃及他们,在门前踌躇了半天,只得掉转头,朝白梦的房间走去。

夜深了,宋悬敲了几下门,没人应。他不知道对方又在耍什么花样,轻轻一推,见门开了一道缝,想了一想,直接推门走进去。

却见白梦趴在桌上,还是穿着那身脏兮兮的红衣,只是舒开了浅浅长长的白眉,正在睡觉。

桌上摆着两副碗筷,一桌的饭半点没动。

宋悬一走近,白梦便醒了。

他睁开惺忪的眼,看见宋悬站在面前,没有多大的波动,低下头抽了抽鼻子,又揉了揉眼,再抬眼,又看了一眼宋悬。

他这时候软软的,不扎人,有点刚认识的样子。宋悬心也不自觉软了,刚想开口的重话顿时说不出了。

白梦眨着眼呆看了他很久,像是在疑惑着什么。随即他歪了歪头,惊喜地睁大了灰蓝色的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弯眉笑了起来。

宋悬发觉自己被牵住衣角,轻轻拖到了桌前。

“累了吧,吃饭吧。”白梦笑着道。

“你怎么不先吃?”

白梦拿起筷子往他碗里夹菜:“我想和你一起。”

“可我吃过了。”

宋悬很明显感觉到他不高兴了。

于是他不得不坐下来,拾起碗筷,拿冷后嚼得腮帮子直疼的牛肉,就着凉透的薏仁红豆汤,硬吃了下去。

再抬头,白梦显然心情好了很多,身前的饭没动几口,正撑着下颌笑着看他。

宋悬连忙又收回看向他的目光,只把眼睛盯着光净的碗底:“你怎么不吃?”

“不如你烧的。”

“冷了的菜都不好吃。”

“你烧得冷了也很好吃。”白梦戳了戳盘中的菜,突然问:“你奶奶问了你什么?”

宋悬险些把你怎么知道脱口而出。

白梦抬睫看他一眼,又垂下纤长的白色睫毛,像是看懂了他想说的话:“你家的佣人很好收买,正好,我带的聘礼足够多。”

“你真的是荆州白家……”

白梦打断他:“我不喜欢那里。”

宋悬惊得站了起来:“你竟然真的是?!你快走吧,他们查到你娘会勾魄术了,到时候要是查到你……”

白梦突然冷笑,灰蓝色的眼瞪视着他:“怎么?觉得更难甩掉我了?”

宋悬早就知道他的情绪变得根本没有半点头绪可言,见他又冷下脸来,不敢多说话了,怕说错些什么惹他不高兴。

白梦走过来,握起他的手。

白梦的手很凉,正值夏末,牵起来很爽快。一年前的记忆随即又涌上来,宋悬不免手指颤了缠,白梦像是感知到,将他握得更紧些。

宋悬被他牵到床边坐下,他也坐到床沿去。

“我不喜欢那里。”白梦又说了一遍,说着,把头倚在宋悬宽阔的肩膀上:“你放心,这次出来,我没打算再回去。”

“那你要到哪里去?”

“我说了,我今天再见到你的时候就说了。我穿了红衣裳,带了聘礼,来求亲,向你求亲。”白梦握住宋悬的手腕,引导着,将他的手掌放到自己光裸的大腿上,用他的手指描摹着印章似的“宋悬”二字。“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宋悬推开他:“我不可能娶你的。”

白梦想了一想,做出让步:“那你嫁给我也可以,都行。”

“你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还是在装傻?”

“我只是喜欢你。”白梦低着眼睛,与宋悬的手指紧紧相扣,“你不是也喜欢我吗?两情相悦之后,不就是求亲和送聘礼吗?我让他们拿最贵的装进盒子里,怎么?是嫌礼太薄吗?”

“我、我、我……”

宋悬我我我了半天,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同这个自说自话的人讲道理。

“你好像很多都没有告诉他们。”白梦突地翻身,他很轻,但这一下力道很巧,一翻就把宋悬压倒在床上。接着低着眼,拿指尖去摸他的鼻、眼、唇:“比如,我会勾魄术。”

宋悬不答。

“比如,”灰蓝色的眼珠转了一圈,环顾屋子雅致的摆设:“今天我对你用了勾魄术,才能有这样一间屋子。”

宋悬撇开脸,避开白梦幽幽的吐息:“说了你会死的。”

白梦轻轻笑了,在他耳旁低语:“你不是很想我死吗。”

宋悬歪过头不去同他对视,却被他强硬地掰过脸,灰蓝色的眼睛像古林中的一汪湖水,安详、静谧。

接着,他扯开遮得严严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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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红衣衣领,玉白的脖颈上横着一道深褐色的刀疤,刀疤丑陋凸起,仿若断过头的痕迹。

那汪灰蓝色的湖水登时变得很忧伤,湖水四溢,滴落到宋悬脸上:“你不是杀过我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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