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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既明死了的消息,传到楚天阑耳朵里,也如投石入海,还未掀起波澜,就已经了无痕迹。

身侧侍立的束婴一直秉着呼吸,眼观鼻鼻观心,偶尔小心翼翼瞥过去一眼,也只看得见宫主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行一行慢慢看着那卷诏书,眉目间始终淡淡的,既无哀意,更无别绪。

好像真的全然与己无关了。

本来跨过生死,就已经是再无干系的两个人。

楚既明是死是活,于楚天阑而言,都不过是前世的一片梦影,叶落吹花,拂去便了。

楚天阑越发整日地窝缩在他的小竹楼里,歪在榻上,枕着凉枕,看两页书,便睡去一个下午。

庭外雨落芭蕉,天是阴晴,月是圆缺,与他都不相干。

不知世事变化,不知岁月更迭。有时候楚天阑觉得自己已经又过了几十年,再出门的时候,原来也不过才数月过去,南部气候湿热,花期长久,如此一来,倒像是连一季的花都还没谢完。

新帝即位,免不了乱上一阵子,幻花宫瞅着空子,多干了几回买卖。

这段时日绑来的新人比往常都要多一些,又有阿皎的前鉴,为着谨慎,并没有让他们马上就入谷,而是放在山外的一座小村庄里,观察一些日子,验过没有问题,再陆续送入谷中。

今日楚天阑难得出门,也是最近一茬一茬入谷的新人实在有些太多,作为宫主,怎么也该出来认认人头了。

山森内虽然有绿荫浓密遮挡,日光不毒不辣,但终究潮闷憋人,但楚天阑照旧着那一身长衣长袍,面上贴着一层纤薄的银制面具,从脖子到脚踝,连手指手腕都缠着黑纱,密不透风。

他歪歪坐在一把竹椅中,一只手靠着扶手,手指抵着额头,微垂眼皮,看着像是有些困倦,懒散,又像是万事不在心,神魂已不知游离去了何处的模样。

他面前立着七排小姑娘,年纪有大有小,神色各异,有恐慌有警惕,也有个别胆大的,自以为无人发现地,眼光乱瞟,偷摸地打量前方这个黑衣人。

对外她们都是被献祭出来的,或者被卖出来,更有甚者是直接被掳走的。后两者便算了,即便是前者,年纪稍大些的动动脑子也清楚,做什么神女,哪会有这种好事轮到自己头上。但凡新来的,只个个都以为自己进了魔窟,怎么害怕也不为过。

楚天阑对此已经十分习以为常,并不放在心上。

底下的女侍已经点过了人头,走回到楚天阑面前,道:“宫主。”

这一声,楚天阑似乎没有听到,并没有应。

女侍顿了顿,试探地又喊了一声,楚天阑才动了动,目光里微微聚起神采,落到对方的身上。

女侍道:“这一批一共五十六人,都在这儿了。”

楚天阑嗯了一声,眼皮微抬,看看眼前高高低低年纪各有不同的姑娘们。

“未满十岁的,拎出去。”

楚天阑声音出来,平静无波,男女莫辨,又含着一种清亮,倒是一把好嗓子,底下的姑娘们微微有些骚动,不安忐忑,又不明所以。

“明日送到鹤姑那里,统一管教。”

女侍应了声是,顿了顿,又问:“宫主,鹤姑要属下问您,可还是早起习武,午后念书吗?”

楚天阑:“怎么?”

女侍迟疑了下,小声地道:“有些丫头懒怠,早晨不愿意起……”

楚天阑没有应声,一旁的束婴道:“鹤姑年纪大了,是管不动丫头们了吗?有哪个丫头惫懒,待会儿你告诉我,自会换个人好好管教她。”

那语声里满是冷意,听得这女侍一缩,连连应了声是。

“十岁以上,十五以下的。”楚天阑又道,“待会儿束婴你统计一下,会女红的,会读书写字,会音律乐器的,会医术药理的,誊录下来,分别送红姑明姑乐姑灵姑那去。什么都不会的交给鹤姑。”

束婴:“是,宫主。”

“十五岁以上的,交给阮娘去。”

然后又叫人现场将她们的模样和名字分别抄录下来,摞成一叠,呈交给束婴。

一通安排下来,楚天阑神色间已显出疲色,起身欲离开,眼尾扫到人群里,目光突然一顿。

楚天阑站着不动,伸出手,遥遥一指:“那是个什么东西?”

束婴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皱起了眉:“怎么还有个男的?”

也亏束婴还看得出来那是个男的。

那人腿上手臂上都缠了绷带,一头乱蓬蓬的杂草一样的头发,像个僵尸一样躺在担架上,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竟好似一动不能动,只是那身型高高大大,全然不似个女子。

楚天阑看着那具僵尸,神色凝然不动。

束婴拔出了剑,冲那人走去。

然而不待束婴走近,人群里突然有个小姑娘冲了出来,挡在那担架前:“别杀我哥哥,我哥哥是好人,不要杀我哥哥呜呜哇……”

束婴脚步一顿,皱眉问:“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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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侍连忙将那吓得大哭的小女孩抱了下来,单腿跪下道:“宫主恕罪。这男子是这丫头的哥哥,当日我们照计划行事,也不知道这个男的怎么偷偷摸摸跟了上来,与我们起了冲突,几个姐妹便动手伤了他。谁知这男人病怏怏的如此没用,受了两剑便活像要死了一样,还死抱着他妹妹不放手,我们便只好连他一起抬了回来……属下也是想来向宫主求个旨意,到底如何处置他。”

束婴闻言,目光微动,片刻,她轻轻冷哼一声:“这样听来,倒是个爱护妹妹的好哥哥了。”

转身去问楚天阑:“宫主,请问这人该如何处置?”

那男人之前还静静地躺着,把自己藏在众女之后,像是怕自己发出任何动静。此时已然掩藏不住,便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咳声,沉重又笨拙地把自己撑起来,结果一个不慎,从担架上翻了下来,摔跌在地上。

楚天阑眼皮微垂,神色淡漠地看着他。

那男人一阵一阵地发出咳嗽,果然像是病怏怏,好像病入膏肓,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宫,宫主……”病歪歪男人咳嗽着,声音也像撕破了一般,粗嘎嘎又沙哑,很是难听,“求,求求您……咳,让我留下来……吧咳咳……”

他此时手脚俱伤,算得上是半个残废,本不该有大幅动作,现在却手脚伏地,整个人朝着楚天阑的方向,深深地匍匐下去,埋下头,额头嗑在泥土里,倒不像是在求着让他留下来,而是求神拜佛,给他一条命般。

束婴看看那病汉,又看看仍然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楚天阑,目光微动,片刻,她犹豫地开口:“宫主,此人反正活不长了,不如……”

楚天阑眼皮一抬,目光微冷地扫她一眼。

束婴立刻住嘴,不敢再言语。

那女侍怀里的小姑娘大概是觉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在她怀里呜哇大哭起来,哭声嘹亮,响彻天际。

这个哭声实在过于刺耳,楚天阑眉头微微动了动,半晌,终于开了口:“把他交给灵姑。”

“救得活,便扔进后山里去做奴隶。救不活,”顿了顿,楚天阑淡声地继续道,“也扔进后山里。”

“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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