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翊心想该走了,这个时间的f大注定分不出一点空间给他这个外人。于是他加快脚步,想从人群中脱身。
结果重重地和迎面走来的人撞在了一起。
“抱歉!我是没有看路。”对面的人微微低头,取下耳机,一脸歉意地抬起头看着舒翊。
舒翊刚想礼貌地回一句“是我该说抱歉”,嘴巴刚要张开,便顿住了。
喉咙像是被扼住,无法发出一点声音。他就只能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人,像是要把他里里外外都看透。
“宁汶?”他沙哑地、试探性地出声。
“舒翊,”宁汶脸上的迷雾逐渐褪去,“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舒翊恍惚道。
倒是宁汶先露出了能撕裂阳光的微笑,说道:“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真是吓我一跳。”
舒翊和宁汶一起向校园空旷的地方走,竭力避开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么说你也在北京读大学了?”宁汶问道,“我还以为你在别的地方。”
“没有,我在k大,学经管。”舒翊说。
“k大是理工类院校,你去学经济?”
“我本来想学理工类的学科。但是我妈……我妈说学经济以后好就业。”舒翊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什么都听我妈的,很幼稚吧。”
宁汶摇了摇头,“我倒是羡慕你呢。”
“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舒翊另起话题,“看上去开朗很多嘛。”
宁汶笑出了声,“因为我有在写歌,然后认识了很多朋友,现在也算是组了个小乐队。有志同道合的人。”
宁汶的话提醒了舒翊,“对了,我听说你进十佳歌手决赛了。我们学校很多人都夸你唱歌好听,你有录过吗?”
“没有。”宁汶遗憾地摇头,“我都是录片段用来纠音的。不过今天早上我们学校广播站放了我预赛的现场版录音,不知是谁录的。我去帮你问问,然后拷给你吧?”
“好啊。麻烦你。”
“不用客气。我们不是朋友吗?”宁汶爽朗一笑,露出洁白细密的牙齿。
十八岁的年纪,他眉眼如画,笑起来天真无邪,有一点娃娃脸,正是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
舒翊看着他的笑容一瞬间又失了神,半晌才回到现实,模糊地回应了一声“是啊”。
其实他现在已经无法给宁汶下定义了。
他们分开了六年,期间甚至没有想起过他。他却还是把他当作朋友。而当初他们还在胡同里奔跑的时候,他们也从未提到过朋友这个词。
一声不吭地走掉,再也没有回去过,也鲜少挂记宁汶,舒翊的内心是有一点点负罪感的。所以宁汶说他们是朋友,这对舒翊来说是承受不起的名号。
“中午了,要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吗?我们学校外面那条路全是好吃的。”宁汶提议。
“呃……对不起,我妈妈过一会儿来接我。”舒翊为难地说道,“下次如果有机会……”
“好,那就……下次。”宁汶依然是微笑着的。
“我们存一下手机号吧?”舒翊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取出手机。
“好。”宁汶打开联系人页面,站在那里等着舒翊报号码。等记完之后,宁汶摇了摇手机,“我把歌拷下来就给你电话。”
“那我先走了?”
“好,下次见。”宁汶挥了挥手。
“你在f大做什么了?约好了十一点正门见,现在十一点二十了。你到底有没有时间观念?”母亲站在车前,一脸愠怒。
“妈,我遇见熟人了,就聊了一会儿。”舒翊指了指身后的f大。
“什么熟人?我看了你们高考录取名单,你们几个理科班全都没有人来f大。”母亲理了理头发,“是什么时候的熟人?”
“呃……”舒翊打开车门坐进去,“是宁汶。”
母亲听闻也就默不作声,一路无话。
回到家,舒翊关上房门像个死人似的,浑身无力地躺到床上,手机屏幕像是掐好时间一样亮了起来。
“我是宁汶。你到家了吗?”
被母亲责问的不愉快至此消了一大半,他拿过手机,回复道:“嗯。期待下次见面。想听你的歌。”
第4章第三章
新的一周开始,舒翊接到了宁汶的电话。
“我找广播站要到音源了。你什么时间有空?我把cd给你。”宁汶干净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直抵耳膜。舒翊仿佛能看到他说话时微笑的样子。
“这周五吧。我这一周都有晚自习。没有时间出去。”舒翊瞅了一眼贴在桌角的课表,第一次抱怨课太多。
“……行。周五再联系。”宁汶挂断了电话。
舒翊放下手机,立即又收到了母亲的短信。
“我在东门外等你。”
如果是学习上的事情母亲一个招呼也不打就会直接进学校找辅导员或者系主任,这一次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所以舒翊猜测母亲应该不是来过问学习的。
急匆匆地跑到东门外,母亲正黑着脸站在一边。看见舒翊跑来,立即跨步上前,问道:“我和你爸要离婚,你想跟着我继续住家里,还是跟你爸走?”
“啊?”舒翊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已经成年了,也不存在抚养权分配问题。就问你想住在哪里,啊什么?”母亲不耐烦地抱胸站着。
“妈,你和我爸出什么事了?”舒翊尽量温柔地安抚情绪激动的母亲。
“我们的事你不要过问。”母亲白了他一眼。
在舒翊的印象里,父母的关系虽然若即若离,也不至于突然闹离婚。在家里母亲强势归强势,那也是能力决定。父亲脾气温和,性格温吞,赚钱能力也不如身为女强人的妻子。他们鲜少吵架,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才让母亲决定离婚的吧。
而舒翊已经成年,跟着谁都没差别。
母亲这么问,是想舒翊站在她那一边,支持她争取更多的财产利益。
这么一想,舒翊全都明白了。
“妈,我肯定是跟着你。不过你不把事情和我讲清楚,我们也未必比我爸更有胜算。”
母亲大概是没想到舒翊会这么明白,愣了一会儿,说:“你还没吃饭吧?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边吃边聊。”虽然语气还是很硬,却比刚才多了一分轻松。
学校东门外有不少餐厅,母子二人随便选了一家坐下点餐。等上菜的间隙,母亲开口道:“你爸,出轨了。”
舒翊仿佛是被雷劈了一般,竟不知该说什么。
父亲那种兢兢业业的人,用“拼命三郎”来形容也不为过。怎么会有花花肠子去出轨?
“妈,这是真的还是你臆想的?”舒翊还是不太敢相信。
母亲怪异地看了他两眼,低头从包里取出叠好的纸仍在舒翊面前。
舒翊犹疑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来看。
内容令人作呕。
他又默默地推回母亲手边。
“在外面把别的女人的肚子搞大了,打胎的单子竟然还敢放在家里。”母亲拿过化验单,用力地抓紧,像是要把那几张纸捏碎,“那个不知好歹的女人还给我打电话劝我离婚,不然会尽她所能报复我。”
“她让你离婚你就离啊?”舒翊一听就急了。
“舒翊,你知道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我眼睛里容不下沙子。”母亲略微激动地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就扪心自问,你从小到大,家里什么事情不是我一手包办?我还要出去工作。而你爸,啃着那点死工资,在家里也什么事都不做。你高中家长会他一次没去过就罢了,连你高几了都不知道。他有什么资格?不是我怕了小三,而是我不屑和这种人渣为伍。小三不就是想带着我们全家玩游戏吗?和正妻正面对抗多刺激啊,那真的可惜啊我没有陪他们玩的兴趣。”
“妈,你冷静点。”舒翊轻声安慰她,旁边几桌的客人已经投来奇怪的眼光。
母亲的眼眶有些红了。她低下头去,理了理头发,重又抬起头来。正巧服务员把餐盘送了过来,母亲便长叹一口气说:“吃饭吧。”
舒翊索然无味地吃着饭,“妈,我觉得你得找我爸好好谈谈。离婚不是一个人的事情。”
母亲不说话。
“我觉得应该走中庸之道,不要这么极端。”
母亲意外地没有斥责他。
周五很快到了。
宁汶早上就给舒翊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其实本来今晚舒翊要回家,不过这次他不好意思再推迟时间了。所以他让宁汶到时在家等他。。
回到家,不出所料看到的是一团糟。
摔碎的东西到处都是,也没有人清理。到了这一步,父亲肯定是不会在家里了,而母亲又忙工作,自然来不及收拾残局。
开门就看到这么狼狈的一幕,舒翊内心是震惊的。
十八年风平浪静的生活,这样的情况已经算是惊涛骇浪了。
母亲不看舒翊一眼,换了鞋子就进屋抓起扫帚,波澜不惊地催他去吃饭。
“妈,我能出去一会儿吗?”舒翊不敢抬头,“我下课之后去食堂吃过了。今晚有人约我做课题。”半真半假。真的是的确已经吃过晚饭了,假的是有人叫他做课题。
“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或许是为父亲的事心力憔悴,也不多问。
“呃,我十一点半之前肯定回来。”末班地铁的时间。
“你去吧。”母亲一边扫地一边说。
舒翊拿着钥匙出门,心下松了一口气。
十一月的晚上,寒风刺骨。舒翊裹紧了大衣,厚厚的围巾包裹住半张脸,快步跑向地铁站,心想今年冬天为什么比往年来得早。压箱底的羽绒服该取出来了。
一小时后踏进阔别六年的胡同,谈不上物是人非,却也是“此去经年”。从前破碎的道路被用沥青修补平整,现在摸黑走进去丝毫不会像以前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几乎所有住户的外墙都被重新粉刷过,一眼看去是温暖的橘粉色。高大的古槐树还在,邻居晾衣服用的绳子还挂在原处,仿佛时间没从他们身上经过。
站在宁汶家门前,恍惚间他忘了是在赴谁的约。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如果一个人能活到八十四岁,那么六年是生命的十四分之一;如果按照少年时间来计算,六年则是一整个青葱时代。
这六年,物转星移,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星球,在既定的轨道上默默运转而对外界无所知。没有轨道是交叉的,所有的照面都是匆忙的。
正要敲门,古朴的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睡衣外面套着羊羔绒外套的宁汶吃惊地看着舒翊:“我只是想开门看看你来了没有,你就来了。”
舒翊不知怎么回答,只嘿嘿笑了两声。
“进来吧。”宁汶侧过身将舒翊让进来,然后关上大门。
跟在宁汶身后穿过院子和客厅,舒翊第一次走进了宁汶的卧室。
暖色的灯光照耀下,室内的布置都像着了一层蜜,散发出温馨的气息。他的卧室布置得很简单,床、衣柜、书桌,唯一与普通学生不同的是他桌上的电脑和电子琴。
看出舒翊的注意力急中在电子琴上,宁汶随手一指:“我平时会在这里写歌。”
“不会吵到邻居吗?”舒翊问。
宁汶摇了摇头,从桌上拿起耳机,“这个cha耳机的话声音就只有自己能听见。你想试试吗?”
舒翊点头。
然后宁汶挪了一张椅子过来,和他并排坐着,一人塞着一只耳机。
宁汶将手指放在琴键上,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下一秒,熟悉的旋律便流畅地飘出。
《yoursmile》,你的笑靥。
即使每天图书馆闭馆都会听到这首曲子,但是宁汶弹出来的与那首不同。这首更饱满,更生动,更深情,更哀伤。
六年过后,很多东西都不再单纯。
包括这首《yoursmile》。
从前他听宁汶弹琴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而现在,他看见后视镜里追了几步又停下的宁汶,穿着高跟鞋还走得很着急的母亲,结伴而行时蹲下系鞋带再抬头就走远了的朋友……
一直在跑着,跑着。没有要追赶的,没有想要的。
就是徒劳地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完这六年。
音乐声戛然而止,宁汶修长的手指还保持着按和弦的姿势。
“你怎么了?”他问舒翊。
“我大概是……这几年……”舒翊结结巴巴地说,“很想念以前我们一起玩的时间。”
宁汶淡淡地笑了,嘴角的弧度很是好看。
舒翊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他好像变得爱笑了。
“宁汶,你姥姥怎么样了?怎么不见她了?”舒翊开了个新话题。
宁汶收回放在琴键上的手,握紧。
“我初一的时候她就过世了。”宁汶站起身,走到窗边,拉开原本紧闭的窗帘。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舒翊责怪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为了补救,他也站到窗边,接着问:“你父母不把你接走吗?就一个人,多难啊。”
宁汶仍是摇了摇头,“南斯拉夫五八事件里,我父母都遇难了。我有足够多的抚恤金,能好好生活下去。”说罢,给了舒翊一个轻松的表情。
舒翊张口结舌,像个木头人一样杵在那里,一时间感到铺天盖地的悲哀。宁汶愈是故作平静愈是令人心疼不已。
自小生活在被邻里忌讳的家庭里,亲人为了事业先后罹难,最后孤身一人存活在这世界上。换是谁都撑不到现在吧。
舒翊木讷寡言,找不出什么词安慰宁汶,只好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
“呐,舒翊,你看这一带不建高楼,晚上看还蛮好看的。”宁汶的目光投向外面更广阔的世界,是一片又一片民居的屋顶。灯光昏昧,透着一股老北京的韵味。
“哦,对,你要的cd,我刻好了。”宁汶回到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装在纸袋中的光盘递给舒翊,“是现场录音,效果不太好。你要是想听高清版,下次我排练的时候你可以来。”
“谢谢。”舒翊接过,“麻烦你。”
“你太客气了,舒翊。”宁汶吐了下舌头,俏皮得像个小孩子。
“那……我先回去了。不然我妈又要急。”舒翊指了指门的方向。
宁汶的笑容逐渐收敛,但他也只是点了下头,若无其事地说:“很高兴你能来。我送你吧?”
“行。”舒翊和宁汶一起下楼,来到正门前。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宁汶挥了挥手。
舒翊脚步轻松地走进深巷,转角处回头,宁汶还站在路灯下面,注视着他离去。宁汶只是在薄薄的睡衣外披了一件外套,十一月冷刺骨,他这么站着会着凉的。
于是舒翊又回过身,用力地朝宁汶挥手,示意他赶紧回去。然后快速转过小巷,跑开了。
第5章第四章
餐桌上摆着凉透的晚饭,母亲应该是动了几筷子就放下了。舒翊四处搜寻母亲的身影,最后发现她在沙发上睡着了。平时向来严谨的母亲从未在床以外的地方睡觉,更不会在家务还没做完就去休息。
那么要强的,扛起了半边天的女人,缩在沙发上,小小的一团,毫无防备。
舒翊看着母亲的睡颜,突然鼻尖一酸,从卧室抱了一床毯子,轻轻地盖在母亲身上。然后轻手轻脚地去把晚餐收掉,撤下餐盘放到水槽里清洗。
这么些年,母亲的付出里里外外有目共睹。亲戚朋友都和父亲半开玩笑说他娶到了一个好老婆,既能赚钱又能持家,一人顶俩。每当父亲听到这样的话,就皱眉苦笑,说他们不懂。
不光是亲戚朋友不懂,舒翊也不懂。父母之间看上去和和睦睦,父亲怎么会选择出轨这条造成多方伤害的路呢?
[耽美中篇]无间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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