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国的大名,是有一个圈子的。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倭国就那么大,大家打生打死是一码事,但该资源互换合作互坑又是另一码事,经常发生的事情就是我们两家联合起来先把那一家诸侯给吃掉,瓜分地盘,然后在出兵的过程中说不定就互相掐起来了,然后就屁大点地方几家掐得热火朝天--毕竟倭人从来都是没什么诚信可讲,说翻脸就翻脸。
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是个人都得长点记性,所以能存在到现在的倭国诸侯们,基本都是有些脑子的,从之前全国诸侯共尊源义满为大将军,对京都发出的政令还有几分忌惮和尊重,但涉及到钱粮或者兵力就一问三不知便能看出来,倭国的乱世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
共尊天皇,以大将军为主不过是句空话,大家忌惮的只是源义满掌握着诸侯中最多的兵力和最好的地盘,而且源义满年纪也大了,说不定哪天就两腿一蹬咽了气,眼下的格局就挺不错的,忍一忍总能忍到再乱起来那天。
这不就忍到了么,源义满的大儿子与源义满的宠妾私通,能继承大将军爵位的源本义被源义满行了刑,过了没多少日子源义满也归了西,原本忠诚于他的两个大名撕破了脸挟持幼子与天皇,在京都争权夺利得不可开交。
好时候到了啊。
于是倭国的世道一下子又乱了起来,以前多少还有个源义满压在头上,诸侯动兵都有些忌讳,可现在就真不管那么多了,京都失去了对全国的控制,一时间倭国国土上狼烟四起,所有诸侯都在打生打死,配合着在海面上探头探脑不时就上岸抢一把的魏国劫掠船只,那真是好一阵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从这里就能看出来,倭国的确是一个比较喜欢折腾的国家。
当然,这种世道最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倭国的战国时代已经持续了几十年,说不好听点民间的地皮都已经被刮好几层了,平民百姓连饭都吃不上,还要给上头的诸侯交钱交粮,在混战又开始的这段日子里,也不知道多少村子人去楼空,要问人都去了哪儿?
--都跑去山里当野人了,日子苦是苦点,但至少这样不用交税。
一时之间连从大魏沿海跑来劫掠想发笔横财的人们都懵了,有些船沿着海岸线转悠了好几天愣是没见着一个活人,上岸之后走到哪儿都能碰到混战成一团的倭**队,最关键的是倭国的战争范围其实并不大,说到底这么小一块地方能窜出来几十个诸侯,说寒酸点那就是几十个县长--有些还是乡长,能指望他们有多少军队?
这事儿要是换在中原,再给那些私掠船队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去触军队的霉头,但偏偏这里打得惊天动地的往往也就千百来人,于是最搞笑的一幕出现了,一些比较大的私掠船队,甚至能直接改变一场战争的走向,甚至把战争双方都抓起来当奴隶运回大魏--一些诸侯还指望着自己手底下的将领能建奇功,可左等右等死活都没来,事后一打听才知道连将领带小兵都被运上魏国的私掠船了,想要捞回来也可以,得拿真金白银去换。
当然,也有雇佣私掠船队直接进场作战的,而且倭国的诸侯们还很舍得出钱,放血放得连那些心黑手狠的私掠船长们都有些过意不去了,于是在有着大魏江南神秘的外来军队--也就是私掠大军进入战场以后,整个倭国的战争形势一下子变得更扑朔迷离起来。
照这样下去,乐观估计最后能统一倭国全国的估计得是卖家产卖的最狠的诸侯,因为大魏私掠船带的火枪火炮虽然落后,但用在倭国这片土地上那可真是降维打击了,毕竟这鬼地方打了几十年仗之后穷得连像样点的铠甲都快找不到了,有些大名手底下的武士大将身上的铠甲居然是纸糊的。
而就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名们的圈子里起了些流言。
具体是谁先开始传的,已经很难考证了,总之有大名突然就开始朝坟头都开始长草了的源义满发难,说他是倭国的“千古第一罪人”,当初为什么要发了失心疯去大魏沿海抢一把?搞得诸侯们的兵力损失惨重不说,还把大魏给惹毛了搞出来这么多私掠船,原本大家还能开开心心地在国内打生打死,没什么外来力量介入,可现在呢?一批带着火枪的魏人居然能正面抵挡超过自身人数三到五倍的诸侯军队,而且收钱就办事,绝不拖拖拉拉,大家都在比谁卖家产卖得狠,一些原来只是领地上有矿却没什么兵力的诸侯现在一跃成为实力最强大的人物,这他娘的简直没天理了。
这些话引起了许多诸侯的疯狂共鸣,有些激进点的还在朝所有人喊话要诸侯一起签一份国书,言明不能和大魏的私掠船眉来眼去,甚至还要一起聚兵讨伐他们,把他们彻底赶出去,倭国的事情就该倭国人自己解决,现在把东西都卖光了,让那些私掠船一船一船地往大魏运回去好东西,以后怎么办?日子不过了?
但事实证明就算嘴上喊得再厉害,该做的生意还是得做,部分诸侯已经不满足于雇佣制了,他们甚至开出天价想要魏人能大批量走私火枪和火炮,然而这东西在魏国都是管制品,在北境和后方产出来就直接拉到前线,能发给私掠船的都是些淘汰的老式制品甚至残次品,他们花了大价钱才从官府那儿搞来私掠证,为了这么点钱就毁掉以后的收益和送掉自己的性命,实在有些不值当。
于是喊话的继续喊,混战的继续混战,魏国私掠船队挣得盆满钵满吃得满嘴流油,飘在海上的时候就抢,上了岸还能接受雇佣,倭国还衍生出了一批专门为私掠船服务的行业,从九州到鹿儿岛的私设码头港口也不知道开了多少个。
毕竟连大名们都在和魏人眉来眼去,要指望民间百姓有什么宁死不卖国的价值观,那实在是有些不现实的。
也就是在这种没有人能看清未来走向的时候,源本义回到了京都。
这一趟走了三四个月,离开时京都还在下雪,回来以后樱花都快开了,脑袋上长起了发茬,远走过千山万水的源本义站在京都的城门前,沉默地看着京都的风景,看着那些衣不蔽体的行人,看着让家中父兄出来揽客的娼妓,看着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路过的武士,想起这一路的见闻,还有那远在万里之外的大魏京城,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
他在等那两个大名的人来找自己。
事实如他所想的那样,在他逃出京都后,曾经忠于他父亲的军队差点将京都附近的地皮都翻了过来,没有具体的寻找目标,没有人知道倭国的大将军已经出逃,这种寻觅在持续了半个月后偃旗息鼓,而在那之后,果不其然就有他重病卧床的消息传了出来。
理所当然地引起了混乱,两个大名至今都没有彻底掌控京都,自然是因为还有一批死忠于源本义父亲的人存在,而在两个大名想让源本义的消失彻底变成死亡后,这种积压下去的矛盾爆发了出来,十余个武士被处死,官署的官吏被清理了一遍,算一算时间,如果再过上几个月,或许源本义死去的消息,就不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事实上源本义也想过,要不要就这么离开,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不再是什么大将军,也不用考虑和那位魏国靖王达成的盟约,那条路太难走,不妨就换一条,身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或许也挺好的。
然后他就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想起她轻拍着自己的手,哄自己入睡的那些夜晚,她总是说:
“我一定会让你当上大将军的,一定。”
然后她用自己的生命铺就了这一条路,哪怕结果其实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美好。
街道上乱起来了,行人匆忙躲开,大批军队肃清着四周,源本义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去本能的恐惧,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命运,他不想相信那位靖王,但不得不相信,这一趟去往大魏的路,没有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那坐在湖心亭中的靖王就像是一条择人而噬的黑龙,压倒了他脑海里涌现出的所有繁杂的念头。
赌!不往前,只能死!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些来势汹汹的军队却并不是捉拿他的,从马上跃下的人也并不是那两位大名手底下的亲信武士,而是死忠于源义满,在源本义还小时就曾抱过他的族叔。
“大将军!”他的脸上露出喜色,“您到底去了哪儿?”
“很远的地方,”源义满脱下僧衣,只着小衣站在所有人的目光里,“他们呢?”
年长武士自然知道源本义在说谁,此时他的脸上露出极为复杂的神色,那是一种夹杂着喜悦与恐惧的表情:
“两位大名...一个在前日出巡的时候被刺杀,一个在昨日溺毙在了府邸上,没能抓到凶手...但大将军!”
他快步走近,低吼道:“这是个天大的好机会!我原本还担心您不在,没人能号令得动那些忠于你父亲的武士,但今天您就回来了,这是天意!京都又回到了您的手里!”
不,不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