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本义很想这样告诉他,这不是天的意志,而是某个远在万里之外的人的意志。
一股彻骨的寒意笼罩了源本义,他以为自己回到京都,还会经历各种各样的艰难险阻,直到在那个人的帮助下,才能花时间慢慢接过当初父亲的权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居然会这么简单,就好像之前那个人坐在湖心亭里轻描淡写的一句“那就让他们去死”,然后两个盘踞在京都即将夺取大将军位置的大名就这样死去了,到底京都已经被渗透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两个大名死得这么潦草?
轻松写意,只是挥一挥衣袖的事情,那么是不是某一天,当自己也失去了价值的时候,结局也会和他们一样?
源本义沉默了很久,他突然感觉到一双眼睛正从天空中冷冷地俯视自己,就好像在那一天,亭中那个人转过身看向自己的样子。
“这件事交给你,”他沙哑着声音,“我现在要去见一见天皇。”
年长武士怔了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没问题!大将军您去谒见天皇,求一份诏令,我这就去接手两位大名留下的军队,只要京都能稳定下来,到时候您就是真正的大将军...”
源本义轻轻点头,很快有人拿来大将军的服饰替他换上,他走过已经驱离了百姓的街道,走到了中心的皇宫。
他见到了天皇,那个年纪比他还要稍小一点的孩子,此刻正襟跪坐在软塌上,竭力想控制身体的颤抖,但却怎么都做不到。
他害怕下一个死的就会是自己。
源本义静静地看着他,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那个人在见到自己的第一眼,会很失望地说自己只是个孩子。
因为无论雏鹰怎么装出一副残忍凶悍的模样,它都没有翱翔天空的能力。
“我要辞去大将军之位。”
源本义的话让年轻的天皇惊呆了,他下意识摩挲着衣袖,笑道:“卿不做大将军,还有谁能做?”
“我要做关白,”源本义说,“还请天皇册封。”
屏气凝神跪在两侧的官员们都怔住了。
所谓关白,是倭国的最高官员,可以类比中原王朝的丞相,自从倭国进入战国时代,便再无关白,有的只是大将军--因为这终究是个以实力说话的年代。
而源本义现在居然想做关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我要终结这个乱世,长达近百年的战国时代,该落幕了,”源本义说,“我见过了更广阔的天地,低下头才发现我们的厮杀在一些人看来不过是孩童的玩闹,很没有意思,所以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我现在需要向那个人证明我的价值,证明我会是一个合格的盟友。”
天皇强笑着:“源卿你到底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天皇也应该向我证明你的价值,”源本义轻声道,“毕竟皇子已经开始懂事了。”
这一句话让殿内的所有人都呆住了。
他们有没有听错?消失了几个月的源本义,在两个夺权的大名死后,在真正掌握大将军权柄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威胁天皇?
然而只有源本义自己清楚,从他向魏国那位靖王低头的时候开始,他就没了选择的权力。
只有一条路,只有一条学着那位靖王黑龙嗜日的路,就像源本义这一路上读过的关于他走过的路的记载时,所想的那样,要做成想做的事,只有把权力握在手里,死死握住,不允许旁人分润哪怕任何一点!
天皇已经很大了,一个更年幼的天皇或许更合适;已经死去了两个大名,再死一个天皇,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事情。
没有人知道后来的大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当源本义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大将军服上还沾着血。
没有人敢和好像突然就长大了的源本义对视,于是他的声音便响在了所有人的耳畔。
“以天皇名义,传诏天下,我将以关白身份邀诸侯会盟,发兵...高丽!”
......
源本义者,倭将义满之仲子也。少育本能寺中,脂粉傅面,弱如闺娥。尝见秋蝉折翼,竟泣浸经卷,僧尼窃谓之“泪檀越”。永和间忽浮海入魏,居数月乃返,自此声如碎玉,目似含霜。
时京都大乱,有大名二卿暴卒于宴席,后小松天皇崩于清凉殿观樱之时,唯遗幼皇子。本义白衣染樱而入,自领关白印,朝野震怖竟无人敢诘。
是年春,会诸侯于难波浦。时三十四路诸侯至者不过其半,遂闭城门三日,纵火枪火炮队昼夜巡城,霹雳声震落东寺铜鸱尾。至甲子日,忽开西市刑场,斩流民三百充作“逆党”,诸侯骇然毕至,乃见其列高丽八道绢图于百丈素屏之上,自义州烽燧至济州渔港,纤毫皆现。
“自庆尚水营至全罗谷仓,驻军几何、城垛几重、守将乳名乃至小妾生辰,皆在此册。”本义掷金漆木匣于地,诸侯犹疑,适逢魏国私掠陈者入京都,本义延为上宾,其人操汉音笑曰:“某七至高丽,见其兵卒以桑弓竹箭为械,将军乘轿督战,城防朽木覆苔。上月过釜山港,守将竟索贿放行!”席间倭侯闻之,多有抚掌者。
时有北陆诸侯按剑诘:“沧海风波险恶,岂人力可驭?”本义目摄之,忽召八力士负仪入殿,指对马岛西礁曰:“三月子时潮涨三尺六寸,正可送楼船上岸。”复开秘匣示潮汐算筹千枚,皆用魏国新式数术标注,诸侯传阅至酉时,烛火添尽三遭。
遂以岛津、大友二氏为先锋,发兵八千过对马岛。捷报旬日即至:破釜山日损不足百人,获金银无算。诸侯大悦,尽发舟师七万,帆樯蔽海时,艨艟塞海之日,浪间浮沫皆泛朱色。--《魏人笔札,观倭伐高丽事》
(按:此卷系魏私掠船无名氏记事,原稿蛀损严重,今只存四百六十字较可辨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