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柴亭县,县学之内的书房里。一个读书人放下了《君子国》,掩卷叹道:“。是故,古之君子立法,小人从之。倘若一国之人尽为君子,则行君子之自治,礼义律法,不过是君子之约定而已。所谓贤者使人自治者也。世易时移,旧有礼法之外,君子又约定礼法。以择善固执,以德报德,以直报怨。礼法何也,从天理而制人欲。正名义,明权责,制纷争。”
另一人则抚掌笑道:“妙哉,妙哉!当浮一大白!”
这两位以书下酒的对酌之人,一位叫仇鸿,一位叫瞿师孟,两人都是此地的流官。仇鸿是柴亭县学学正,渠师孟则是主簿。遥想人人皆为君子的太平年代,两人均流露出神往之色,各自举起酒杯,“叮”地碰了一下,再仰头一饮而尽。甘蔗酿的甜酒,比江南的米酒更烈一些。甘蔗酒价廉却不合中原的口味,正是南海流官中最流行的货色。
柴亭县所在双龙峡又称象牙海峡,乃连接南海与西南海的要津。此处地扼要津,土地肥沃,港口适合船只停留避风,所以南海市舶司便移民来这里,开荒种植,自给有余,又将粮食、蔬菜、蔗糖等卖给过往商船,没几年就欣欣向荣起来。在各屯垦地方,流官们刻意保持着读书和清议的习惯,他们以为,唯独这样才能同当地蛮夷头领和豪民区别开来。流民则对流官们抱着一种尊敬且畏惧的心态。即使在汴梁沦陷,辽军席卷中原的时候,南海屯垦地也没发生大的混乱。
“不知什么时候,我大宋才能成为真正的君子之国啊。”
“听说赵大人不久将率船队经过我们这儿,若能有当面向他请教的机会,幸甚,幸甚!”
略带醉意的声音随着海风飘起。以县衙为中心,周围是一片屯垦百姓的房子,更外面是一块块平坦的水田。浅浅的水渠纵横交错,将田地划分成一个个格子。宋人屯垦的地方是一片冲积平原,水源是来自附近的河流。在屯垦之初,移民们先伐木造屋,再放火烧掉藤蔓和野草,官府组织百姓筑坝引水,用大水漫灌的办法,将一块块蛮荒的土地彻底泡软后,庄稼人便熟练地播下了第一茬种子。
此时夕阳已经落山,大部分茅屋都飘出缕缕炊烟。普通宋人的房屋,哪怕屋顶覆盖茅草,墙壁夯土也必十分厚实,屋内面高大宽敞,不少人还加筑了小院,院落内外开垦出菜地,样式俨然中原一般无二。这和二十几里外的蕃部村落的吊脚屋完全不同。蕃部的房屋盖得十分简陋,有的用几片棕榈叶搭个棚子,或者干脆在树上搭个窝棚,遇到大风雨立刻就被掀翻,唯有距离更远的三佛齐大城中,极少数的婆罗门贵族或富商巨贾才住得起土石堆砌的广厦华屋。
“和叔,明天又播种吗?”觥筹交错中,声音带着几分惊讶。
这地方已经没有春播、夏播或者秋播的感觉,一年到头,大概气候在江南的仲春与盛夏之间,早先第一批移民根本无法靠传统的农时来计算播种和收获的时间,只能在流官的催促下,不断地播下种子,然后满怀欣喜地看这一片片庄稼在湿热的气候下刷刷刷往上串。不过,杂草也令人发指地冒出来,让农夫们每天要花大量时间来锄草。这里的蝗虫是生番爱吃的美食。在最初困难的时期,宋人很快学会了吃各种蛇虫鼠蚁,而且把各种食虫的经验保存了下来。在无数人大吃特吃下,蝗虫像中原那样成灾是不可能了。
“那没问题。”董和端起粗瓷碗喝了口茶水,“这地方,若没有番鬼和台风,那可就赛过天堂啦。”他咂了咂嘴,眯缝着眼睛,仿佛在回味家乡茶叶的味道。不过说实话,逃难到这边来以前。董和一辈子都没喝过茶,地里粮食大部分都交了租子,一家五口连肚子都吃不饱,吃糠咽菜,哪有余钱买茶吃。后来,因为老娘害急病,家里连治病和办丧事,债台高筑,董和也被关进牢里。恰好碰上朝廷要移民填海,他一家四口就悉数被送上了到这边的牢船。现在董和起想起来,还真是祸兮福之所倚啊。
“那是,董大哥可是老把式了,庄稼农活儿上,还要大哥多多带带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