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朝阳看到他的眼神变得坚定,知道过往在他心中留下的阴霾已悄然散去,他撑头看向天空,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到底是正确还是错误。
普普看到这样的张东升,一定会很欣慰。
那他也高兴。
——
追悼会在张东升父亲的家里进行。朱朝阳问过张东升,为什么遗体不送去殡仪馆。
城里长大的小孩不懂乡下的习惯也正常。张东升道:“省得大老远再把棺材运回来,这种天气,容易加快尸身腐烂。而且在家里亲朋好友需要什么也方便提供。”
“运回来?”朱朝阳在心底吃了一惊,城里通常是在追悼会结束后,将尸体火化,装进骨灰盒下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别想太多,在我们这儿,灵柩一般会埋到自家院子里,等过几年后辈选到了风水宝地,就要重新把棺材里的骨头捡出,俗称‘捡骨’,再放进金斗瓮葬在新的地方,也叫‘装金坛’。”
“也许在常人眼中,挖亲人的坟是大不敬,但在我们看来,日后挑选一块好地,既是尊敬死者,也能借此地的福运庇佑子孙,兴旺门楣。”
他的回忆被涌进来的人群打断。他们个个身着素衣,为首的几个与张东升家关系近,从头到脚一身黑,只有胸口处别一朵白色绢花。朱朝阳是外人,他没什么衣着上的要求,却也必须保持安静,不能打扰到前来吊唁的人。
他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只是沉默地看着张东升和他父亲接待着一批又一批亲友,他们安慰着哭泣的人,这些人哭够了,又聚在后院打牌九,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
只有零星几个人和朱朝阳一样,四散坐着一言不发。张东升过去给他们端茶,又绕到后院去,于是乡亲们又开始抽抽噎噎,时不时有响亮的哭声传到正堂,房子里顿时一片愁云惨淡。
在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人们收拾好心情各自回家,张东升父亲在门口迎来送往,看似悲伤的神情里暗含一丝得意。朱朝阳扫掉地上的纸屑和爆竹纸,和张东升一起把各处的桌椅叠好,立在逝者房中。
“辛苦你了。”张东升看着正在帮他收拾的少年,突然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明明是自己家里的事,朱朝阳却执意追上来,跟着他到了这里。说是对这穷乡僻壤感兴趣,全当是来散心,可是不仅没有身为客人的清闲自觉,反倒帮他一起处理这些麻烦事。旅游这个说辞显然并不那么令人信服。
在张东升以前的印象中,朱朝阳对自己做的事没什么负罪感,沉默寡言,不会主动和别人谈起人生道理。
可是在自己复活后,这些印象却统统不成立了。他总是有自己的目标,内心绝不动摇。他比以前更加开朗,做事的动机也很单纯,像一个正常高中生该有的样子。
可是朱朝阳太聪慧了,他很擅长揣测别人的心理,这些会不会也是他装出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张老师,还有什么要做的吗?”为防隔墙有耳,朱朝阳总是在外面叫他张老师,一到两人单独相处时,又叫回了张东升。
朱朝阳无法忘记三年前的事情,张东升也从没有释怀。
一个伪装出敞开心扉的假象,一个佩戴上温情脉脉的面具。明明酿造出这一切悲剧的,从来是整个社会的病态畸形,可是他们对彼此横刀相向,用锋利的刺保护同样易碎的心,悲剧没有就此消弭,仍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继续。
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他们应该卸下防备,舔舐彼此的伤口,只有这样,那个泛着血气的盛夏才会过去,两人才能握手言和。
相信别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受过背叛后依旧选择相信,那是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勇气。
张东升说:“没有了。但是明天还有新的工作,你要来帮忙吗?可能会耽误你学习的时间。”
“当然。”
朱朝阳第二天早上起床下楼,听见后院传来奇怪的响动。
张东升和他父亲正举着铁铲,翻动后山地上松软的泥土,两人不知道挖了多长时间,此时地面上已经出现了半米深的坑。
“张老师,我有什么能做的吗?”
张东升想了想:“这里目前没有你的事,先上楼去看看书吧,晚点咱们一起吃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听到这话,朱朝阳眼睛一亮:“老师,张爷爷,你们要吃什么我来做吧,闲着也是闲着,我在家也会炒菜做饭的。”
老爷子在张东升说话前抢先道:“嗬,那就谢谢你了,冰箱里有昨天没吃完的菜,煮在粥里就行。”
他连声应下,转而向厨房走去。
张东升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父亲,眼睛里含着些许愠怒:“他是客人,怎么能让他给我们做饭?”
“这有什么,你姑姑来我们家,不也和老婆子一起炒菜吗?没必要这么客气。”
“哪能一样,姑姑是你姐姐,他是……”
“他是你学生,是不?这孩子可比你小时候懂事多了,人家不把我们当外人,我还高兴哩。再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这是把你当成他父亲一样孝敬……”
张东升的铲子重重落进土坑,打断了父亲不着边际的话。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只是盯着土坑,也不说话。
“对了,东升啊,爹问问你,你媳妇是怎么死的?当年你落叶归根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了。这事儿在村里闹得沸沸扬扬,有人说你媳妇命薄,有人说亲家也是被这个女人克死的,搞不好你后来就是被她克了。”
“她游泳的时候低血糖,淹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噢,是这样。当年你娶她,我本来是不同意的,媳妇应该找个勤俭会持家的,当初也是看她脸蛋漂亮,家庭背景也不错,我和你妈妈才同意这门婚事,哪成想,孙子还没抱上,就出了这么多事。东升啊,什么时候再娶一个好姑娘,让爹也能享享天伦之乐啊?”
“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他父亲是远近闻名的大舌头,想必用不了多久,整个村都会知道他的家庭琐事。
到时候看热闹的人一多,万一被认出来自己不是张东成,可就麻烦了。
“你也别太记挂那个女人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哎。”
吃完饭,张东升把两具长椅叠在一起,给他爹按摩肩膀上的肌肉。才开始捶背他爹就喊痛,揉着后颈处松弛的皮肤,笑了笑。
张东升这才意识到,父亲也老了,只是他一直不慌不忙的,对即将步入晚年的事实毫不在意。
他按着父亲有些佝偻的背,心中五味杂陈。
他转头对朱朝阳说:“朝阳你来学学怎么按摩,回去给你妈妈也按按肩膀。”
于是少年坐到一旁仔细观摩,学习着他的手法。张东升父子俩之前爆发那么激烈的争吵,现在却已经和好了,父慈子孝的情景令他很难理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如果是他和朱永平争吵,两人的关系可能再也没法恢复如初。
接下来他们继续挖那个坑,直到下午四点,三人合力抬起棺材放进坑里,又把土盖得严严实实。
连正式的碑也没有立,只是拿一块雕刻着名讳的石板埋进土中,择日再举行大葬。
张东升父亲坐在凳子上,直愣愣地看着那块石板,他兴许是感到了迟来的悲伤,身体如风中朽木般摇摇欲坠。
张东升把手放在父亲肩头,面朝着太阳,两人低头默哀,后院一时鸦雀无声。
老爷子站起身,朝妻子的房间走去。张东升来到朱朝阳面前:“不好意思,今天让你做了两顿饭,本来是该我们照顾你的。今晚想吃什么?现在去买晚饭的食材还来得及。”
“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鱼。”
“那走吧。”
他们朝前走,两道影子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无所遁形,它们一点一点偏移至身后,最终消失在田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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