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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感染了。
现实总是比文学残酷得多,从染上病毒的一刻起,你就已经与人类划分了界限。我偶尔会猜自己会是什么样子,男人的浪漫总在奇怪的地方发挥作用,会不会撞见艾达·王那样的英雄,或者伊森·温特斯。说不上幸福与否,我看起来还有人类本身的形状,也许我还算是活着,因为还能够思考——如果这也可以算入人类独有的能力的话。
老顾对此嗤之以鼻。
我们都是感染者,从同一片废墟醒过来、见一个不尴不尬的面。他看起来同我没有多大分别,或是说我们看起来同人类本身就没有多大分别。
当然,我比普通人类更酷。
老顾是个寡淡又无趣的男人,纯哑巴、偶尔被我惹得不耐烦了还会装瞎,他经常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盯着我看,像是观察什么不可理喻的东西,
“你已经不是人类了。”
他总这么讲,并对我往手腕缠绷带的行为表示不理解。事实是不能改变的,他说,即使盖住那些凸显在皮肤表面的静脉,你本质上早就不属于人的范畴。
但他并没有阻止我缠更多的绷带。
我们一直在走。
没有什么阴谋论的组织,没有心怀不轨的科学家,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废土上,甚至连丧尸都没有——这就是我们平淡无奇的旅途。
就好像世界都沉寂着,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或者可悲的生物还固执地存在。
我们会讲一些没用的废话,大部分都是我在讲,我说我有个妹妹,丧尸病毒爆发时她还在家里等我下班——但是老兄你知道,那天整栋大楼的人都疯了。
她没能等到我。
我不是个好哥哥。
讲到这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
“你这样是找不到人类的。”老顾说,他总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意志深处连通着我脑子里纠缠成一团的纤维丝。
他的眼睛渐渐黑了,像两个渗人的空洞,墨色的液体从眼角坠落、划过整张脸。低沉的嘶鸣从喉咙深处发出——那是动物间一种隐晦的警告,他掐上我的脖子,手指痉挛着刺穿脆弱的颈动脉。
可惜那里没有能让丧尸兴奋的东西,只有同样腥臭的黏液。
“和我在一起,找不到的。”诡异的腔调继续道,那只手离开了我的脖子,尖利的手指勾断了几根风化严重的布条,
“你要自己走。”
他的骨架有一瞬间的变形,风沙肆起,我试图看清时却又恢复了原有的模样。他坐在石阶上踹了我一脚,语气难得放缓:
“乖,在这儿等你。”
我觉得他更想说的是闭嘴快滚。
我捡到了一个女孩。
在一片倒塌的房子后面,她蹲在石板撑起的小角落里,可能被吓坏了,看到我的时候呆愣愣的,呼出的热气喷在我脸上。
“嘿,小家伙,”我也蹲下身子,回忆起和小朋友打交道的惯用手段,“你看起来有点麻烦。”
她摸了摸我的脸,我确信那是一种触碰,人类的温度蹭过已经没有知觉的肌肤。我想说点什么,她反而笑了,灰仆仆的小脸上露出点绚丽的光,是我已经遗忘在人性深处的东西。
她要去的地方有些远,据说是现存人类的居住地。
我努力搜寻着可用的话题,“你知道吗,我有个妹妹,她比你大一点。”
她拉着我的手指,慢慢地点头。
乖巧,可爱,人类幼崽柔软的掌心像个温暖的火球,模样看着怎么都比老顾顺眼。
“她很聪明,很听话,从小都是我在带她。”
我们路上遇到了一部分变异的生物,它们的头长在脚下,或者是脖子突兀地拉长,规整的骨骼以某种姿态扭曲着——像艺术家手中未完成的镜框。令人庆幸的是这些生物对我们并没有太大兴趣,有一部分会朝我发出威胁的嘶吼,更多则是仓惶避开。
我摸了摸脖子,那里泛黄的纱布已经被换下,只是带着划痕的肌肤不能更新愈合,留下了三道浅浅的指痕。
“在这里就可以了。”
她叫住我。
“再前面就是巡逻点,你会有危险的。”她又露出的呆愣的神情,“我第一次见到缠着绷带的……谢谢你。”
她清澈的眼里,正映着一只突兀的、缠着绷带的怪物。
怪物的脖子诡异地拉长,扭曲的骨骼上遍布尖利的骨刺。肋骨像是被从中撕裂过,空荡的胸腔里漆黑一片——铁锈味从里面弥漫出来。
我站着没动。
她摘下了头上有些破旧的发卡,踮起脚放在我空洞的心口。
“你妹妹真幸福。”
她踮起脚抱了抱我。
我有个妹妹。
在那个异变的晚上,她还在等我回家。居住在女孩脑海里的怪物们兴奋地嚎叫,阴影中的利爪揪住了她的心脏,黑血从她的眼睛里一点点晕染开来,最后烧成两个漆黑的圆洞。
', ' ')('门外的邻居阿姨正在喊她,
“小许,你哥还要挺久才能回来,先到阿姨家坐坐。”
女孩打开门,抱住了那个温柔和善的女人,苍白的菌丝从她眼里漫出,遮住了一切喧嚣。
——老兄,你知道的,整栋楼的人都疯了。
蘑菇们无悲无喜地坐在门口,簇拥着陪伴它们新生的王,她疯狂吞噬着身边的一切,城市重归静谧,单调的路灯在磁场干扰下滋滋作响,最终崩塌粉碎。
只有一条明亮的小路,是新王特意留下、等待那位迟来的哥哥。
——是整栋楼。
新王死于一个拥抱,肋骨刺穿胸膛、紧贴着的、仅有的完好心脏榨出最后一抹鲜红,是月下最浪漫的诗。
是我吃了她。
谁先谁后的问题是无解的,我更愿意相信自己是凶手。
“这是她给你的礼物。”老顾温吞地说着,他看向很远的地方,那里来了一批搜救者,正带着一个女孩上吉普车。
“还能继续思考的感觉怎么样?”
老顾,或者顺位的王跳下石碑,朝我伸手。女皇死后,废土重归怪物掌管,他在地下躲了太久。
“你成全了我。”他说。
我们笑了起来,在别人眼里却是两只畸形的怪物不断嘶鸣。
我是个无药可救的感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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