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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几万里
“夜色”的吧台前,坐着一名穿着黑风衣的年轻人。他来了不到半个小时,面前开了五六瓶酒,一杯接一杯流水般灌进去,就差把借酒消愁四个字写在脸上了。几名彪形大汉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彼此对视安静得像一队鹌鹑。
风凛摇了摇酒瓶,对着瓶口吹完最后一滴,拍着桌子招呼人:“再开……再开一瓶。”酒保隐蔽地向彪形大汉们投了个眼神过去,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风凛怒道:“磨蹭什么!”
从陈家回来后风凛就像吞了炸药的老虎,周身杀意凛冽,喷气时都带着火药味。他的副手乍一接到他心就是一咯噔,差点以为风凛要揭竿造反。
风凛身后的下属们见他没有消停的打算,只能从他们中间选一个幸运儿出来,缩着脖子上前劝道:“家主,差不多了……再喝下去要酒精中毒……”
他的同伴们回头一致瞪视着他——这算什么话!
果然,风凛闻言怒火更盛:“什么中不中毒的,滚蛋!”
下属灰溜溜地下去了。另一名心腹跟他时间长,知道他今天想借酒消什么愁,小心翼翼地说道:“二爷身边也是个好去处,哪个世家不想把自己家的孩子送过去,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您不必太担心二少爷……”
他的话也讨到好,风凛把手里酒杯捏得嘎吱响,单薄的唇抿得死紧,看起来无论如何也不像是放心的模样。下属知道风二少爷是自家家主一手拉扯大的,两人之间兄弟情深,却也不能不劝——风家根基浅,二爷收下了风二少爷,未尝不是对风家地位的一种肯定和稳固,对风家今后的发展只有好处。风凛这时候硬要跳出来反对,若是触怒二爷……
风凛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可那是自己从小看护在手心的弟弟,即便是最困难的时候,风凛宁愿苦着自己也不会让风绝弯一下膝盖,现在眼见苦日子熬出头,他风光无限,风绝却又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属——
风凛怎么能够冷眼看着他陷入泥潭?
“这么好的去处,把你送进去怎么样?从训练营过一遭,我看你们是不是也能学会规矩?”风凛冷冷说道。
风凛面相瞧起来文质彬彬,一副温和有礼生意人的模样,然而下属们跟着他做事,都亲眼见过他发起狠来的样子,此刻面面相觑,竟没有人敢再来劝。
下属挠挠头,心说您把我送过去人家二爷也未必收啊。
风凛抬手将吧台上的酒瓶推到地上:“都给我滚!别让我看见你们!”
下属们唯唯诺诺离开后,风凛在空无一人的酒吧中颓然合上眼。直到此时,风光无两的风家家主才流露出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风凛满心尽是懊恼和无处发泄的愤慨——他厌恶曾经折辱他的仇人、痛恨蔑视过他的掌权者、甚至对自己亲手辅佐上位的陈寰宇,也有一些怨恨——他明知风绝是他的弟弟,为什么还要那么做?
风凛将潮湿的脸颊埋在双手之中。
他最该憎恨的那个人,其实应该是自己。
他是最早察觉出风绝对陈寰宇有感情的人,也是把风绝亲手推向陈寰宇的那个人。可他低估了上位者的冷漠,也没有想到风绝竟然情深至此。
如果早一个月、早一周、甚至早一天知道风绝的心思,风凛都能做出好几个预案,大不了把风绝打包丢到国外去,敢回来就打断他的腿!
可……进过训练营的风绝已经入了陈家的奴籍,从此掌控他命运的人只有一个,但那个人绝不会是他的哥哥风凛。风绝已经不是当年被他庇护在身后的弱童,不是给颗糖就能糊弄打发出去的无知小孩,风凛即便要求他身边的所有人三缄其口,他仍然能从细枝末节中,察觉出他的哥哥竭力想要隐藏的那些过往。
拍在吧台上的手机震动许久,风凛仍然视若无睹,他翻过吧台,粗暴撬开一瓶酒,看也不看就对着喉咙生灌了下去。他形容狼狈,眼眶红得几欲滴血,握住空酒瓶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随后重重砸向手机,将屏幕闪烁的通讯器砸个粉碎。
飞溅出的玻璃碎片割裂了他的手,风凛全然不在意身上被划开的伤口,扶住墙壁踉跄着往酒吧门外走去。
A市的夜晚永远那么喧哗,广告牌和灯箱交替闪烁成一片霓虹海,酒精侵占他的理智和身体,风凛抬起头,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他沿着那条吵吵嚷嚷的街道漫无目的的走着,一路撞到许多人。他醉得张扬,受了路人不少埋怨,更有甚者认为他故意找事,恶狠狠地将他撞开。
就在风凛将要跌倒在地上时,一只手抓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捞到自己身边。风凛身材瘦削,比风绝还要矮上半头,看起来实在好欺负极了。被他撞到的醉汉正要发火,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嘴角抽动着,露出一个淫邪的笑容:“小凛,这么巧啊?”
风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一双长眉紧紧搅在一起,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你姑父昨天还念叨你呢,这么长时间怎么也不回家看看?”醉汉笑道,亲昵地揽住风凛的腰。
“风少,这人谁啊?
', ' ')('”他身边有人醉醺醺地问。
“这是我表弟,”风少顿了顿,声音刻意压低了些,“你们见过的,小凛。”
他身边的人顿时明白了这个撞到他们的俊美青年是谁,脸上也都挂起来笑意:“既然这么巧,一起去喝一杯?”
风凛对旁人的触碰再敏感不过,本能地想要挣扎,然而两个男人显然是做惯了这种事的,一前一后围住了他,风少抓住风凛的双手,急切地低下头亲吻他风衣外那段过分白皙的脖颈,“又不是没做过,干嘛这么生分?”
恍若重新掉入梦魇,冰凉黏腻的下坠感令风凛绷紧身体,猛然撞开他们。
“表弟,你躲什么?咱们又没欠过你账。”另一人也笑嘻嘻地说道,手暧昧地伸向风凛的腰,沿着那截漂亮的腰线一路向下,直到落在臀上。
“还跟以前一样,”风少捏住他的后颈,强迫他抬起头,“你听话,咱们就悄悄的,不让你弟知道。”
风凛喉结滚动,眼中闪过深深的憎恶。被触碰到的每一处地方都在从骨髓中发痛,每一块皮肉仿佛都有火在燃烧,愈燃愈烈,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焚烧殆尽。
庄园内,仆人们偷眼打量二爷的脸色,做事格外小心。二爷今天新收了一位奴宠,这该算是喜事,但不知为何,庄园的主人看起来却并不怎么高兴。
他从奴宠房间内出来后没有和往常一般餍足,自顾自的沐浴睡觉,而是简单披着一件睡袍吩咐仆人去拿酒,语气颇为不耐。陈魏从侍从手中把酒接过来,示意他们退下,自己送进去。二爷靠在沙发上,拿着手机对着屏幕半天没动静,听到动静后瞥了他一眼,清清嗓子吩咐道:“你等下给风凛的手下去个电话。”
陈魏有些疑惑。
“让他们今晚上多上点心,”二爷说,“风凛……他是个冲动脾气。”
他没再说下去,然而陈魏已经明白他的未尽之意——能让风凛冲动的还能有什么事?他低声应是。
二爷一杯酒在手里晃来晃去,还是没喝下去:“还有件事……”
陈魏低眉顺目地接道,“奴已经安排了医生去照看风二少爷。”
二爷点点头,对他的知情识趣很满意。他一口闷掉手里的酒,站起身背着手,若无其事地往浴室方向过去了。他和风凛不愧是好友,太了解对方的性格,果然陈魏电话拨过去没多久,便不得不敲响了二爷的房门。
“风少爷不许下属近身,他们现在失去风少爷的行踪了。”陈魏说。
二爷眉头一皱,“这帮人怎么做的事?”
他语带愠怒,身边的侍从浑身一颤,尽数跪下。陈魏跪在他面前,对他的反应有所预料,因此丝毫不慌。他双手捧起来平板,屏幕上还是通话中的状态,给对方的备注是风家下属。二爷一目了然,拿过平板把火气对着那人撒过去:“你们就是这么服侍家主的?”
风凛的属下没想到被赶出来酒吧不到一刻钟就丢失了自家家主的踪迹,此刻正手忙脚乱地安排人寻找,接到二爷管家的电话时便心知要遭。只是万万没想到二爷竟然亲自问责,再回话时声音都小了许多:“回二爷,家主今日心情不佳,自己在酒吧喝酒,我们有安排人在附近护卫,只是……只是……”
“长着脑子是等死用的?”二爷冷冷道。
下属立刻请示道:“我们这就调监控派人找!大规模调人需要您的手令,我这就去庄园——”
“他在哪个酒吧?”二爷打断了他的话。
下属微微发愣,赶紧回道:“,夜色,。”
“算了,”二爷把平板放回去陈魏手中,眼神复杂,“不用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他自己有分寸。”
下属一脸茫然,不知道他的怒气怎么突然消下去了。但他本就心虚,回陈家二爷的这几句话时已经汗流浃背,哪里还敢多问,唯唯诺诺地应下了。
陈魏把平板合上随手递给仆人,观察了一会儿二爷的动作,迟疑地问道:“您要外出吗?”
二爷轻飘飘地斜了他一眼。没否认的意思就是肯定,陈魏悟了。他通知司机备车,自己从地上起身,走到刚从浴室出来的二爷身边,轻车熟路地服侍他吹干头发,更换外出的衣着。他垂着头做事专心,高效而妥帖地做完后就退到旁边跪下,就等待送二爷出门了。
他的主人朝门外迈出两步,脚步又停了下来。
“你,”他回过头,手指朝陈魏点了点,“跟我一起。”
陈魏从地上抬起头,先看了表,晚上十一点,又下意识朝身边看——他何德何能,配深夜单独跟家主出门?
或许是他满眼的疑惑已经溢出来了,二爷屈尊降贵地耐着性子和他解释:“我刚喝了酒,没法开车。”
陈魏没再问“不是给您配了司机”这种不上道的废话,他站起身,跟在二爷身后,一路上见缝插针地匆匆交代仆人接手他今晚未完成的工作,不怎么情愿地被迫出门加班去了。
夜色这间酒吧位置偏僻,导航上都没找到。陈魏还在对着风凛下属发来的位置研究时,
', ' ')('坐在副驾驶席的二爷已经熟门熟路地指挥起来。陈魏见他神情不耐,没话找话地劝解道:“风少爷行事一向周密稳重,应当不会……”
他注意到本来支着额头望着窗外的二爷把脑袋侧向他,语气听起来似乎心情并没有被他宽解:“你叫他什么?”
“……”陈魏下意识握紧方向盘,把自己刚才那句话在心里重播了好几遍,“风少爷?”陈魏反应很快,恭敬地向他请罪,“奴失言了,请您原谅。”
二爷又是烦躁又是无奈,冷淡地瞥他一眼,却没有斥责,又把头转了回去。庄园内部对身份的划分十分注重,什么人该怎么称呼都是有规矩的,被二爷收进房内、在训练营调过档案的奴宠才配称呼一声“少爷”,其余的就算有过春风几度,照样没资格进二爷的后宫。
“我跟风凛没什么。”片刻之后,二爷说。他十分不习惯和人解释什么,却又不得不自己开这个口——陈魏是他的管家,连他都这么认为的话,二爷必须得澄清一下。
陈魏从善如流:“是,风先生是您的左膀右臂。”
他改口改得太麻利,二爷还是觉得不妥。他想了想,干脆直接说清楚,省得陈魏以为他在玩解释就是掩饰的情趣:“风凛是直男,他不喜欢男人。”
这下波澜不惊如陈魏也有点诧异了。风凛位高权重,是二爷颇为器重的下属,在他面前,连世代为陈家家臣的明家都要稍逊一筹。这样的青年才俊,自然会有数不清的人主动送上门想要巴结,然而风凛至今身边没有留过一个女人或者男孩。这种情况,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是和谁有了点什么,才这么洁身自好。
陈魏难得有些好奇,他用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了自家主人的情绪,聪明地决定装哑巴。
二爷透过一方车窗看着林立高楼间的万家灯火,眉心间那点焦躁拧成一片不多见的怅然,沉默在无垠的黑夜中。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风凛今晚的失态是因为什么,他心中或许有几分歉意,却从未对此生出悔意。
夜风从降下的车窗中呼啸而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随之消散。你该接受这个事实,二爷想,人是会改变的,风绝不可能甘心一辈子做一个无知无觉的孩子。他忽又深深地叹口气,感觉实在棘手——风凛有多执拗,他早在认识他的时候就知道了。
如果有选择,那会是风凛最想抹去的一段过往。
二爷陈寰宇继位之前,只是一个被刻意边缘化的透明人。陈家长子陈清和比幼弟大了整十五岁,极看重权势,其他同龄孩子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陈寰宇已经被迫卷入权力的漩涡中。如果不是在孩童时期被送到国外,他甚至极有可能活不到成年。老家主七十寿辰时陈寰宇才获准回到国内,或许是见了面舐犊情深,老家主不愿年老时仍至亲分离,陈家第二个孩子才终于能够进入到众人的视野中。
他的吃穿用度全是顶级的配置,转学进入的高中也是国内一流的学校,除此之外他没有享受到任何世家次子应有的待遇。在长子陈清和的默许下,陈寰宇从来孑然一身,明明顶着最尊荣的名号,却活得像个透明人,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同时,他不被任何人所接纳。
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风凛,或者说……他救下了风凛。
他推开学校体育器材仓库大门、打算找个安静地方午休时,没有想到会在里面看到那样淫邪的场景——杂乱的仓库中央,一名赤裸着的少年双手被绳索高高吊起,阳光从仓库墙上的小窗中打进来落在他身上,把那个身体映衬得像受尽折磨而濒死的圣子。然而圣子周围不会站着几名穿着校服的男孩,对着他淫猥肆意的动作。
陈寰宇在门外发了两秒钟呆,他还在思考是换个地方睡觉,还是仗义执言制止他们的时候,施暴者们先认出来打扰他们好事的这个人是谁。男孩们的脏话和被打断好事的怒火戛然而止,彼此交换眼神后,狐疑而忌惮的接连离开。
陈寰宇叹了口气,只能走过去,把被他们丢在原地的少年解下来。那个人脸色惨白如纸,如果不是胸膛还起伏着,陈寰宇几乎要怀疑之前那帮人是弄死人后要嫁祸给自己了。仓库中还弥漫着腥膻的欲望气息,陈寰宇心再大也睡不下去,于是转身往外走,打算换个地方午睡。
——他和风凛的第一面,就见到了他最不堪的模样。
欺凌压迫在世家大族中不是新鲜事,能够站在高位的人寥寥无几,在他们脚下无关血缘和其他什么,所有人都如虫豸一般,是构筑权力威势的一部分。风凛的父母早亡,留下的遗产被同族人瓜分得一干二净,风凛和他的幼弟虽然冠着一个“风”姓,论起来是风家正儿八经的少爷,然而风家延续至今,虽然只是个二流世家,支系仍然繁多到血缘不值钱的地步。
后来他发现,即便在校园中,依靠他的风凛不会再被侵犯,然而他身上各种形状暧昧的伤口却从未停止出现过。风凛怎么沦到那样难堪的地步,陈寰宇没有问过,也不需要问。俊秀的容貌和百折不弯的腰杆,两者落在同一个人身上时,有时会酿成最大的悲剧。陈寰宇自身尚且难保,给风凛提供的帮助十
', ' ')('分有限,然而对风凛来说,没有这点能够让他喘息的空间,他一定会死。
或是死在某场残酷的性虐、或是忍无可忍时横在自己脖颈上的一把刀,二者没有任何区别。
“到了,主人。”
二爷从沉思中回过神,陈魏在酒吧前熄火下车,为他拉开车门。周围已经被清了场,风家的下属战战栗栗地排了一排,不敢上前跟二爷问好,也不敢彻底装没看到,只能给二爷身边的管家挤眉弄眼地递眼色。
陈魏做了个手势,把这帮人打发走,免得他们找死,上来给二爷提供发火的机会。
二爷懒得搭理他们的小动作,他站在酒吧前,仰起头看了会儿“夜色”的招牌,随后走进酒吧中。
风凛留下的烂摊子还在酒吧里摆着,一地的玻璃碎片中躺着手机残骸——难怪联系不上他。二爷穿过一地狼藉,在破烂的吧台里面找出来一瓶完好的酒,他拒绝了陈魏贴心周到的侍奉,自己撬开瓶口,心不在焉地灌了下去。
陈家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新任家主,对从前名不见经传的二流家族一个小年轻委以重任,何况这个小年轻本身就不怎么清白,这实在没法叫人不多想。
风凛没有为自己辩驳,他从来都不是擅长口舌的人,他更善于用行动来证明。
流过血才知道痛——感到痛了,才会学着服从。
陈寰宇指腹摩挲着残破的玻璃杯,想起之前那个月色相似的夜晚。
遍体鳞伤的风凛在他身前跪下,立誓成为他第一位家臣。
彼时同样一无所有的陈寰宇告诉他:未来的风家家主,不需要跪任何一个人。
这样虚无的承诺,换来了这把名为“风凛”的利刃。
“主人。”穿着西服的男人悄然走到他的身边,恭顺地递过去一部手机。
手机屏幕散发出白莹莹的冷光,映在陈寰宇骤然冰冷下去的双眸中。
风凛低下头,费力地在男人口袋中摸索。
他的右手使不上力,只能靠着一只手翻找。痛楚和失血造成的眩晕令他更为烦躁,粗鲁地在口袋中翻出半盒烟,他不熟练地拿出一支叼在嘴上,却怎么也找不到可以用来点火的东西。
风凛低声骂了一句,索性咬掉过滤嘴,将烟草塞进满是血腥气的口腔中,恶狠狠地嚼着想要借此提神,片刻后他吐出来,感觉脑袋中愈发昏沉。
——这些纨绔子弟的烟是加了料的。
能够和外界联系的工具在进入房间时已经被风凛尽数毁掉,他如果想叫人来接,得另想办法。
他抓起血迹斑斑的短刀,从棉质床单上割下来几条布料,将骨折的右手和伤口草草包扎,勉强支撑起身体,扶着墙往外走。
没走出两步,他脚下被沉重的肢体绊住,踉跄着摔了下去。
风凛已是疲惫至极,站都站不稳,只能用左手撑住地面,指缝间霎时间被黏腻冰凉的液体沾染。
他摔倒在一具僵硬的尸体上。
如果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一定会觉得自己来到了地狱——明亮温暖的宾馆房间中,米黄色的墙纸上四处都能看到飞溅出的血迹,浅灰色地毯吸足了血,被打湿成暗沉的深褐色,手压下去,仿佛就能挤出腥臭的液体来。
风凛被那些人半迫着带到这里,门关上的一瞬间,他抽出藏在后腰、从不离身的短刀,生生将一人握着手机的手剁了下来。
辈分算他“表哥”的男人错愕地看着,还没有从酒醉的茫然中反应过来。
“他妈的你竟然敢——”被剧痛唤醒神智的男人捧着光秃的手腕,惨叫出声后立刻醒过神,双目被过量的酒精和怒火烧出血丝,怒不可遏地抓起身边的一把椅子,朝风凛砸了过去。
风凛抬手生挡住那把沉重的木椅,男人的怒骂声同时戛然而止。
短刀从椅背中透出一截,半截刀身隔着木板准确地扎进他的胸口。
从进门到风凛出手、一人倒地,墙上挂钟的秒针都没转过去一圈。
风少不可置信地抬起手,在脸上摸到几滴飞溅出的血迹——一步之遥的地方,风凛抽出刀,冷漠地看向他。
他的眼神冰冷如刀,看他像在看一个死人。
以往他们看到风凛这样倔强的模样,只会觉得更加兴奋——他们太知道怎么拿捏这个不被人重视的分家少爷了,风凛父母早逝,给他留下一个拖油瓶似的弟弟,只要提起来那个半大的小孩,风凛就会像拴上项圈锁链的狼,利齿和锐利的爪子都成了虚张声势的摆设。
他不敢咬伤欺凌他的那些人——
“我们舍不得弄伤你这样的美人儿,”男人轻佻地捏住他的下巴,“但你要是敢做什么,隔天就能翻十倍在风绝身上复现,记住了吗?”
他们甚至不需要拿风绝开刀试一试,风凛便妥协了。
戏弄这只被束缚的狼太久,他们已经忘了,自己手底下爱抚猥亵着的,本就是极嗜血凶狠的一种野兽。
风凛不需要他们迟来的悔过和歉意。
', ' ')('毕竟这些人,已经用自己鲜血来赎罪了。
风凛左手握住刀,毫不犹豫地在自己腿上划出一道伤口——疼痛的刺激令他暂时摆脱疲惫失血和不知名药物带来的昏沉感。
他处置这些人时没有留手,惨叫声或许已经惊动了其他人。他懒得去想自己今天都杀了谁,是哪家的继承人,今日过后会受到众多世家怎样的苛责和惩处——
总之,现在风凛不能够这么堂而皇之地留在房间中。
他抬起左手,用袖口擦拭掉额头滑下来、遮挡住视线的血迹,勉强站起身,跌跌跄跄地朝门外走过去。
他拉开那扇溅上去鲜血的木门,不稳的脚步停住。
片刻后他靠着门框,短刀直直从手中掉落,扎进地板上。
“你来了啊。”他疲惫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狼狈的笑容。
一双手扶住他脱力下滑的身体。
“接下来交给我。”陈寰宇平静地说。
和不久之前某个相似的夜晚,他站在大哥陈清和的尸体前,对浑身鲜血的风凛所说的话,并无半分不同。
数十米外的走廊上,闻声赶来的人被一群黑衣冷脸的下属拦住,他们彼此对视,从对方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畏惧和惊恐。
“请留在原地,保持安静。”管家模样的男人发出一条信息后合上手机,彬彬有礼地对他们微笑着。
病房内窗户开着,春风吹面不寒。
风绝坐在病床边,手里翻阅着一叠纸质文件。
他的头发剪短许多,从前眉宇间那股挥之不散的阴郁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周身弥漫的凛冽气息。
在他身边的病床上,沉睡着一个苍白的俊秀男人。他一直在特等病房中被精心照顾着,只是卧床那么久,仍然无法避免的清瘦许多。
风绝垂着眼睛看得很专注,一时间房间内只听得见纸张翻动的声音。
他在看风凛的病程记录。
这几年他每次来,这些记录都没什么变化,但他依然会一张不落地仔细看完。
病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站在他的身后。风绝的动作顿住,头顶上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阿绝。”
陈寰宇俯下身,将病程记录从他手中拿走。风绝微微皱眉,却没有阻止他。
手中忽然被塞进去一个温热的纸杯——陈寰宇给他带了一杯咖啡。风绝闭上眼,在咖啡香气中贪婪地汲取那点温度。他放松绷得僵硬的身体,向后轻轻靠在男人的身上。
“三年了。”风绝低声说。
三年前风凛的车被动了手脚,一场精心酝酿的事故后,风凛为了保全风绝,在最后时刻向他的位置猛打方向,风绝只受了轻伤,而他的那边几乎被撞碎。
送到医院后风绝不眠不休守了他几夜,好不容易等到他生命体征稳定下来,却又得到了一个几乎令他绝望的消息——风凛在车祸中伤到了脑部,余生或许再无苏醒的可能。
他雷厉风行的兄长躺在病床上,狭长睫毛在紧闭的眼睑上投射出一小片厚重的阴影。褪去了眉眼间那抹的阴狠,风凛陷在柔软雪白的被褥中,像个天真不谙世事的年轻人,看上去似乎比风绝年纪还要小一些。
他们兄弟俩长得并不相似,风绝容貌俊朗,个头比风凛还要高出半个脑袋。风凛的长相随他们貌美的母亲,轮廓精致,称得上秀美。
然而这样的容貌,在很长时间里只带给了他无尽的屈辱。
风凛瞒得很好,直到陈寰宇继承家主后,风绝才从某些眼红的人口中,从他们戏谑残忍的话语中,窥见一点兄长极力隐藏的过去。
“他其实只比我大两岁,”风绝说,“……我经常会想,如果我比他早出生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那么累。”
陈寰宇没有回答。
风绝不需要那些空洞缥缈的安慰,陈寰宇知道,他和风凛有着同样的狠与韧。
风绝在黑暗中,感受到唇上的温热触感。
落下的泪水打湿了两个人的面颊,风绝无声的哽咽淹没在男人称不上温柔的亲吻中。
他已然是位可以独当一面的合格家主,可风凛仍然渴求着,一个可以包容他偶尔软弱的地方。
病房的门打开又关上,脚步声逐渐远去,病程记录被整理好放在桌面,纸张上隐约可见几点晾干的水痕,房间中重新安静下来。
一片轻羽飘荡着落进窗,跋涉千日的长风犹带着春日暖意,轻柔吹拂起床上那人略长的发丝。
风凛搭在雪白床铺上的手指忽的颤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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