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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病会让感官变得迟钝,记忆功能像被烧毁了,让人记不得几秒前自己想去做什么,时间在我脑海里变成了一连串跳跃且不连贯的画面。

我记不得自己为什么会在阳台,不知道为什么白天能在眼皮眨动间变黑,明明上一秒我看到自己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放着杯水,下一秒我又会出现在床上,嘴里犯苦,头上敷着热毛巾。

房子里经常会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偶尔是放在破旧沙发上的外套,偶尔是留在餐桌上的饭菜,运气好的话我在有意识的时候能看到一个男人,不是那晚回来把我抱去洗澡、哄我睡觉的人,而是总被蓝姐派来照顾我的手下,叫唐殊。

他照顾起我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知道我的饮食习惯,有时间的话也会买菜来家里做,那些在我清醒的时候看到的饭菜有些便是他做的,可是另外一些,我知道不是他,但我想不起来会是谁。

这样的生活就像是被揉烂了的一卷胶带,旁边升着火,轻微一阵风就可以把它吹进去焚烧殆尽,我知道来过这个地方的人绝对不止他一个,可是另外一个是谁?我不知道,我触碰不到,仿佛我在潜意识里就已经把那个人隔绝在我的世界之外。我在精神好的时候会抱着膝盖在沙发上盯着那扇关着的木质门,可是没有人打开,一个人也没有,等我疲惫又困惑地回过神来,桌上已凭空出现了还在冒热气的饭菜。

真像被施了魔法。我亦步亦趋地走到餐桌边,摆在上面的食物美味可口,吃进肚子里,又氤成水珠从眼尾滑落。就是这魔法为什么……会让人那么难过?

我不知道。

那只总会在夜晚叫唤的猫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可能换了个居住地,而那个新居住地是在我的梦里。最近的我频繁在梦里看到小时候带陈骏一起去玩捉迷藏的那个废弃工厂,不大,地上全是灰尘,呼吸间还能闻到怪味,阳光从二楼的窗户外斜斜落下,像一条温暖的溪。

那会儿的陈骏很喜欢这个工厂,经常在我不去上学的时候缠着我让我带他去玩。工厂的每个角落都留下过我们追逐打闹的身影,他摔倒了,下巴上全是灰尘,我慌不择路地把他拉起来查看,却被他扑了一怀的土,陈骏抬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地喊我“哥哥”,阳光全洒在他身上,又在他身后凝成薄薄的翼,我掏出纸巾给他擦脸上的脏东西,刚要抱着他起身,耳边就传来了一声猫叫。

猫。

我和陈骏曾经有一只猫。

刚断奶没多久,橘白的毛色,蓝膜还在,细长的尾巴瘦得就剩一层皮,母猫估计是觉得它存活不了了所以抛下了它,我和陈骏在工厂里找了很久,才在一张挡板的下面,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它。

这让我们有些无措,那么小的一团绒球,被我托在掌心的时候还会舔我的手指,陈骏瞪大了双眼看它在我手里来回转圈,想摸,又不敢,两只手抖揪着我的衣角,半天了,才用奶乎乎的声音问道:“哥哥,猫妈妈呢?”

“……不知道。”我从书包里翻出了牛奶,又把自己的水杯盖子拧下来,倒到上面,把奶猫放到了牛奶旁边。小家伙估计是饿狠了,碰上鲜美的东西就急急地埋头舔食,我和陈骏一左一右地围在它身边,他终于鼓起勇气碰了碰那翘起的尾巴,片刻后,凑到我耳边说道:“可以抱回家养吗哥哥?它好可怜。”

我侧头看他,失笑:“估计不行,你怎么知道猫妈妈不在附近,我们要是把它孩子抱回家去了,它回来找不到怎么办?”

陈骏一脸纠结:“可是你看它那么脏,又瘦,一看就饿了好几天,猫妈妈要是管它的话才不会让它这样。”

我:“……”

陈骏:“养吧,我们抱回去养好不好?哥哥?”

“……”这真的是犯规,他一这么叫我我就只会无条件地宠他,我们等猫吃饱了过来蹭我们以后就把它带回了家,悄悄藏在书桌下面,不会被大人们发现,洗完澡以后陈骏就缩回房间要和它玩,我本来是在外面收拾厨房的,倏然一声尖叫,把我震到摔碎了一个盘子。

那只奶猫死了,浑身僵硬,粗略做出来的猫窝里都是散发恶臭的秽物,陈骏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甫一见我进来,撕心裂肺地喊了我一声“哥”,我冲过去把他抱怀里语无伦次地安抚,不过须臾,他就在我怀里晕了过去。

我在刚要上初中的那一年才知道,奶猫是不可以喝牛奶的,喝了会死掉,而陈骏因为惊吓过度发了高烧,被送进了医院。

那一晚的经历可以说是兵荒马乱,陈骏在病房里输液,而我则被交了钱的陈瑶和陈骏父亲打得鼻青脸肿。奶猫的尸体后来被他们装进袋子扔进了垃圾桶,我想去掏出来埋进花圃里,可是垃圾桶太多了,我不知道它被丢在了哪里。

我最终……还是没有找到。

陈骏在第三天的时候才恢复意识,刚看到我,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我沉默着用纸巾给他擦脸,刚想给他倒水,手就被攒住。

陈骏死死扣着我的手,半晌,才抖着嗓音,问了我个匪夷所思的问题:“哥哥……你会丢下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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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橘是被猫妈妈抛下才遇到的我们,如果猫妈妈没扔下它,它就不会被我们捡到,它就不会死。”

“……”

“我睡觉的时候有听到妈妈打你,说要把你赶走,我不要你走。”

“……”

“你走了爸爸妈妈也不会要我,我会被坏人捡走,他们会给我吃有毒的东西,我也会死,死了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

“哥哥,你会走吗?”

“……”

“哥哥?”穿着西装的陈骏蹲在我面前,手掌宽大,贴着我的脸,轻声说着,“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你说你不会走,你永远都不会走,你不会抛下我。”

“……”

“可是现在呢?”

“……”

“哥哥啊,”他俯身吻我,呼吸很热,喷在我的脸上,在那块皮肤上凝成薄薄的水汽,“我一直在等你。”

我醒了过来,额头敷着块毛巾,玄关处传来轻微的关门声,身体先于意识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我跌跌撞撞从房间里冲了出去,拧开门把手,下楼,然后在拐角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骏!”我喊他,用尽了浑身的力气,却在他回身望向我的时候,再发不出一丝声音。千言万语被一块看不见的棉花堵在喉咙里,我知道我在发抖,就像一个在寒风里驻足太久,终于在不远处看到一丝阳光,却因胆怯而不敢靠近的人,我也知道如果我把那些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就意味着留给我的只剩下两条路,而极大的可能,便是在出口的那一瞬间,我就要踏上和陈骏老死不相往来、生不如死的那条路。

我从来都因为害怕未来会面对这样的结局而把自己尽可能藏进编织得破破烂烂的袋子里,可是陈骏的目光真的太温柔了,温柔得像神台上的神明终于垂眸与我相望。我居高临下地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在剧痛之下,终于从嗓子里发出了声音。

“陈骏,”我又叫了他一声,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了下来,有的进了嘴巴,涩涩的,还苦,却阻止不了我说话,“我是你哥,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想你应该是记得的,我是那个,在你小的时候……被赶出来的哥哥。”

“我那会儿……做错了事,不,我现在,现在了也在做错事,我从来都没做对过……”我有些语无伦次,就像是在强行把自己掰成好几块,每一块都写着我犯的罪,而我还要把它们诵读,“我那会儿……亲你,你不知道,然后被妈赶出来了,她说我是变态,而……而我现在了,我也知道我是变态,不然哪个正常人,正常人……会想要和亲弟弟乱伦。”

“而且我还,我还,还卖身的,你也知道的吧,我……我卖身……我以为你不知道我是你哥,我又一直……一直……还和你上床……我不敢……我怕你知道了……觉得恶心……”

“我很害怕,害怕你喊我‘哥哥’,还……还害怕你知道我是你哥……”

“可是,可是……”我扶着扶手站稳,很努力地直视陈骏,在说完那一通莫名其妙、词不达意的话后,最后那一句,终于从疼痛不已的喉咙里,挤了出来,“我好爱你,我真的……好爱你。”

“你能……你能接受我的爱吗?”

常年不见光的楼道这会儿洒满了阳光,有水滴飘在空中,光线被折射出璀璨的彩虹,背着光的陈骏脸上缓缓弯起了一抹笑,我形容不来究竟那笑有多好看,只在那一瞬间感觉,所有的光、水、空气,一切的一切,都是在为这笑容做陪衬。

他笑着朝我伸出了手,骨节分明的一双手,温暖,因为写字,中指上有淡淡的茧,微微弯起的眼角有蒸腾的水汽不断往外溢出,在脸上留下细细的轨迹,我听到他在叫我的名字,温柔的,缱绻的,像曾经我叫他的名字那样。

陈骏站在光辉里向我张开了怀抱,说道:“陈辉,哥,我爱你。”

我终于落到了地上,被一双手给接住,他会温柔地帮我擦掉身上的伤。

我冲上去紧紧环抱住同样一脸泪水的陈骏,在阳光下,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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