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窗外不断有人朝这间教室好奇地看,但是意外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走进来。大概是要上课了?或者是没有人想额外地给自己惹麻烦。过了几分钟,外面就彻底没有声音了,一切就又恢复了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是从楼下跑上来的。“啪—”503教室的门又被人推开了,虽然廖云帆还躺在地上,但是他浑身狠狠地一抖。从他的方向他看不到来者是谁,那脚步声离他越来越近了。
有人来搀他的胳膊,廖云帆此刻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随便吧,随便怎么样吧,死亡又有什么好怕的呢?廖云帆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那些血迹,那些救护车,六楼的楼顶,破碎的尸体,一切是那么理所当然,它们是那么的合理。
“你……你还能站起来吗?”说话的不是冯江华,也不是程诚,竟然是邓为森。
廖云帆惊讶地转过头,邓为森的鼻头上都是汗珠,他把廖云帆整个人都扶了起来,让廖云帆靠到了一边的墙壁上坐着。廖云帆胳膊上的伤口都是血红的,中间还结了大个的黄色脓包。冯江华在烫的时候,故意把那烟头使劲往里按,中途烟熄灭了四次,他又补了四次火。
邓为森不敢碰那些看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他只是把带来的那瓶水给廖云帆看了看,“你……你要喝点水吗,喝点水吧……”
廖云帆抬起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睛看着他,邓为森的手有点发抖。
“我……我以前也被他们欺负过,但是我胆小,不敢逃跑……我跟你说,冯江华说会用烟头烫你眼睛,他就真的会这么做!只有在欺负人这方面,他说到做到……”
廖云帆还是木然。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你没把卡给他们是对的!你明天也不要给他们,你也别来上学……你,你快跑吧!你拿着你的钱快跑吧!越远越好!出市,出省,去南方吧!你只要跑得够远,他们就找不到你!”
“否则的话,你只会和我一个下场……像我这样,做他们的帮凶……”邓为森抿了抿嘴,他躲闪过了廖云帆冰冷的目光。他把那瓶水放下后,就头也不回地跑出了这间教室。
廖云帆的胳膊根本就抬不起来,他的头也很痛,就像被暴力撕裂成两半一样。不过幸好,他的腿没什么大碍。等到脑海里的嗡鸣声小了一点之后,他就从地上站了起来。那瓶水他没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试着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每扯动一下都是钻心的疼。廖云帆咬紧了自己的牙龈,他又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最近一个烟孔在手腕附近,他的双手没有。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因为这意味着他仍然可以用自己的拇指和食指去夹起那些散落在地板上的珠子,一颗颗的。这件事花费了廖云帆很长时间,等他全都夹起来之后,外面的天空也渐渐地变成了橘黄色。正好46颗,廖云帆又数了一遍,一颗也不少。
然后他就从地上站起来,开始走路了。起初走起来还是有点困难的。虽然廖云帆的腿没有什么问题,但是那两只胳膊完全动不了。走路的过程除了腿以外也需要手臂来维持平衡,指引方向。但是廖云帆的手臂做不到这点,他只能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尽量不用到手臂和肩膀的助力,一步步地挪动到了操场上。
现在是最后一节课的时间,操场上几乎没有人,除了依旧挂在健身器材上的“单杠”。廖云帆朝着他挪过去,他勉强地坐到了那个长椅上。“单杠”的两条胳膊向上握着铁杆,但是脚却是着地的。他连看都没有看廖云帆,眼神呆呆地望着远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喂,你能做几个单杠啊?”廖云帆开口了,但是发出的声音却很虚弱。
不过“单杠”听见了,他看向廖云帆这边,认真地说:“我能做18个。”
“嗯,那你试试看。”
“单杠”于是开始做了,他信心满满地挑战眼前的健身器材,但当然,谁都知道他做不了这么多。“单杠”吭哧吭哧地做了半天,也只是做了两个。他喘着气问廖云帆:“怎么样,我是不是做了18个?”
“对,你做了18个,你真的很厉害。”廖云帆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我很厉害!我是全校做引体向上最厉害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单杠”不断发出开心的笑声。
廖云帆趁热打铁,继续说着假到不行的恭迎话:“嗯,你确实是很厉害,谁都比不过你。如果举行引体向上比赛的话,你肯定是冠军。”
“单杠”脸上别提多得意了,他每天挂在单杠上可能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那你说,别人是不是都是骗子?他们说我做不了那么多引体向上,但是我明明就能做到!”“单杠”愤愤不平地说,“你快说,世界上都是骗子,他们都是大骗子!”
“对,世界上都是骗子,他们都是大骗子。”廖云帆没有感情地重复了一遍“单杠”的话。
“哼哼哼,算你还是个识货的人。”
“单杠”翘起了一边的嘴角,他心情很好地哼着小曲,从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摸出了那张今天早晨廖云帆交给他的透明卡片,随便地就把它扔到了地上。
廖云帆把那张卡捡了起来。因为他老来这里坐着,学校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单杠”。只要顺着“单杠”的话说,让他满意,“单杠”就乐意替人办事。而且“单杠”整天挂在健身器材上,除了叨咕他那两句话和发呆地望着操场外面之外也不干什么,廖云帆确信他不会偷刷自己的卡。
事实也证明了廖云帆赌的是对的,他的钱完好无损地还存在卡里,一分也没少。廖云帆从中取出了两百块钱,一百五存进了公交卡中,另外五十块钱,他花在了澡堂里。五中附近正好有一家夏天也营业的公共澡堂,廖云帆要了一个单间,还买了一件最普通不过的黑衬衫和一件黑裤子。他一进那个单间,就迅速地把自己身上的那身校服脱了个干净。他把浴缸里放满水,然后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沉进浴缸。
廖云帆深吸了一口气,把自己的头也沉到了水面之下。当耳朵也在水底的时候,这就是个安静的世界。这个世界总是太吵,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烦心事。廖云帆从小就学会了游泳,他也喜欢游泳,他有时候好希望在水底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样子,而水面上的只是幻影。
所以此刻他不愿意从水中起来。只有在水里,他的心情才是平静的,只有在水里的时候,那些发生在地面上的事才变得不重要。廖云帆又想到了窒息,失去氧气就叫做窒息,但是单纯靠一个人的力量是无法让自己窒息的,没有氧气的时候人只会慢慢地浮上来。
廖云帆到最后还是浮了上来。可是接触到氧气的瞬间比刚才缺少氧气的时候要难受上数百倍,他拼命地喘着气,他再也无法呆在水里。他踉踉跄跄地从浴缸里出来,胳膊每动一下还是会产生一种钻心的疼痛,但他不管这个,强行地抬高胳膊拧开了喷头。线状的水流直直地打到廖云帆的皮肤和伤口上,他疼,但是他需要清洁。他需要干净,哪怕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干净的人。廖云帆慌张地抓起沐浴露的罐子,从中挤出一大坨乳液抹在了自己的身上,当然也抹到了自己的胳膊上。
那些黄色的脓包全都破了,掺杂着血丝的脓水从中流出来,廖云帆左手狠狠地一抖,他没能接住一大半沐浴露,那些乳液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变成水流进了下水道口。他又去挤了很多,这回他抹到了自己的脸上。
眼睛里进了泡沫,但是廖云帆并不在乎,他需要清洁,清洁。还有一个部位他没有清洁到,那就是他的喉咙里,他的食道中,他又驱使着酸痛的胳膊取了另一坨沐浴露。那象征着最强清洁力的乳液,他想要直接吞下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可是,那股要呕吐的冲动又出现了。廖云帆无力地跪倒在地,他对着下水道口干呕了半天,嘴角只有一点透明的液体滑落。他真的已经什么都呕不出来了,可是他的嘴里还是不干净的,那些东西,还残留在他的食道中,他的气管里。廖云帆觉得恶心无比,他要把那些东西都排清!于是他用右手去扣自己的嗓子眼,头顶上的花洒还在不停歇地洒着水,干净的水和不干净的呕吐物一起合成了一股全新的水流,弯弯曲曲地顺着地板瓷砖的花纹往下水道口流。
不干净,还是不干净!廖云帆继续往深处挖,已经没有呕吐物了,只有红色的血液被他自己弄出来。流血是一件多么容易的事啊,一个人只要划一个口子,被打几下,一根那么短的烟头,就能把人弄得遍体鳞伤。人是多么脆弱的生物,可哪怕都这样了人还是要勉强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样的意义?
廖云帆躺倒在了冰冷的白色瓷砖上,看着闪烁着朦胧的,不太清晰的白炽灯光的天花板。怎么他老是这样看着天花板?各种各样的天花板,他都快要成为天花板研究专家。那花洒还在开着,水打到他身上的力度很疼,也很冷。
不过到最后廖云帆还是挣扎着从瓷砖上站了起来,他用毛巾擦净自己的身体,擦到胳膊上时白色的毛巾变成了红色的。他套上那身黑色的上衣和裤子,把自己的校服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他今天什么都没带,他的书可能还在散落在教室的地板上,但是这都不重要,他有这张卡就够了。他把卡握在手心里,双手插到裤兜中。这样有点像赵樱,廖云帆照着镜子无端地想到,但是他今天根本笑不出来。
赵樱家所在的小区并不是很难找,但廖云帆今天是第一次知道这个小区的名字,在小区门口他看见墙上写着“二十二小区”。没有意义的数字编号,前面二十一个小区都在哪儿,没有一个人知道。廖云帆走进第十三号单元楼,爬到了最顶层。此刻外面的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只有微弱的几抹灰蓝色还挂在西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