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小关东十七八岁,沈阳人,说话囔囔唧唧,有一股子春晚小品味儿。我没问过他实际叫什么,也不知道金老板从缅甸哪里刨出来东北人,没兴趣。
我干活的时候他偷懒,倚着二层栏杆对着下头一片子钢色仪器,嗦他黄汪汪的菠萝冰。其神情像个春游参观工厂的小学生,说得话也没头没尾。“师父,我师娘多大?”
我心想李斌算他的爷爷辈,一时没话。他没停,叼着冰棍拿手跟胸前比划俩圈。“师娘年龄多大不重要,重要的是扎儿大不大。”我抬手要抽他,他捂着脑袋跑得嘻嘻哈哈。
小关东是个皮孩子,有点粗心,但好在学得足够快,甚至手上还有量,几次下来配比都对得七七八八。
这种又潮又粘的天里他就总是吵着要吃西瓜。天蓝得透明,他坐在下头,两个晒得黢黑的臂膀抱一只绿的发黑的瓜。
“师父,井水西瓜!”
太阳晒得我恍恍惚惚,也想起来我十八,恍如昨日重现,清晰明了。开着灯的书房,黄鹤楼的苦雾,手腕渗血的烟疤。仿佛我这一辈子活得断断续续,第一段活到十八,活到跟李斌分手的那一刻,他掂那一沓厚钱,把我砸死了整十二年。
现在重新续上命,面对李斌,我还是那么大。
小关东笑得开怀时我甚至想过,如果我也能在某片混沌恶心的土地上不明不白的长大,如果我遇见李斌那年已经十八,如果我屁颠屁颠追着他走了十二年,会不一样吗?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李斌捡起我和丢下我,是我人生中最大的两个笑话。
李斌出门的第一天我远远近近的跟着,怕他太陌生,又怕他太熟悉。我怕李斌还有自己的人生,转念一想他已被消耗的精光,我又心里酸得发疼,怕我十二年来只追回一张空薄的皮。
好在李斌还是李斌。
就像他融进工地,融进监狱,他也融进这片野蛮的雨林里,比阳光更炙热,比毒虫更艳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是啊,李斌在哪里都能活下去,我却离不了李斌。
隔了十二年,我们又住在同一屋檐下。距离着一米,两米,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我都看着李斌。好像回到梦里。
毒品吊着我半条命,昼夜颠倒,无欲无求。我在黑里看着李斌时,我只剩一双活着的眼睛,看着他在他的梦里,看着他在我的现实里。我这辈子没什么成就,把李斌逮回来算得上最大的一件。
我实在是满足。满足这种情绪很少能在这具身体上开花,在此生所有不安的,恐惧的,真空的间隙里,三十岁的我终于有幸在狂跑中仿佛死亡一样跌倒,看着李斌的方向,急促的呼吸,享受久违的空气。
其实李斌只是活着,站在那里。
没在劲儿上的时候被李斌抽,还是很疼的。或许是巴掌不够,他解下来皮带,裤子摔落在他的脚踝堆积,李斌背对一盏小灯,灯光从他的大腿间隙里穿过来洒在我的脸上,我跪在那里渴求着李斌和他巨大的剪影。
如果时间永远凝留在这一刻,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