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如此熟悉。腐烂的,混沌的味道,腥酸的热风,潮湿粘腻。
我回到那个回不去的梦里。
在我和李斌曾经生活的那间地下室里,阳光有计量单位,三分米,也就是三十厘米,零点三米。
被圈限的零点三米的阳光洒下,倾射了一米,正好半张床,让我们的被褥分为一半洁白一半霉斑的两半。
李斌不常在有阳光的时候躺在那张床上,他总是乘着腥热的晚风进门,他宽厚的肩膀披着细细的汗液,在昏黄的台灯前变成一小片晶莹的星光。李斌从黑夜里来,接替太阳,于是在黑到看不见窗户的夜里,李斌的眼睛是两个黢黑的月亮。
我是在那截阳光里长大的,时间夹杂着黑暗和霉斑吞噬我,从脚踝到大腿,当它们终于盘上我的小腹的那一天,李斌竟然踏着阳光回家。
那一刻我混沌的意识到,自己将与有计量单位的阳光分离。可是出现在太阳下李斌怎么比太阳更加耀眼。
他说:“我们搬走。”
年少的我尚不可知,构成我细小人生一小半的那颗太阳就此死去,我只是背上自己编织袋的书包,欢快小跑,冲撞进李斌宽大的怀抱。
李斌温热高大,他韧实的胸口有着不属于这个地方的干燥的气味,比那个潮湿的太阳更像太阳。
我的世界就而天塌地陷,昼夜颠倒,李斌终于不仅是月亮,也顶替了太阳,他变成我人生的全部。
我干裂着醒来,咂巴着无法分泌出丁点唾液的嘴,身体在潮湿的空气里干到毛囊迸裂,从那孔隙其中长出嗷嗷待哺的细密的尖牙,它们互相咀嚼,嚼得呱吱作响,纠结我的皮肉筋,忽视我的骨头,我感到自己被无形的力量拧毛巾一样扭曲,过分挤压使我张开嘴,我的内脏已经被毒腐蚀灼烂,我看见莹明的绿色尸臭从我的口舌呼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几时几日,生还是死,是否还在呼吸,近乎于欢愉的痛苦让我无法清醒。
我无知无觉,似乎忘记自己姓甚名谁,但我无比想念,想念一个高而黑大的太阳……
于是连唾沫都无法分泌的身体竟生发眼泪,我那般哭嚎哀叫,比初生的婴孩更加惊恐万状。
有模糊朦胧的人影,不走上前,他说得话我无法理解,他的神态动作超乎了我的经验范围。
我咆哮起来,嘶哑凄厉的声音迸发时连我的气管都要扯爆:“李斌!李斌啊,李斌——”我被自己的血呛得含糊,舌头僵硬,废物一样无能的扭动。我已无法感触一切,忽冷忽热,沸腾恐慌。
我在那一刻想念起有计量单位的,温顺,柔软,克制的阳光。
我爱太阳。
只是那第二个太阳过于庞大炙热,我逼近他,于是皮肉烧烤,焦黑卷曲的滚落一层又一层,等我终于挨近他时只剩一躯嶙峋骨,骨头藏污入毒,黑乌乌。
然后我融进去,被烧被炼滚出来俩赤粉赤粉的珠儿。
我不如夸父逐日,没有一双跨越山河的长脚,边跑边倒,连哭带爬的烧耗,临近太阳的我却要死在当年那张床褥,霉黑的一边上。
可我到底还是活着,生不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