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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正打算回话,马车已经停下来,只听外面有个低沉微哑的声音道:“父皇怎么样了?”随着这问话,马车的门被打开了,一个身穿帝王常服的身影走上前来。
御医连忙下来磕头行礼,老仆则在马车上行礼。来人正是登基不到一年的当今圣上宇文祜。他本在处理朝政,听人回报太上皇发病,便急忙赶到乾清宫门口迎接。
当今并不停留,对两人摆摆手示意免礼,直接自己爬上马车,握住他爹的手,仔细打量父亲的脸色。见老者身上汗流不止,身体因疼痛蜷曲颤抖着,不由得皱了眉。
“可以移动么?”见吴御医回可以,便招手让太监抬着软榻过来,亲手将老者抱下马车,小心翼翼地放在软榻上。
太上皇的寝宫里,已经等着一屋子的御医、太医了,挨个上前来为老者诊脉。每一个把完脉之后都沉默不语,然后就在那儿面面相觑,最后便是将殷切的目光头上吴老御医。
“到底什么情况?”当今坐在太上皇床边,时不时地为他抹去面上渗出的汗水。见御医们半晌没有结论,不由沉声喝问。
吴御医暗暗乜斜乜斜身边没义气的同僚们,斟酌一番说辞之后,道:“回禀皇上,太上皇的脉象来看,身体正在好转。方才臣验看了太上皇流出的汗水,颜色灰暗浑浊,闻之有淡淡腥气,像是身体在排毒。只是,太上皇的身体有些弱,如此下去怕是……”挺不过去。
他话中的未竟之意,当今听明白了,心情有些沉重。他顾不上去追问为何会如此,沉吟了一下,道:“既如此,你等快去拟了方子来。”
当今继位方半年有余,朝中虽然看似平稳,兄弟们也都老老实实的,但那是有太上皇爹在上面镇着。他如今虽也渐渐掌握权柄,可尚还需要时间,太上皇爹还不能驾崩。
他都可以想象得到,若是父皇因这个意外去了,那些兄弟们会怎么跳出来蹦跶。本就还没坐稳的皇位,指定会波澜骤起。
太医院几位医术高深的御医再碰头,小声商议着如何配伍用药。除了这之外,整个寝殿里是一片静寂,周围伺候的太监宫女们行动见都不见一丝声响,大气都不出似的。
“啊……快、快,朕要……更衣……”此时,倒在龙床上的太上皇猛地坐起来,吓了众人一跳。不过他不管旁人什么反应,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捂着肚子就要下床。
方才还虚弱得一塌糊涂的老爹,忽然变得活蹦乱跳着去上厕所,当今即便已经是四十往上的认了,也被惊得一愣。
还是伺候的老仆反应快,连忙抢上前一步,把太上皇半抱起来,飞快去往净房跑去。身后反应过来的一群人赶紧跟上,呼呼啦啦滴追上去一大片,大有围观太上皇出恭的架势。
☆、第008回 触动
对太上皇的身体,不光是当今十分关注,旁的王爷们也是一样。老皇帝还没从净房里出来的时候,寝殿外面已经等着一排求见的王爷们了。
今上对自己的那群兄弟们十分不耐烦,一个个都是不让人省心的,着急上火的时候,恨不能把他们全部塞回老头子的肚子里。
是以他便在寝殿里安坐,浑然没有去跟兄弟们叙话的意思,也不管那一群有没有意见。谁让他现在是皇上呢,有意见也得憋着。
老皇帝一连跑了四五趟净房,后来干脆在里面带着不出来了——他已经拉得腿软。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肚子才没了那一泻千里的冲动,这时的他不光是脚软,整个身体都软得面条一样了。
被老仆不假人手地打理好之后,又被他抱出来安放在龙床上,老皇帝惬意地喟叹了一声。
如释重负啊!
这就是他此时的状态,身体像是卸下了千斤的枷锁,一下子让他有些飘飘欲仙的感觉。若不是手脚还是没有力气,他都想跑到御花园蹦跶一圈。
“父皇到底如何了?”今上沉着脸问道。就在方才,他差点都以为老头子要不行了,可此时看老头子面色红润的样子,莫不是回光返照?
一等老皇帝安置好,自然有御医上前诊脉,然后便是又一次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把吴御医推出来回话,“回禀皇上,太上皇的脉象沉稳有力,已经没有大碍了。只是之前久病,身体尚需要调养。”
这个答案,并不是今上想要的,是以让他的心情颇有些复杂。身为当今皇帝,跟健康的太上皇之间,其实是一种天然的对立关系。他虽然不希望老头子现在就一命呜呼,可也不想看到一尊身康体健的太上皇镇在头顶。
不过这样的想法却是不敢当着老爹的面表露,今上面做大喜之态,拉着太上皇很是表达了一番欣喜之情。另外,又好生劝慰太上皇,虽然已经痊愈了,但还是不能操劳,没听御医说还需要好生调养嘛。
老皇帝心中有事,却是没心思跟这小子虚与委蛇,“朕既然已经没有大碍了,皇帝就回去吧。朕听说西北有一府三县遭了雪灾,就免了他们今明两年的钱粮税款吧,也算是为朕祈福。”
今上的笑容略微一顿,又在被人看出前恢复原样,“是,儿臣这就去办。父皇身在病中,还能关怀偏远地方的民生,实乃百姓之幸。儿臣定当妥善安排,让父皇的仁爱传遍天下。”
他这是被敲打了啊!
西北遭了雪灾这事,他也不过是来乾清宫之前才知道,老头子得到消息竟比他还早,这让今上心中不免有些挫败。他一点都不喜欢姜是老的辣,他只爱青出于蓝,但现在看上去,他离青出于蓝还远得很。
打发了皇帝儿子,外面还等着一群王爷儿子,老皇帝叹一口气。得了,该见还是见见,也得让他们知道,老子还活得好好的,都给老子老实点。
神色莫名地看着王爷儿子们离去的背影,当初生那么多干什么,一个个都是讨债鬼,他上辈子也不知道作了什么孽。瞥一眼身边寸步不离的老仆,老皇帝心里终于有了些安慰。
还好,他终归也不是一个人。
“袋子,那娃娃是哪家的?”老皇帝现在也知道,娃娃给他吃的还真是好东西,而不是什么糖豆儿。稀里糊涂地就被个三寸丁儿救了一命,老皇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老奴没用,没有能跟上那孩子。”老仆显得十分惭愧,低着头小声回话。他调教出来的暗卫已经很久没犯过这种错了,竟然连个小孩子都跟不住,要他们有什么用。
“恩,那娃娃该是有些特别的,没能跟住也在意料之中。”老皇帝并不觉得意外,能拿出那仙丹的娃娃,怎么可能是普通娃娃,跟丢了是正常的。
他沉吟片刻,命人取了笔墨来,在纸上点点画画。不一会儿,一副贾琮的小相就出现在纸上,栩栩如生。老皇帝端详了片刻,又稍作修改之后,道:“命人暗中去探访,莫要惊动旁人。”
“主子放心,老奴已经有个大概的范围,不出三日定将他带到主子的面前。”老仆似乎胸有成竹,斩钉截铁地说道:“那孩子身上的布料老奴看着眼熟,回来后才想起来,那是十几年前茜香国的贡品,您曾经赐下过一些,这些在内府都有记录,老奴已经命人按这个查访了。”
“哦?这么说,那娃娃还是出身勋贵之家?”老皇帝回忆了半晌,却也没想起十几年前的事,只好作罢,“找到人也别惊动他,再吓着人家孩子。”
呵呵,吓着?!
“老奴瞧着,他的胆子可大得很,轻易可吓不着呢。”可不就是胆大包天,虽然这回误打误撞地救了主子的命,可他却没忘记那小混蛋是怎么给主子喂药的。
“哈哈哈……”老皇帝也想起贾琮有趣的样子,不由地开怀大笑。病了的这一年,他戒喜诫嗔,实在不自在。如今这一笑,仿佛把一年的郁气都抛却了,恨不能仰天长啸一番。
“咕……”一声怪响,打断了老皇帝爽朗的小声,让他略显尴尬地捂着肚子。方才拉得痛快,如今肠胃不答应了。
老仆暗笑一声,不等太上皇吩咐,赶紧命人送些清淡易克化的食物来。见主子一口气干掉三碗粥、两笼小汤包,不由地更加开怀。主子病着的时候,总是食欲不振,如今能吃下这些东西,可见果然是好了。
……
“太上皇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养心殿的一间小室里,今上面沉似水地问道。冷静下来之后,他很容易就想到别的方面。
只不过是出宫一趟,都没有走出几条街的范围,就能突然起死回生,让原本重病的身体康复。这事听起来,就跟神话似的。在最初的震惊之后,他果断就阴谋论了。
他面前跪着的,是安插在太医院的心腹,医术也相当高明。最重要的是,身家性命都握在他手中,能够让他放心。
“回禀皇上,太上皇的身体确实已经好转,不但于性命无爱。如果细加调养的话,十……五年内当可无碍。”太医的身子跪伏得更低,回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他原本想回十年内的,可上房的气压越来越低,让他飞快的改口。可即便是这样,小室内的空气还是越发凝重,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