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晴柔 孕期play(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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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晴柔

秦沧翎坐在横斜延展于荷田的无患子木粗枝上,正一圈圈地解着缠绕手骨的绷带。

长发扎了个利索的高尾,无袖的缁黑坎肩湿透了,臂上肌肉流畅修美,在远空层次渐变的微明晨曦中反射漉漉汗光。笔直的双腿悠然晃荡,少年撩起衣角抹了把脸,侧耳凝神,听得厢房内声响渐渐低了,遂跃身而下,足尖轻点莲蓬荷叶,不比那盈盈停歇的豆娘儿力道更重半分,飞掠至游廊下。

他所习秦家独门的轻功纵天诀已至随心所欲之境,此般若展露于旬日后的武林大会,定能博得一片叫好喝彩,现下无人欣赏,他却也满不在乎,径自奔进浴房冲了个澡。

更衣围屏后的桁架上抻展一件轻薄的猩艳锦袍,宝相花与延绵回字的暗纹交织缠绕,灿烂若垂天霞霓,端的是夺目非常。

行走江湖时也曾睡野地、咽糟糠,惯于居易行简,难得在意身外物什,秦沧翎今儿却只得乖乖儿认真地一件件将这些个华美贵重的鸣玉、香囊和绦穗等细致佩上,复以嵌珠的如襦带收束长发。

待到拾掇齐整,方取过延命缕系上腕子,金铃细碎作响,这还是五月初五端阳节那日,谢阑以彩缬为他结的,只笑道图个五方鬼神庇佑的愿景,加冠之前再戴两年,当时虽然抱怨自己早已不是小孩儿了,却是同那只刺填了甘松、苍术和雄黄的五毒香囊一道几乎从不离身。

今早起床的时候,身边人显是醒了,却故意放缓了呼吸假装还睡着,少年未曾点破,只作不知。然而自己甫下床一走出了视线范围,谢阑便起了身,房里屋外忙活了好一阵。

悠然步入,但见满室焕然——原先的桌围、椅搭、坐褥、毡席、隐囊等所用皆是酽茶般的深暗呢料,略显沉闷厚重,现下无不以轻薄匀净的夏日细葛新裁细制;便是悬瓶、香炉、剑托与花觚这些陈设摆件也尽换了配套的同色,无不巧思精致,一看便是用了心的妥帖。

窗外山泉淙淙声动,鸟语如织,清风拂拨嫩凉吹绿的纱帷,少年绕过琼庭玉京的栀子堆屏,却不见谢阑身影,差点同来换衾被褥子的兰时迎面撞上。

低呼声引来了花厅中屋檐下的槐序、樨月和梅辰,但见今儿的少爷容色生辉,通身是大不同往日的众饰华裳,仿佛公侯王府中的尊贵人儿,然而颈上那重华璎珞的螭金白玉项圈也压不住的英越神飞,风姿秀澈,又岂是膏梁纨袴能比及?四个丫鬟不由都双颊飞红,嬉笑闹着按序为秦沧翎道贺了生辰礼。

少年谢过,转而望了一圈,依然不见心中所念之人,不由搔了搔脸,有些不好意思道:“阑哥哥呢?我满心只等着今儿他第一个同我贺生辰呢。”

方才抢了个第一的正是兰时,面上不由尴尬,年纪最小的樨月不曾注意,只笑道:“少爷您注意到这满屋的新样式了不曾?阑公子这几天有空便去库房挑拣,从绣坊呈上来的新一季布帛里选中这风软细葛,说是最亲肤不过了。还绘了新奇漂亮的花样子供我们描绣呢,真真好个巧人儿,赶在您练功回来前都换上,阑公子却说他得去灶房为您下长寿面,工序有些复杂,怕来不及,就先走了。”

“可惜只得这半天的,明儿少爷便要动身前往白岳山,若是回程时在苏州城别院里停歇旬余,回来恐是晚金桂都开花了,凉枕竹席撤下,这些个装潢也得换。”兰时笑着接口,又似不经意道,“这细葛虽是轻薄,但线分经纬,总还是不如呢料的绒絮来得舒服……”

秦沧翎不以为意,撩动烟水一色垂帘,角落以细笔绘了楫乌蓬小船,压挂的水晶珠坠叮叮作响,仿若一幅墨云白雨的湖上行舟卷,道:“原先的呢料是南疆濮彝所产罢?当日在渡生庵中,枯荣真人予我的手炉上所包呢料是俗家弟子昭宁郡主孝敬她师尊的,舶来货,腻滑柔密,濮彝的还是粗劣难看了些,换了这风软细葛也好。”

兰时面上登时如掀翻了染料铺子也似,羞耻、尴尬、慌张、切齿等不一而足——原来自从秦沧翎去年提过这稀奇的呢料后,她便遣人花了大价钱搜寻采办,随后专断地将隰华院中的所有缎面都换作了那宝贝。

樨月或梅辰槐序几个或抱怨过这布颜色太老气横秋,少爷寝室又不是僧舍禅房,都被她以少爷就是喜欢这种料子怼了回去。

但此番秦沧翎回来,却是未置半词,她方才有意无意的一番话,不仅是挑点自己的良苦用心,更是倚着管事丫鬟的身份,绵里藏针地暗示对谢阑插手秦沧翎房里事、私自开启库房的不满。

若是从前出了这样的乌龙,秦沧翎不说则已,说的话定会私下告知,再安抚几句,体谅她们面儿薄,发现做错了事定会惶惶不安;更何况四人虽皆是一等的丫鬟,但兰时年纪最大,沈寸心便将隰华院总管提领全权交予了她,为了体面也不会当场给难堪。少年此番的不留情,显然看透了她的算盘,便是敲打提点的意思。

卧厢中的氛围一时凝滞,槐序却是机灵,捧过沙漏道:“将要到时辰了,少爷您不若先看一眼生辰纲再去祭拜祖宗先人罢?”笑着引秦沧翎前往花厅,樨月完全状况外,还没心没肺地冲在最前,梅辰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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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兰时跟在后面。

槐序指着满地直堆到半人高的箱箧礼盒,笑道:“少爷您今儿十八的生辰闭门撤宴,但知交挚友们却是一大早便将心意都送到了。”

秦家为江南武林世家之首,秦沧翎更是家主秦庭光与无量宗玉灵官独子、五岳派此代最受器重的传人。虽行踪不定,然而每年五月十四,人若是在琼萼山庄,杳然岛白鸥渡口前可谓是舳舻繁阗、宾朋云来,至戚世交、新识故友无不登门贺喜。

此番众人却皆未曾收得生帖请柬,庄主只道儿子为稳固太一真经第七境闭关修习,遗憾取消了生辰宴会。然而个中真相,不过是护着孕中的谢阑好生安稳,不受外人惊扰罢了。

少年接过礼单看了一眼,道:“怎的没有阑哥哥?”

另三人面面相觑,樨月却是抢答:“这里面没有阑公子的,他去灶房前我问了他,只说待回来时再亲自给少爷呢。”

“那敢情好。”少年微微一笑,“既如此,我便去祠堂了。”

“一应香烛祭案已是备妥。”兰时强颜笑答道。

“好,”秦沧翎语气和缓,“有劳你们,先回浮筠斋罢。”

于灵前祷颂三炷香,少年仰头望向堂中高悬的画像,绢帛之上的男子历经世事,气度不复当年缥渺沧海前槊横楚黛的睥睨神飞。

孑然华发,故人青冢已纤眠覆生;绸缎遮翳了空洞的眼眶,眸光却似无偏私地注视着这两百年来每一个走进宗祠的秦家后人。

秦沧翎伫立良久,默道:“又满一岁,无甚奢望。唯愿父母师尊康健长宁;此番南下白岳来回顺遂;……阑哥哥生产时能平安无虞……”

心念未落,祠堂门户却是猛地洞开,狂风如泄似灌,汹涌呼啸,暴雨前的泥腥与水雾气息骤地充斥整个大殿,倏忽散去,唯有满墙先灵簌簌响动,牌前海灯明灭闪烁。

吹起的发丝自腮边悠悠垂落,低下头,手中的第三根香炷不知何时已然折断,秦沧翎望向戚未扬画像,遽地昏暗而下的光影中,先祖的神情恍惚悲悯而冷肃漠然。

本只是天边隐隐如车毂辚辚的闷响,一刹霹雳突地当空炸裂,兰时惊叫着,方才她拉开祠堂的庭院外栓,对流的穿堂风险些将门板拍到她的脸上,怀里的青词散落满地,她慌忙俯下身去捡拾,生怕暴雨将要落下,突听得环佩声响,不过眨眼的瞬息,身前竟是立了一人,吓得几乎失声,定神望去,竟然是秦沧翎。

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少年斥道:“你进祠堂作甚?!”兰时不由骇住,因从未见过秦沧翎这般疾言厉色,雪盲白闪中几近目眦将裂,抖若筛糠道:“……奴婢从庄主和夫人处,取了少爷您的本命星官与值年太岁……还有孤尘道长为您抄录的祷文,与……送来的寄名符和供尖儿……”

秦沧翎猛地甩开她,疾步冲出了院落,往浮筠斋奔去,同赶来的槐序擦肩而过。

惊鸿一瞥,恍惚以为自己花了眼,赶忙将瘫软在地的兰时拉扯起来,槐序不由怒其不争:“庄主和夫人不都说了先把这些送回隰华院吗?怕落雨淋湿……你何苦上赶着跑来祠堂?少爷竟是动气了?!少爷平时都几乎不曾落过脸,今儿还是生辰……”

冲进了惯常用膳的此君堂中,但见父母师尊围坐桌旁谈天,陆英正从梅辰手里托盘上取过一碟子炸糖糕,都朝他张望过来,独独不见谢阑踪影。

秦沧翎猛地转过身,却见那人一身宽松浅淡的芦花色衣衫,端着只白汽腾腾粗瓷斗碗,一边同樨月说笑一边从走廊角拐出,见状欢喜唤道:“阿翎!”

抢上前去从他手里接过了滚烫的斗碗,竟是自己最喜欢的海错面,谢阑虽然垫了防烫的布巾,指上掌中依然有些泛红,见少年鬓边水珠,下意识帮他拭去:“外面雨已经落下来了?”秦沧翎含糊着胡乱应了一声,同谢阑回了堂中坐定。

暴雨骤然,风雷却是渐远,去了隰华院的兰时与槐序应是过不来了,樨月与梅辰半放下竹帘,少年看着碗中的诱人浇头,大只明虾沿盏码放,并各式贻贝、蛎黄、蝘鱼儿和瑶柱等海珍,但见晶莹剔透的酱红虾籽在奶白汤汁里滑动,碧莹莹的葱粒载沉载浮,扯出了个笑容:“看起来真好……”

众人都催促他赶快吃面,谢阑笑道:“要一口气吃完哦,保佑你这一年平平安安,长长久久。”

秦沧翎勉强装作指动涎馋的模样,伸筷挑出了细香粗的面条,不想送入后却是意料不到的全然陌生的口感,绝非麦粉擀制,脂浓质美,弹牙而有嚼劲,他忙着将面咽下,只得以惊奇的眼神示意询问,谢阑笑道:“好吃吗?”

少年连连点头,谢阑有些不好意思道:“金线鱼与生粉卵清所调肉糜,用剪了角的纱布挤作面条,原先我试着用了鳜鲈这些,都太腥了,弄得直反胃,还是新鲜的海鱼最好。”

面条下肚,终于可以缓些吃浇头和汤汁,眼看着人还全须全尾地坐在面前,秦沧翎暂且压下了惶然紧绷,同父亲陆英谈论着武林大会事宜,沈寸心难得地直夸儿子今儿这身打扮喜庆好看,谢阑也含笑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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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却见他面前吃食并未用多少,只不住地夹那桃子姜——这道泡菜原是用仔姜与脆桃,同米醋、紫苏、话梅和蜂蜜腌制的,姜片形如淡粉的纤薄花瓣,酸甜微微辣,桃子浸泡后爽口解腻,谢阑很是喜欢,秦沧翎让樨月端了碗绉纱馄饨:“阑哥哥你吃些汤饼扁食,好下咽一些。”

本是毫无食欲,却是依言接过,听得樨月对少年道:“阑公子虽说海鱼比河鱼鲜,但还是受不得那腥味儿,在灶后吐了一回。”

秦沧翎不由蹙眉,低声道:“阑哥哥,就这一回,以后都不要做了。”

谢阑安慰道:“无事的,昨天我在厨房里试做的时候,将成功的法子与配比都交给了梅辰,以后你想吃也无碍。”

午后,天色阴沉闷热,湿意浓稠而云情厚重,却是久久不曾再落下雨来。

隰华院一角的莲房舍内,三个丫鬟正在厅里为明日秦沧翎谢阑出行所带的行李做最后的清点整理,樨月歇息片刻,抿了口凉茶,摇摇手中绮罗团扇,疑惑道:“兰时姐姐呢?”

梅辰哼了一声:“在卧房里抹泪儿发狠罢。”

樨月心性单纯,整个还是一团孩气,傻乎乎脱口问道:“兰时姐姐怎了?”

本来坐在波斯的锦毯上叠着衣裳,槐序闻言抬头对梅辰使了个眼色,示意转话题,后者却是只作不见:“因为早上多嘴磨牙的吃了排揎,见少爷说了句软和话就又以为回了脸儿,死性不改。夫人老爷让她将少爷的四样礼送回院子,她颠儿跑去了祠堂里面,惹少爷动了大气。”

樨月一惊,手上的扇子都掉到了地上,摔得珠串都散了,道:“少爷怎会动气骂人?少爷脾气最好不过了……去年少爷宵夜想吃千层的芙蓉菱糕,我端去净客居人却不在,等少爷的时候不小心吃得只剩一块,他回来也没说我一句……”

梅辰嗤笑道:“少爷当然不曾骂她,但本把自个儿抬到了姨娘位置,便觉得委屈了。”

“可是,少爷他……他不是已经和阑公子……”樨月吃惊喃喃,转而自言自语道,“……原来是这样……少爷喜欢男子,但兰时姐姐可是女孩儿,那也没办法。”

绣帘猛地掀开,缀饰的碧玺粒儿撞击叮铃响动,兰时鬓发散乱,赤着脚,狠狠瞪了樨月,旋即朝梅辰怒目而视,然而那双往常尚算好看的眸子如今肿得两颗樱桃也似,眯缝里的凶光樨月压根没有接收到,只呆呆道:“阑公子生得神仙般标致模样,我要是少爷,也满心满眼都是他,哪里还顾得看丫鬟……”话音未落,便被槐序和兰时或紧张或气恼地呵斥住了。

樨月嘟了嘟嘴,道:“活儿差不多了,我去灶后面冲藕粉吃。”说罢便提着裙子一股烟儿似的跑了。

屋里少了个东拉西扯插科打诨的,氛围登时僵持,梅辰耸了耸肩,取过桌上簿子与笔墨,将此行秦沧翎谢阑带去白岳山的所有衣裳饰品都登记在册,方便回程时清点。

槐序塞给兰时一只食盒,道:“你也去厨房看看,装些少爷爱的点心,好明天坐船的时候吃。”

她却是不接,只阴沉对兰时道:“你什么意思?”

梅辰头也不抬,低头继续录写:“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你要是听不懂,那就没有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便闭上嘴,这隰华院里可容不下搬弄是非的长舌烂嘴的。”

梅辰人如其名,素来是个清净性子,今儿会说这些话已是极其反常了,兰时本以为便该闭嘴揭过,却是没料到她竟“啪”的一声将笔拍上了搁架,墨点飞了满桌,冷笑道:“仗着夫人的一句话,我们给的半分面儿,顺杆子爬倒是麻溜,你的威风还是去对着吃你这套的丫鬟小子摆罢!都是一等,容不容得下我还轮不到你说道,少爷都不曾看你一眼,倒先抬举起自己跟我摆姨娘架子了?”

兰时登时气得语无伦次浑身乱颤,指着梅辰:“……你!……你……”说不出话来。

本想干脆去找樨月由着她们两个撕捋,然而毕竟此前从未闹过如此难堪,且毕竟关乎少爷房中隐秘,恐再这么下去更不好收场,槐序身由不得地开始劝架:“好了好了……今儿天气太闷,心里面也躁得很,说话自然就火气大……”便拉着兰时要她坐下。

兰时却是甩开了她的手,厉声道:“我今儿跟她没完!”

“那就来掰扯清楚这次少爷回来后的所有事儿罢。”梅辰转向了她,抱胸抬了抬下巴,“镇日里活儿不做,只顾着照镜子抹脂粉,但只要阑公子同少爷离了盏茶半刻,你便积极万分,换着花样儿往少爷身边凑,明里暗里地挤兑阑公子的不是;少爷倘若与阑公子一处,你也偏要去插上几脚,少爷能忍到今早才发作,真真是个闭眼的弥陀脾性了!”

“别说了……”

“我今儿不说清楚也跟她没完,可不想到时候被连累得一并遭了发落。”梅辰断然截了槐序的和稀泥,“少爷跟老爷一脉的脾性,老爷与夫人感情如何你明白得很——他既然中意了阑公子,那便是认定了,你倒是打手好算盘,想着阑公子无法为秦家延绵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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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了空隙,勾引少爷生个一儿半女的,这偌大的江南第一山庄也有你的份儿……且不说阑公子这些时日待你如何,那天少爷道是你的‘兰’字同阑公子撞了,想要给你改换,同我们一道从个木的偏旁,还是阑公子给劝住的,你是黑了心肝这般令人不齿;再说院里屋外里面这么多各式各样的镜子,也不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少爷看不看得上!”

兰时气得发愣,胸脯不住起伏,樨月却是捧着个托盘快活地进了来,浑然不觉满屋硝烟弥漫一触即燃的火药味儿,自顾自将吃食往桌上摆:“我冲的藕粉最好吃了,给你们都各做一碗,撒了好些果干呢,”复又端出两只白瓷盏,“兰时姐姐,这杏仁豆腐与酒酿小饼,是空绿和杏红为你专门做的,她道是阑公子吩咐,今早的祠堂中,少爷一时孽气障目,不该同你发无名火……”

槐序使了个眼色,拽着兰时坐到了桌旁,夸起了夫人身边丫鬟的手艺,权作此页翻去不提。

净客居,玉簟榻上,谢阑衣衫散乱,仰头躺倒,喘息的微颤尾音像是一柄小勾,拨弄得人心尖酥麻瘙痒。少年枕着他光裸的大腿,耳廓贴上那软腻平坦的小腹,似是在仔细聆听,尽力平复下体灼沸如熔浆的滚血。

良久,抬手抚上秦沧翎的脸庞,为他擦去了唇上一点雪白的精水,谢阑小声道:“听不见什么罢……”

少年歪倒在他身上,笑道:“已是满了三个月了,很快就能听见宝宝折腾胡闹了。”

“已是满了三个月了……”谢阑有些出神,掌心摩挲着脐下,喃喃道,“全然不见肚腹隆起,除了有些吃不下饭以外,什么症状都没有……有时我觉得是你们一道哄我的,其实压根没有怀孕……”

秦沧翎坐起身,正色道:“阑哥哥,陆大哥说了,是因着胎位靠后,所以此番不易显怀,别胡思乱想。”

见少年这般紧张模样,谢阑不由轻笑出声,略微挪动酸软发虚的双腿,依偎在他怀里,低声道:“你还这么小,就要当爹爹了。”

“我会是一个负责任的父亲。”

谢阑阖上眼睛,唇角勾起:“嗯,希望他模样像你,性子也像你,一世平安康乐,我便别无所愿了。”

今日清晨祷祝时的一幕倏而浮上眼前,秦沧翎脸色有些阴沉,却只轻轻吻了吻谢阑发顶,笑道:“要是模样和性子真都和我一般无二,那还有什么意思。”

谢阑思索着一大一小两个秦沧翎的场景,竟是被逗笑了,然而性事后的疲倦却是逐渐袭来,不知不觉便浅浅睡了过去。

少年望着窗外林木偃然,风雨如晦,眸光不由暗沉。

子不言怪力乱神,然而且不说幼时经历,便是去年离家前,他在戚师灵前扶乩占问谢阑之事,香炷绾出奇形,后来一路虽是跌宕,终有一番好结果。

今日生辰,却出现了如此不详的预警,由不得他心烦意乱,偏是第三根香……偏是他祈祷谢阑生产平安无虞时……

不曾将此事告知谢阑,怕他忧思顾虑,但既然陆大哥在,且孕期一切谨慎注意,纵然难产,也不会出现危及性命的大症,否则重明谷也就再无脸霸占着药王的名头不放。

这么想来,应是生产前后的劫数,届时杳然岛上,自己寸步不离地守在阑哥哥身边,不知能否为他挡过这个难关。

今早还是太失态了,虽然兰时最近行为举止有些过界,但是香炷断碎之事不应该怪责到她头上,所以午饭后,便假借谢阑之口,让母亲身边的杏红空绿为她送去两样喜欢的小吃。

谢阑窝在怀里睡得安稳,秦沧翎便随手抄起了旁边的《乌获谱》翻看,这本是他曾想要修习的一套兵器功法,以内息激化千钧万重的劲气,然而如此逆伦违理的怪力,自是劳筋损骨,创伤丹田,得不偿失,且早已失传多年,只有些许传闻记载,他本来已是放弃了寻找,秦庭光却在十八岁生辰这日给予了他。

看得有些入神,突地察觉不知何时,谢阑已是醒了,在他怀里微微扭动,薄被下赤裸的腿交缠磨蹭,湿热的呼吸吐在他袒露的胸口肌肤上,手攥扯轻薄的衣裳布料,似是想要从中赤条条地钻出来。

秦沧翎被撩得起了反应,抱住了谢阑,探手摸进他两腿之间,只觉黏滑一片,指尖蘸了清液,顺着会阴滑进了紧闭的入口,谢阑低叫一声,却被秦沧翎堵住了,舌尖也温柔地探了进来。

被吻得气喘吁吁,这些时日为着怀胎尚不满三月,皆不曾进行实质性的情爱,多是秦沧翎以口唇或手指来满足他,自己却是愈发地不满足。今日午后本是同秦沧翎白日宣淫了一回,但现下又难耐得不知所措,仅是一个吻,便因少年的气息感到飘飘然却无法抵达的晕眩,身子脱力酸麻,下腹一热,泄了好些。

秦沧翎吮吸着那肩头与乳下的朱砂小痣,这具身子的每一寸他都摸透了——谢阑肌肤上几无瑕疵,便是斑痣,也是艳然的血色,仿佛是玉上沁出的点点红髓,这般熟练的抚摸,很快便让谢阑浑身不住泛起战栗。

少年轻嘶了一身,谢阑吻着秦沧翎的耳垂,呜咽道:“阿翎……已是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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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了,你……你不必再这般为难自己了……进来罢……”

体内的手指屈在了最要命的地方摁压,谢阑修美的脖颈仰倒,似是要哭叫出声,却被扼住了般只发出模糊低回的呻吟,那种刺激而空虚的不满,让他愈发地饥渴。

清晨的阴云尚且笼罩心尖不曾散去,秦沧翎不由地瞻前顾后,迟疑不决,下体却突地被探入的一双凉润的手握住了,谢阑已是欲火焚身,再受不住,就着伏在他怀里的姿势撑身而起,半跪在他腰胯上,抓着那话儿,对准了雌穴便坐了下去。

久违的肉体结合让两人在一瞬都仿佛被火灼了般颤抖,谢阑撑着少年胸口,断断续续地哭喘道:“你怎的这般坏,明明也想要,非弄得像是我迫你似的……”

秦沧翎双手死死扣住谢阑腰肢,翻身将人压下,只听得谢阑低低抽噎道:“别那么久……”

晚间,两人沐浴后,一道坐在床前。秦沧翎将谢阑为他缝制的剑套仔细绑上,谢阑却取出了只相思木的盖盒方匣。相思木干多结瘿,白质黑章,抛光后纹理若潺潺细波,朴拙简洁的匣上只镶嵌了两三片珠贝雕琢的羽毛,白翎堕入沧水,虚实相映,端的匠心独具。

打开之后,但见其中叠放层层熟宣,秦沧翎随手抽出了一张,上面竟然是以墨笔勾勒的自己小像。

少年趺坐乌篷小舟头,十指掰剥莲蓬,怀里团团地睡了只猫儿。

逸笔草草,留白余玉,抓了神韵,除却黑白二色,再无涂彩。

余下的十数张,皆是这般的随性速写,将浮光掠影的瞬间留在了纸上。

谢阑低声道:“是到了山庄的这些时日来画的,每天一张……本来想着好好地为你绘一张大卷,阿英却说铅汞、赭石藤黄,甚或石青等许多色彩,原料皆是孕中慎用的,只能使墨汁……。”

秦沧翎张张细致地看了很久,低低说了一声:“阑哥哥,谢谢。”

谢阑“嗯”了一声,望着窗外吊起的一轮将圆的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少年已是察觉到了身边之人的欲言又止,却不曾出声询问,亦不曾给他压力,只一心一意地地看着手中的画纸。

良久,谢阑终是艰难开口:“阿翎……”

“嗯?阑哥哥,怎了?”似是方才从专注中回过神来,望着少年清澈见底的眼眸,却脱口道:“绾姨的忌日……是大后天,那时我们在外地,一切都不方便,我想今夜为她烧点东西……”

秦沧翎道:“好的,我取些香烛冥纸,我们去院中烧罢。”

见少年动作,谢阑喉中哽咽,却是再无法隐瞒,握住了他的手,在秦沧翎询问的眼神中垂下了视线:“还有……我想为寄如也烧一些……”

半蹲下身,少年牵住谢阑双手,直视他的眸子,道:“阑哥哥,我陪着你。”

谢阑点了点头,同他一道,往夜色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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