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两盏裹红纱的灯发着微微的红光,容归定了定心神,伸手细细抚了一遍门上的红字,继而用一股轻柔的力道推开了门。花烛燃泪,红帐藏骄。姬怀临坐在床沿,俊极的容貌含着微微的笑意,“好寒酸的洞房花烛,亏得我不同你计较。”
原本有些紧张的心情,被他这一句搅散得七七八八,容归将门合上,无奈道,“是有些匆忙。”
姬怀临将他上下打量了一会儿,眼中有些晦暗,“早知道就不让你出去了。”容归本就生得端正隽秀,如今一副新郎官的模样,较往常少了疏离,反倒被衬出几分昳丽。
红色在他身上果然好看,他见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他视线下移,看着那人手里握着一杆喜秤,旋即冷哼一声,从床上摸了一样东西攥在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姬怀临缓慢地将那红帕子盖在头上,看似不情愿,可看着容归的眼中,却尽是柔色,“让你一次。”
容归的心跳蓦地再次加剧,他攥紧了喜秤,步伐显得有些许僵硬,但每一步都十分坚定。
喜秤缓缓挑起盖头的一角,那张惯常从容自持的面容也不免染上了几分忐忑,直至那张面容完全显露出来。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
他的心跳得异常快,与所有新婚夜的新郎官一样,盯着盖头下的容颜发愣。若能就这样和他共度一生,他也知足了。
姬怀临毫无征兆地抓住容归的手腕,撇了撇嘴,在对方愕然的神情中,他哀怨道,“相公,你该唤我什么?”
容归咳了一声,试探道,“娘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姬怀临:“……”
眼见这人要闹,容归凑到他耳边轻轻道,“相公。”那语气似呢喃,勾得人心里发痒,姬怀临暗暗咬了咬牙,佯装出一副淡定的模样,“……什么?”
“相公,该喝交杯酒了。”
姬怀临撇过脸,耳朵却泛了红,僵硬地起身去倒酒,二人一人一杯,就着对方的手将酒饮尽,姬怀临突然扣住了他的手,直盯着他的眼睛瞧,“你养在书房里的东西,为什么不要了?”
此话一出,满屋寂静。
容归将酒杯放回原位,指尖有些不稳,“不想要了。”
“没用了?”姬怀临像是问他,又像是问自己,又平静道,“也好,用了也难受。”
经营的假象一朝破灭,容归喉结滚动,什么也不答。姬怀临将酒杯轻轻放下,“每次去你书房,看看它,就知道自己离死更近了。”融化的热蜡顺着烛身流淌,姬怀临的眉眼在烛火间变了意味,“上苍让我一再狼狈,一开始我也不想活,只想着替你报了仇,死就死了……可你还活着,我就一次次地去求自己的活法,现如今还是要死,便怕了。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算你每天都在我身边,事事都迁就我,我也……”姬怀临恨恨道,“我不甘心!”
“殿下……”容归朝他走过去,却被对方一把抱在怀里,那力道很大,尽管没了内力,依旧把容归箍得喘不过气。姬怀临就这样抱着他,毫无征兆地哽咽了,容归一直静静地站着,直到力道渐松,姬怀临退开两步,红着眼,“我一直怕你丢下我,我怕你转眼就把我忘了!可你说成亲的时候,我便知足了。容应澜,我现在只要你记得我,这就够了……”
容归永远都忘不了姬怀临的这些话,让他彻底丧失了伪装的底气。
他还是那个于贺之,一样的卑劣,一样的自私。明明知道姬怀临不会让他赴死,明明一直在等,等这个人撑不下去的那一天,就是不敢说出一句“我陪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因为人就是这样自私自利,贪生怕死。他得活着,他还有太多太多要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活到不用、不想活下去为止。
对门妇人知晓他们成了亲,还亲自送来几样小菜,并再次提议要送只小狗崽过来,容归婉言拒绝了,并对外宣布不再作画,一心陪着姬怀临。
这时已经入秋,二人平淡过了两个月,天气渐凉,姬怀临的身子便越来越差,即便是披了厚厚的衣物,也依旧生了几场重病。混毒还在摧残他的身体,容归根本不敢让他出门,平日里门窗紧闭,屋里只有一股沉闷的药味儿。
姬怀临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一双眼也黯淡下来,根本看不出往日的风采。深秋过后,又是寒冬,容归带着刚买的药,碰上打伞出来的妇人,妇人看着他的样子,不由得惊道,“公子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病了?”
容归摇摇头,转身便进了门。今日下了很大的雪,他忘记打伞,头上身上俱是雪籽,刚要推门进去,便想到自己一身寒气,姬怀临的病还没好,肯定沾不得。便将身上外衣和靴子都脱在了外面才进去,姬怀临似乎才醒,见容归没穿外衣和靴子,急得就要起来,容归赶忙去按住他,“我没事!”
“你没脑子吗!”姬怀临刚骂一句,就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脸上也毫无血色,他就像一块被岁月腐朽的珠宝,继续在床上苟延残喘。容归见状赶紧去披了件衣服,又套上了靴子,跑回床边给他喂了杯水,解释道,“在门外才脱的,那上头淋了雪,都有湿气,我怕……”
“外面……下雪了?”姬怀临眼中有些迷茫,他已经在屋舍中封了许久,没见过外面是什么样子,“我想看看。”
“不行!”容归坚决道,“你现在身体太差了,不能出去。”
“日后也看不见了,倒不如趁还能走的时候看看。”
容归闭了闭眼,“不行。”
姬怀临不依不饶,“我想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容归还是拗不过他,把门拉开一条小缝,寒风顺势灌了进来,姬怀临浑然不觉,专注地盯着那条缝看,自上而下的整条门缝,都被白色填满了,大块大块的雪花落地,隐没无形。果然,只这片刻,容归便又将其关掉,几片小小的雪花顺势飘入,姬怀临伸手接了一片,看着它在手心消融。
“你说我现在的模样像不像从前的你?只是当初是我想照顾你,现下却成了你来顾我。”容归无言地站着,眼下乌青,显然连夜未睡过好觉了。姬怀临闭上了眼,听着外头的雪层层落地的声音,半晌又疲惫地睁开,
“听说人死后去了黄泉,就会同外头的雪一样消融无形。黄泉诞生的新魂,没有前尘往事,更非前人,这才是新生。”他低头,将雪水攥在手里,“容应澜,你给我好好活着。”
容归沉默了一阵,而后低声道,“我去煎药。”
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积雪很深,一步一步,传来脚底咯吱咯吱的响声,漫无边际的雪景,教人什么也看不清……他毫无征兆地放任自己倒下去,感受着全身上下传来的刺骨冰冷。雪砸在他的脸上,顷刻间便化了,容归望着灰蒙蒙的天,蓦地好似回到了崖底,无力,无能,只有对未知的恐惧和迷茫。
没有人能告诉他该如何做,他们的前路就是这样,是一场刻意安排好的死局。
“怪可怜的。”大雪皑皑的房顶,一人轻叹道。他标志性的银白色长发与雪融为一体,看着底下一动不动的人,眼中布满复杂,转头对另一人道,“你不说点什么?”
另一人是个女子,穿着干练,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从我接手这个宿主开始,他完成任务的效率就非常高。虽然性格有些极端,但并不影响任务的完成。所以在很多方面,作为系统并没有提供指导和帮助,今天的局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很抱歉。”女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她说话十分迅速,语气也透露着生硬,苍琰笑了笑,“三七,你觉得我们是什么?”
三七眼中有些迷茫,依旧生硬道,“系统工作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算人么?”雪花穿透了他们的身体,苍琰抬起手,定格了其中一片,却始终无法触碰,“即便再像人类,我们也只不过是一串数据。人类之所以复杂,是因为他们的七情六欲,我们永远也学不会。”
“您是不一样的。”三七认真答道。
苍琰哑然,回以一个微笑,“你也是。”
本以为这场对话就此夭折,令苍琰意外的是,三七主动问道,“宿主之前有过一次任务失败的经历,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苍琰再度意外,“你为什么会对这个感到好奇?”实际上,三七不是容归的第一任系统,第一任系统因为抗压能力差,且工作素质不高被临时撤职,任务才被派发到三七手里。
“他不应该失败。”
苍琰看着快被大雪掩埋的人,摇了摇头,“知道他为什么会来做任务么?”三七摇头,苍琰叹了口气,“他是他们那个世界唯一完整的灵魂,其余所有人和世界一起被毁了。”
“世界核心出了问题?”
“那个世界的核心同样是一本书,被创世者亲手毁了,把他牵引过来的时候系统把情况告诉了他,然后他就疯了。我猜他已经见过了那个世界的残骸,不能接受现状,也不愿接收任务。前任系统工作失误,让他在精神极度不稳定的情况下传被送到任务世界,他在任务世界里不停杀戮,直到触碰世界禁令,导致世界崩坏,他这个不稳定因子差点被凯瑟销毁,幸好被我及时阻止,然后交到了你手里。”
“……您用了什么方法说服宿主?”
苍琰苦笑,“我告诉他,任务完成后可以帮他修复那个世界,前提是必须是主线和支线一起完成,他答应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支线任务是他擅自布置的,他有自己的私心,如果能得偿所愿,付出修复一个世界的能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贺之和其他宿主不一样,他是唯一一个原生存世界被毁的人,这注定他不可能通过正常手段与系统交易。也是意识到这一点,凯瑟才极力主张销毁他,他没有利用价值。
被自己极力反对后,凯瑟无法,只能退让一步,要求于贺之接受一定惩罚才肯罢休。
于是于贺之又死了一次。
死亡对所有生物都是可怕的酷刑,人也不例外。
在那之后,他就变得异常配合。
那个疯子好像病好了,又时时刻刻发着病。
“……如果姬怀临死了,宿主会怎么办?”
雪地里的人已经爬了起来,苍琰垂眸看着他,“他们错就错在都把对方当做求生的浮木,殊不知抓得越紧,便越没有生的可能。这任务有失败的可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三七点了点头,“我明白。”
……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冬去春来,冰雪消融。
前些日子,容归找人做了把轮椅。他亲自给轮椅铺上了一层柔软的褥子,又把容易磕碰的地方仔细包裹起来,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转身柔声道,“走吧。”
春日的风很暖,碧湖里游着两只结伴的鸳鸯,孩童三五成群地跑过,身后追着一只半大的小狗,突然间,小狗冲着一个方向狂吠了几声,龇牙咧嘴地盯着面前的人。
那人包裹得严实,只露一双无神的眼睛,偶尔露出一点碎光,他抬起一只骨瘦如柴的手,没成想那狗的胆子也是出奇地小,忙吓得夹着尾巴逃了,还不忘嗷嗷惨叫。
“怎么了?”容归自身后走来,握住了他的手,“哪里不舒服吗?”
“狗……跑了。”他说话声音很轻,甚至咬不准字,容归却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也养一只。”
“不养。”
“那继续走走?”
“嗯。”
走了许久,容归抬手折了一枝梨花,别在了轮椅上,刚要继续走,那人便道,
“停下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容归手一顿,蹲下身看着他,“不走了?”
“有些话……要和你说。”
容归若无其事道,“前面有片花海,再走走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他刚要起身,姬怀临便抓住了他的手,“不看了。”他用另一只手扯下围住大半张脸的布巾,露出一张近乎枯槁的脸,声音也清晰了很多,“你,知不知道,你长白发了?”
容归抬头,从他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真是狼狈不堪。
“我很后悔……”姬怀临的手划过他的头发,“没有我,会不会好一些?”
“我知道,那片毒叶是你吃的。”
容归瞳孔紧缩,“……你听见了。”姬怀临眼中闪了闪,毫无生气的脸上勾起了一个笑容,他没说自己为何听见了他和那人的对话,只是道,“关于那个故事的主人,我有话要告诉他。”他饱含柔色的眼一直停留在那人惶然的脸上,“他的过去,谁也不能指摘,包括我。”
“你……为什么……”
一滴泪砸在了姬怀临的手上,容归捂住自己的眼睛,却依旧止不住狼狈,姬怀临扒开他的手,看着对方泪流满面,笨拙地替他擦干。
“无论你是谁,都是我的容归。”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却依旧没放下那只手,“那年放花灯,你许了什么愿?”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容归红着眼,“……未曾许愿。”他厌恶这些愚昧人心的东西,怎可能对着它们许愿。听此,姬怀临却笑了,他道,“我也没有……我只是,想同你一起放花灯罢了。”
风又起了,姬怀临身上渐冷,眸光也开始涣散,可他的神情却舒适又淡然,“我想睡一觉了。”
容归彻底慌了,“殿下……别睡!你,你等等我……等我……”等他做什么?容归也不知道,他只是不停重复这句话,好像这样姬怀临就不会走,就能回他的话了。
可他的太子殿下,真的睡着了。
春水暖,群鸟归,熬过了深秋严寒,却倒在了生机勃勃的前奏。
“姬怀临!”容归抱着他变冷的身体,觉得心口好似被掏空了,他喃喃道,“你别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