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都是小事。
金营的变化超出他的预期太多,人不能想象一个自己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赵熹来之前,从未想到过女真的情况竟然如此诡异。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求助张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趁着夜色,张能来到赵熹的营帐。他大概五十岁,是典型的科考进士出身,带有读书人的翩翩儒气,肤白、身长,留着修剪得宜的两撇八字胡。赵煊刚登基不久,朝臣大多数“不干净”,即依附于先朝的蔡瑢、王甫等人,因此,在挑选出使金国的人质方面,他尤其谨慎。万一选中了蔡、王党羽,和金国人说些不该说的话,那事情就麻烦了。
张能当年两次上书抨击童道夫出兵燕云、力主和议,又身家清白,一辈子都在搞礼仪,有饱学忠君的名声在外,并且为人和气,俗称胆子小怕惹事,看他出使金营前急得要哭就知道了。
简直是最完美的人选。
赵熹见他来,立刻说明情况:“相公与我分开后,宗望把我带进他营帐中吃饭,还没动筷,就见了他弟弟乌珠进帐来请罪。宗望一说我才知道,此人曾立下军令状,要南下追赶爹爹,依相公之见,宗望说这话与我是什么意思?是不是为了吓唬我?”
张能迟疑片刻:“这……以臣之见,金国的宗望、宗翰两个元帅里,宗望对中国倒还有几分敬畏之心;而宗翰却强悍难缠,且言语间对中国极失礼。这一次议和退兵,也是宗望首倡,按他的作风,不大可能派乌珠南下追击道君。”
赵熹迟疑道:“这宗望是东路军元帅,乌珠是他弟弟,他不说要骚扰爹爹,乌珠还敢擅自行动吗?”
张能心想怪不得这康王出门时这么大义凛然,原来是对金国一点了解也无,以为人家是和辽国一样久经汉化的国度呢!
于是解释道:“大王有所不知,女真风俗、兵制都与中国不同,不分尊卑长幼,全无半点礼数,犹如散沙。他们的兵马并不是拨自中央朝廷,而是自己招徕,钱粮也多是自己解决,将领自主权极大,平时战争中有缴获的马匹财帛也都是归为己有,因此极为凶狠。”
赵熹一惊:“这不是强盗么!”
可又一想,若是士兵们上了战场,抢到什么都是自己的,那恐怕作战能力会大大提升——但这是养兵么?这分明是在养蛊!当兵能发财,谁不愿意去当?就好像在宋朝,做官能发财,大家都“书中自有黄金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可当兵的如果要打仗,那仗就永无尽头了。
张能苦笑道:“大王说得对。大王今日所见的乌珠,是金朝太祖皇帝的第四子,汉名叫‘宗弼’,人呼为‘四太子’,他年纪尚幼,麾下却已经收附了三千骑兵。臣想,也许正是因为他贪功冒进,擅自南下冒犯道君,触怒宗望,故有此惩罚。宗望将这事说给大王,恐怕也是叫大王宽心,表达他没有侵害道君的意思。”
赵熹茅塞顿开,许多不解之处也都通了。
如果兵马是自己招徕、自己管的,那么这些兵马当然乌珠叫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不是去听更高层级的宗望的话。
乌珠擅自带兵南下,宗望的主帅权威受到侵害,又打乱了议和的计划,关键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不惩罚乌珠,宗望的面子往哪放?
可又关他什么事:“虏人凶蛮,惩戒人时竟自为之,那宗望还叫我抽打乌珠,弄得血淋淋,殊为可怖!乌珠又极不通礼数,我因无法拒绝,打了他一下,他竟生起气来,同他说话,也不理我。”
张能失笑道:“大王,中国文字博大精深,那乌珠今年才十八岁,久在尘中,如何习得天朝文化?恐怕不会说汉话。应该不是故意冒犯大王。”
赵熹挑眉:“他才十八岁,那和我也差不了多少。”
张能点头道:“金国苦寒,男女寿命皆不长,十三四岁就要披挂上阵,大王看他十八岁,实则攻辽的时候已经有名声了。”
赵熹听出张能在说乌珠的好话,撇过脸去,可又想,也许张能说得对,乌珠不理他,只是因为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听不懂汉话!
他心中一块大石放下,顿觉心里舒服多了,更何况正如张能所言,乌珠仅比赵熹大两岁,尚属年轻,要说到能影响宋金大局的,还得是完颜宗望。
于是话题跳转,赵熹道:“说起来,宗望见我异常亲热,竟叫我喊他作二哥,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或是佛口蛇心。”
张能深以为然,又安慰赵熹,给他支招:“官家登基以来,虏酋望风退避,遂生求和之心,此番为质,虏人必不敢对大王无礼。也许他的种种行径只是为了试探大王虚实:大王若傲慢轻侮,则中国没有求和之心;大王若谦恭自守,则中国真心诚意,宗望也乐见退兵。”
谦恭自守,意思就是给人做孙子。
张能话说的漂亮,可意思摆在那里,就是要让赵熹忍,一切为了求和,决不能节外生枝。不管宗望甚至宗弼怎么冒犯,赵熹都得装糊涂,不能摆出生气的样子,要让金国人看到宋朝的诚意。
赵熹哼了一声。
张能虽然对局势看得清楚,对新崛起的女真更是了如指掌,可为人胆小,以为只要一味忍让就能让别人退避,他这样说,显然是害怕赵熹少年冲动,挑衅女真,惹得这帮人发怒。
这帮人要是发起火来,他们还能回家吗?
可这样不对!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这次装孙子,把金国人送走,可下一次、下下次呢?
人家都知道你有钱了,以后一没钱就来抢你,你能怎么办?揣着明珠行走在黑夜里,身边还不带护卫,这是正确的吗?
对宗望,自然不能失却礼数,但如果谦卑太过,难免叫他们轻视,认为宋朝无人,下一次还敢来犯。而且,他这一次出使,除了被逼无奈以外,也多少存着一点在赵煊面前搏一把的心,要是传出了笑话,那真是苦也白吃了!
因此,第二天,宗望叫他去玩射箭的时候,他欣然前往。
宗望这个人呢,说他对赵熹不好,言语间、待遇上是相当客气,赵熹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的营帐,与主帅的规格相差无几,比旁边的乌珠还要大上许多,里头陈设也俱到位;但说他对赵熹好呢——十六岁的小年轻,跑到他这里来做人质,竟然第二天就把别人叫出来看比武,夸耀自己的武力。
女真武士们个个身穿轻甲,个个魁梧雄壮,犹如一面面人墙,想必是精兵中的精兵,赵熹在少年中也属于颀长的体型,再加上营养好、爱活动,高出了同龄人一截,可在这些人映衬下,竟然生出了一点娇小文弱的感觉。
再加上他们穿着垫肩的铠甲,赵熹只穿了一身雪青色的?袍,虽说已经是方便运动的常服了,可怎么比得上这铜墙铁柱?
张能站在他旁边,纶巾道袍,汗一层层往下落,不住地擦擦额头,不断夸奖着金兵:“大兵骏采神武,乃某平生仅见,太子元帅真是驯兵有方。”
除了大兵外,在坐的将领们倒也没有穿铠甲,宗望对赵熹道:“九弟来!看看我的兵将如何?”
赵熹没有立刻夸奖,而是真的走下座位,鸡仔一样,绕着这些大兵转了一圈,有些特别高大的,他甚至还要仰头细看,嘲笑声也因此响了起来。他半点不怒,也不羞,而是款步回到宗望身边:“不好。”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张能呆住了,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诶哟大王!”
宗望一愣,挑眉道:“如何不好?”
赵熹笑道:“长得大,吃得多!”
宗望和几个通汉语的将领发出震天笑声,赵熹面色不改,又好奇道:“二哥请我来玩箭,却叫他们却穿着这样的铠甲,难道不会影响他们拉弓吗?”
宗望道:“这怕什么?我军中的武士,即使被铠甲压着,也能开一石二斗的弓。”他又问赵熹:“九弟要和他们玩玩么?”
赵熹摇头:“我不欺负人。”
宗望道:“怎么能叫欺负人呢?”
赵熹很认真的,又带点孩子气地说道:“在我国,但凡能入选保卫宫廷的武士,最低要求就是能拉一石二斗的弓,二哥说这些人能拉一石二斗,和我们的武士有什么区别?我不乐意和他们比,也不稀罕见。”
他告诉宗望:“因为,我能拉一石五斗的弓。”
宗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他看了看赵熹因为抽条而显得有些瘦弱的身材:“一石五斗,你当心拉不开,叫弦崩了你的眼睛!”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熹道:“一石五斗很厉害吗,二哥何必不信我?在我家,这只是寻常事罢了。我曾经随着爹爹,与诸兄弟骑射,有神力者不在少数,我爹爹能挽弓至二石,能以徒搏虎,可这有什么好夸耀的?”
宗望面色有些古怪:“你爹爹能搏虎?”
哦,他抱乔姐姐阁子里的那只金丝虎还是很顺畅的。
赵熹点头:“搏虎、猎狼,我爹爹在潜邸时皆为之,我兄长在东宫,亦能戏鲸,不过天子乃是万乘之尊,轻易不举动罢了。”
旁边将领嘲笑道:“可你们宋朝要是这么厉害,怎么会被我们打到开封?”
赵熹微笑道:“读书,不过是为了记录名姓;学武,也不过能打败一个人,都不必深学。因此,如果要我学,我就向二哥学兵法,做一个万人敌。”
宗望被拍了马屁,心情愉悦,他指了指自己:“你要向我学吗?”赵熹点头,宗望又道:“喔,不过,你爹爹真的能——”
可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元帅!”
将领们的眼神纷纷往外瞟,赵熹也跟着转过眼去,只见围场外进来一个人,大冬天里黑帽、黑袍、黑靴、黑珍珠,浑身上下没一点色彩,面色也不吉利,无一点喜气,在堆堆白雪里十分突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推开亲兵的扶持,兀自走上前来,对宗望行礼,又走到赵熹跟前,石破天惊:“他不是宋朝的康王。”
他会说汉话!
那他昨天为什么不理我?
这样一个念头在赵熹脑海里闪过,随后,他听见乌珠的声音响起。
“我听说宋朝的皇子生活在深宫之中,怎么可能擅长骑射,能拉开一石五斗的弓?想必是宋朝的皇帝不愿意派出自己的亲生兄弟,随手找了一个替身。”他对宗望说,“我们要一个替身做人质干什么?我听说宋朝还有一个肃王,不如换他来。”
现在把赵炳换来,那真是功亏一篑、败事有余。
赵熹立刻反唇相讥:“你有听说,我也有听说。你们金人不是号称‘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么?”
赵熹扬着下巴,盯着乌珠,完完整整将他脸扫视一圈,又哼一声:“我看,也不如其实!”
“不识好歹!”乌珠果然被赵熹激怒,“真讨人厌——拿弓来!”他带着一点警告:“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拉开一石五斗的弓。”
赵熹站起来,冷笑:“拿弓就拿弓,我还怕这个么?只是,我是宋朝的康王,两国是兄弟之国,我来这里作客,又不是低你们一等。二哥与我亲厚,叫我来玩玩也就罢了,你凭什么指使我?这弓,我拉开又怎么说,不能拉开,又怎么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乌珠道:“拉不开,你就是在说大话;拉得开,你就不是康王!”
赵熹就坐回去,对宗望道:“原来横竖都是我的不是,我不玩了。二哥要是不信我,就把我送回去吧。”
宗望的眼神在他两个人身上扫一圈,玩味道:“他是个不通人性的畜生,九弟不用和他计较,我当然信你。不过,既然是我叫你来玩的,你不玩玩也不好,不如你们比试比试,各自出个赌注,怎么样?”
赵熹随手拽下腰上的玉羊:“这是我皇子的凭证,家里兄弟都有一块,下头刻着我的小字,我要是拉不开弓,也枉自姓赵,这羊给了他也罢。”紧接着,他又审视起一身漆黑的乌珠,目光挑剔:“乌珠郎君,你赌什么?”
乌珠道:“你要什么?”
赵熹忍俊不禁,仿佛乌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你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没有的?”
苦寒的女真,富庶的中国,中国里金粹玉质、生长锦绣,无所不有的康王殿下,托着下巴,极为玩味:“我看你耳朵上的黑珠子还不错,若我赢了,摘下来给我吧。”
乌珠色变:“你要它干什么?”
迎着冬日的太阳,赵熹款款而笑:“摘下来,磨成粉,给我的母亲敷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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