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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天意从来高难问8(1 / 2)

<p style="font-size:16px">骄阳如金,细碎穿过柳叶间的缝隙,成为照在扇子上的陆离光影。

谁都没在意韩骐有意无意的那几句话,也不在意他是否在装傻。对于扈从众臣来说更为要紧的是皇帝及其暂时继承人的态度。赵瑗不过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认识字就不错了,懂什么诗的好坏?在场的别人不说,譬如秦枞,正统出身的进士,写诗还能不如一个三代都在田里刨食的岳展?

难道是皇帝授意养子,内定了岳展第一?

为什么要这样内定,这背后代表着什么?

众臣思索间,扇上的墨痕干彻,赵熹将扇柄调转,那是一把白绢竹节的团扇,一面是画,一面是字,扇柄的长穗追逐在皇帝袖间:“恐卿提兵按边暑热,故赐此扇,好叫卿用这扇子扇凉时,备见朕心。”

大家顿觉岳展有些惨,按理说他如今镇守江州一带,大小贼寇全部平息,天又热,金军绝不会在此时发动战争,正是大将们可以回来歇一阵子的时候,可皇帝的意思,难道是要他即刻出发,冒暑打仗?

这是要去哪里?给刘、张擦屁股,还是……

进攻?

还没来得及多想,那边岳展正要跪拜谢恩,可赵熹灵灵巧巧一转,将扇柄插入了他腰间的金带上。

岳展在军中与兵士们同衣同食,皇帝赐给他的钱财物品,可以转卖的都转去补贴军用。他不买房、不买地、不蓄姬妾,却罕见有一个癖好:收藏腰带。

各色各样的腰带,不管是金的、玉的还是铁的、铜的,不拘材质,五花八门,谁也不知道有多少条,不过肯定比衣服多,因为他衣服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件,但每次出门时腰带总不同。加之他人生得高大,穿袍子时拿腰带一束,肩宽而腰窄,正是最利落标准的男子身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而现在,衣服和腰带间,别着一把扇子。

插着这么一把扇子自然无法跪拜行礼,不知是否皇帝免拜的恩典。

众人还没来得及多想,一队内侍便鱼贯而来,各自手捧托盘,到众臣面前,托盘上摆的赫然也是白绢团扇,各自画着一些花草图案,每个人得到的图案并不相同,显然是内苑画工所作。

众臣谢恩以后,赵熹又命他们在园中尽情赏花看景。亭子里就只剩下赵瑗、赵熹,还有拿着御扇的岳展。赵瑗翘首期盼了许久,但没有一把是给他的,因此有些失落。

难道是因为他没有作诗吗?可他不会啊!

见亭子里没人了,韩骐转了两圈,挨挨蹭蹭地过来,一看就有话要说。

赵瑗看见他的那把扇子上的画,惊喜道:“大老虎!”

一只窝在假山旁睡觉的老虎。

这画栩栩如生,又构思巧妙。老虎是百兽之王,可团扇精巧,又是拿来扇凉的惬意之物,画猛虎下山,难免让人心生燥热又觉得神经紧张。如果画一只闭目睡虎,就足见祝福:甭管天地如何,闭上眼睡觉,安享清凉便罢!何况即使在睡时,这老虎的爪也如刀,尾也似鞭,并没有堕了威风。

韩骐见赵瑗喊破扇面,笑道:“从前和官家说臣遇见阿梁的事,官家竟还记得。”

传说中梁青棠夜间出来侍客,见柱子下有一只酣睡老虎,吓得魂飞魄散,点了灯来看时,却发现根本没有老虎,乃是一名健壮兵卒,因见他威武不凡,邀至绣阁,赠以酒食,又倾尽家财追随而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韩骐本人称这段佳话:“我睡着了,呼噜打得震天响,把她吓坏,以为是虎啸!”这传说也就流转开来。

韩骐为皇帝冲锋陷阵,手指头都折去一根,那自然不与他人相同。赵熹选择这个扇面显然很上心,韩骐本人也极为满意,半点不在乎魁首被别人夺去——岳展小他许多,为人谦和,以弟自居,况且又不是什么酸臭文人。武将夺魁,他爽得很。

他一边开心地扇扇子,一边道:“好兆头,真是好兆头。臣本来有话对岳五说,可又担心当说不当说,但官家赐了这扇子,臣觉得还是说一说。”

赵熹听他这样一段绕口令,笑道:“你要说就说,可别打着朕的名号。”

岳展拱手道:“兄长有话,但讲无妨。”

可他愿意听,赵熹又不乐意了:“你仔细他又讲什么笑话来臊你。”

韩骐原本游荡于市井,又被提拔于军旅之间,满脑子里都是色情笑话,最爱逗岳展这种家风清白的正经人,可此刻连忙摆手道:“嗨呀,官家冤枉臣!臣就是看到这把扇子,觉得寓意很好,这‘扇子’不就是‘散子’,不就是寓意岳五要得子了吗?这臣就想起刚才给他说亲的事了,他身边不愿意有人,难道小孩子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一听这话头,岳展失笑:“兄长今日是非要为我执柯保媒么?”

韩骐点头:“我其实是有一人要送你!”

岳展婉言谢绝:“人非器物草木,何谈相送?方才已经和兄长说了,我家中母亲不曾寻回,并不打算成家。”

岳展离乡从军以后,家乡汤阴被金国占领,现在又划给齐国,岳展多次派人到汤阴寻访也没有母亲的踪迹,人家只说此地被金军占领后,她无以为生,乡邻接济她,她不肯受,径自向南寻找儿子去了,从此再没人见过。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五年过去,一个老妇人在战乱中存活下来的可能性有多大?

更何况两河地带又是敌占区,若要人发现这是岳展的母亲,挟持住,不就是徐庶进曹营的旧事?因此只能偷偷地找,这效率就更慢了。

但话又说回来,这母亲不找到,岳展还能一辈子打光棍?显然又是一个借口了。

韩骐不知哪根筋搭错,执意道:“这人不用父母之命!再说了,婶娘难道愿意看你孤孤单单一个人么?等你找回她的时候,若能给她个孙子抱,心里不知道多快——”

岳展很难得地打断了别人的话语:“我已经心有所属。”

韩骐兀自滔滔不绝:“活……什么?”

岳展重复道:“我已经心有所属,俟老母寻回,便与他升堂共拜,兄长为我的事费心,是我的不是。”

他这话一出,连赵瑗都长大了嘴巴,赶紧拽拽赵熹的袖子,示意这是一个惊天大秘密!叔叔已经心有所属,说书又有新的素材——哦不,最要紧的不是说书,叔叔会喜欢一个什么样的人?

但赵熹脸上没有什么惊讶或者戏谑的表情,只是垂落了眼睛,专心致志地看着亭子上的石砖地,那里正有一群蚂蚁在搬家。

这把赵瑗急坏了,因为岳展并没有展开细说的意思。赵瑗希望赵熹能够八卦地问一问,因此小声呼唤道:“爹爹、爹爹!”

赵熹把视线转回:“良臣,你真是出师未捷,保了半天媒,怎么连人家有没有家室都不清楚?”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韩骐在天子驾前对岳展的婚事操心半天,结果闹出个大乌龙,他倒不以为意,反而倒打一耙:“怪不得,我说呢——官家,臣要告发,臣和这个岳五不是邻居么?结果他回来以后,就没往家里来住过,臣想约他都不见人,肯定是住到人家女娘家里去了!”

谁家好姑娘家里能容留男子住宿?要么是烟花女子,要么是寡妇,要么就是父母双亲俱都不在,一个人撑起门户——韩骐自然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拿来揶揄一下岳展,毕竟他浪荡时常干这些事,不然也不会认识梁青棠。

可赵瑗一听却急了。

叔叔一直和他还有爹爹在一起,每天心里想的都是国家大事,并没有去找什么女娘,这肯定是他拿来搪塞韩骐的借口!而且,韩骐什么时候是叔叔的邻居了,叔叔家宅子旁边不是住着秦相公么?

叔叔为什么不说话,难道要认下来?

谁也不能污蔑叔叔的清白!

赵瑗仗义执言:“不……唔!”他刚说了一个字,嘴巴被赵熹牢牢捂住,顺手塞进去一颗糖:“刚才评诗评的好,爹爹奖励你。”

赵瑗被塞了一嘴甜蜜,咀嚼着正要分嘴再帮岳展辩白,韩骐又道:“好吧,老弟既然已经心有所属,还搞什么‘大丈夫不二妻’,那我就没话说了,算我枉做好人,你从前的那个未婚妻,我就找人送回去了。”

等等,未婚妻?

赵瑗睁大了眼睛,未婚妻也是妻,不管自己的未婚妻,这、这……这肯定是不对的呀!

果然,赵熹也皱眉:“良臣想起这保媒的事,原来是找到了他未婚妻,想要帮他再续前缘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怪不得韩骐说不用父母之命呢,感情是已经有过。

韩骐禀告:“是啊官家,臣也来前才晓得这一位刘姓女子与他定亲,后来嫁与臣军中一押队为妻。臣知道此事后,已给了那押队一笔钱,将这女子赎出,带到行在来,原本想和岳五私下里说,让他取回,没想到他整日不在家。今日里难得一见,臣就上达天听了,官家评评理,这事他是不是做得不对?”

又对岳展苦口婆心道:“你现在发达,就算不喜欢,养个女人也不困难,就当买个名声算了。还是你那个心上人是不能容人?这改天你把她叫到我面前,我非得说说她!”

赵熹咳嗽一声:“良臣!”

韩骐很奇怪地看了赵熹一眼:“官家?”赵熹没说话,韩骐就又道:“不过天底下这样妒悍的女人怕是少有,你不会嫌弃人家嫁过人了吧?我和你说啊,女人,她有的时候嫁过人反而——”

眼看他说些别的话,岳展摇头解释道:“时逢乱世,我投身报国、难得音信,她另嫁寻找依靠乃是应该,有何可指摘处?我并不在意这些,她若是正常改嫁,我今日有余力,自当以兄妹之礼照顾她全家。当年,我已经与她定下婚约,只缘父亲辞世,我身有重孝,不能成婚。她家中无有依靠,投奔我家,我母亲待她如同己出。我有所成之时,寻找过她们二人的下落,才知当年她与我母亲相携渡河,又卷尽财物奔逃,将我母亲一人留在荒郊,至今不知下落。我心中以此为恨,实在不愿再见。”

岳展排行第五,乡下佃户又不可能有什么妻妾,想必全是他母亲生的,那少说也有五六十岁的年纪,战乱时候把她身无分文地抛在荒郊野外,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韩骐不意有这一出,愣道:“哎哟,你看这事闹的,你也不说,哥哥我原来也不知道这事儿。”

岳展道:“此事并不好,何必多此一举?也不能因此寻到我母亲。”

难道这样复仇不是最爽快的吗?

好一个有眼无珠的娘子,若她当时肯和未来婆母忍受一时清贫,依岳展不二妻的性子,恐怕现在早就成了诰命夫人。可现在呢?不说这个,但说她把未来婆婆扔弃,这样的行为更要受人唾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韩骐因此讪讪不平:“在我面前,她不说这事,只说与你战乱时分开,我又想你身边无人,也许是在找她,我老韩看来没有做媒人的天分,对了,你那个心上人,哪天带来我家里,给阿梁——我说秦相公!”他忽然别开眼睛,嘹亮的一声嚎开:“您在那儿嗷嗷的哭啥呢?”

赵熹命大家游园,大家都识趣避开,秦枞离得不远不近,正在一株萱草花前哭泣,旁人也就算了,韩骐久在军旅是何等眼力?

赵熹闻言也转过眼去,连忙叫内侍扶来秦枞。

一左一右两个内侍把他架来,赵熹近前,温言安抚道:“从之怎么哭泣?”

诸臣纷纷聚拢过来,赵瑗百无聊赖,仗着自己视力好,一个个看过他们的扇面,发现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有的人是山水,有的人是花鸟,还有的人是走兽,品类不尽相同,更有稍微奇特一点的,譬如杨佑的扇子上竟然是一幅满床笏图画。

而秦枞的扇面上,是一株长青桧柏,不知是不是和他的名字。

一滴眼泪落到扇面,秦枞道:“陛下圣寿,臣原本不该落泪。可臣无毫发报答陛下,陛下却以国士待臣,臣心中羞愧,又见萱草花,思两宫、宣和皇后俱在北方蒙尘,不禁泪下,请陛下恕罪!”

他这么一哭,大家都愣住了,转头看赵熹的反应,也内心大叫不好。

唱戏似的,这句话说出去后不过五个数,赵熹脸上笑意尽去,眼睛里溢满了泪水,怆然跌回亭边的美人靠上。

在他跌下去的那一瞬间,眼睛眨了眨,豆大的泪珠子滑过脸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爹爹哭了!赵瑗连忙跑回去,爬到美人靠上,给赵熹擦眼泪,可眼泪却越擦越多。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赵熹凄然,“朕违远二圣,已有五年之久,纵有音信,又如何足慰?上皇当承平之久,应以天下奉养,此刻却处于朔方,居处、服食粗陋不堪,父母在外,朕即使居于深宫广殿,也未有安宁之刻。且朕父母、兄弟、姐妹皆在异域,妻、子又薨逝,孑然一身,凡百艰难……”

赵瑗的手被他的眼泪浸湿。

“方才给这儿子择名字,想起朕在宫中时候,由上皇教朕弹琴,亦是推来一木架子,任朕选择,音韵犹在耳畔,却南北一方,此恨何及!”

赵瑗擦赵熹的眼泪擦得应接不暇,左边刷一行,右边断一条,岳展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臣等誓死以为陛下驱驰,扫清胡尘,以邀天眷归国,使宗庙再安,万姓同欢,陛下高枕,则臣虽死可以瞑目。”

不知道为什么,赵瑗感觉赵熹停止了一瞬间的哭泣,睫毛掀上来,很缓慢,嘴唇抿一抿,竟然是一个想要笑、安慰的表情。

静了静,韩骐又道:“官家切莫太过悲伤,臣等厉兵秣马,待秋收以后立刻北伐,杀了他刘豫,迎还天眷指日可待!”

可秦枞的声音又在这个时候响起来,还有哭腔:“贼人虎踞北方,伪齐刘豫又尽占两河之地,两宫远在穷荒之北,除了金人,无人知道所在,唯有去岁高丽使节带来两人,使官家蒙知父母讯息。大将北伐收复虽是幸事,可贼人万一凶狠起来,以两宫为要挟……”

赵熹的爹妈还在人家手上呢,和人质有什么区别?你要是敢反攻,人家杀了你父母又怎么样?赵熹又不是刘邦,能在城下喊金人分他一杯羹,他能继承皇位全仰赖于血统。

果不其然,秦枞说出这话的时候,赵熹立马哭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赵瑗吓得连忙给他忙前忙后地拍背,他一个人忙前忙后干了所有活,内侍们都在外头没地插手。

韩骐一听这话锋,立刻长眉倒竖:“秦相公这话真奇怪,意思是不打,然后你对着金人念‘子曰’‘诗云’,念完了,金人就把上皇、皇后还回来啦?要是念这些有用,五年前怎么会出事?都他妈的是你们这帮——”

赵熹见他骂的要难听,哭中哀戚地抽空喊一句:“良臣!”

岳展的言语冷静:“相公这话误矣。两宫远在穷荒,与中原难通音讯,并非一年两年,可为何偏偏在去年忽然有使节来?高丽与北国地势接近,仰他们鼻息生活,能带两位内臣南归,必然是金人授意,要不然,即使内臣跑到了高丽,高丽也不敢带他们来。金人绝非善类,当年恨不得灭吾宗社,如今借高丽之口,展示自己优待天眷,岂非官家中兴之德令他们生惧吗?中国越盛,金人只会更加礼遇天眷,而非要挟。”

秦枞泣道:“即使礼遇又如何?一日议和不成,一日天眷不得回归!”

图穷匕见。

议和!

那是赵熹重建炎宋的第五年,站稳了脚跟。

赵熹没有说话,沉默。

韩骐冷笑道:“议和?谁和谁议?又不是相公和我!相公肯议,金人肯和相公议么?”他抱臂,是一个对宰执不恭的状态:“相公当年南归,说有二计可以耸动天下,难道这第一计是‘议’第二计是‘和’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当下文臣便有不满的站出来反驳:“节使提兵在外,自然不舍得议和,不知一年花去军费多少,难道不都是民脂民膏?”

韩骐来劲了:“哎哟嘿,老子不花军费,你他娘的就不贪啦?老子打仗花钱,你他娘的文人误国,蔡瑢王甫,哪个不是文人?哪个不是正正经经考上来的进士?”

“你你你——”

“我我我,怎么样?”

岳展过去拉他:“韩兄。”又道:“我等行伍出身,久在军旅,礼仪粗疏,诸相公见笑,所以披肝沥胆、提兵按边,上报君父之恩、下孚百姓耳。金人掳我两宫,凶残愚顽,若报之以德,恐怕来日兵祸不断,唯有操练兵马、扫清河洛,才能令虏人闻风丧胆,不敢南下牧马,衔环以送两宫南归。”

当下有人愤愤道:“承宣这话说得真好,不知做得怎么样?怎么不叫金人站着给咱们杀?”

秦枞在此刻抬头,含着一双泪眼,看过亭中唯二两个大将,最终将目光投到了赵熹身上:“金人兵势虽盛,但女真人口不足十万,根本不足以统一天下,因此扶持伪齐刘豫。韩节使、岳承宣方才讲要打过黄河,才能与金人议和,可此事岂是一夕之功?两宫岂容如此久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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