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了他一眼,赵熹说:“如果是你,你怎么做呢?”
华盖伞一摇,阴影一掠,那是后面支撑华盖的内侍被这个话题吓到了。
赵瑗说:“汉武帝、戾太子有此惨剧,乃是因为江充从中作祟,若戾太子杀江充、息兵,见武帝陈情,此事还会发生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轻轻地,是赵熹笑了,他没有回复赵瑗,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当年,我读汉书,见武帝与戾太子之事时,渊圣皇帝尚在东宫,屡为奸人动摇。王甫、童道夫等人,向你大爹爹诬告渊圣,说太子舍人将辅太子幸非常,暗指渊圣要篡位。渊圣待罪东宫,可后来怎么样了?”
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生,渊圣皇帝的太子位仍然在。
赵瑗扶着他下台阶,赵熹迂回着肯定他:“武帝也曾为戾太子造过博望苑,建过思子宫,只是因为奸臣作祟才生出嫌隙。”浅淡的笑意:“他只是被蒙蔽了而已。”
臣子蒙蔽了君主,乌云遮住了太阳。
赵熹说:“天下至亲,无过于父子啊。”
在那一声感叹里,他们绕过长廊,来到损斋,赵瑗至今不敢看那里的白木床,他和赵熹各占一张桌子,赵熹批阅札子,他读书。下午的时候,他还是在读书,赵熹改成练字。
也许是昨天半夜起来看星星看久了,赵熹写着写着,竟然将笔一搁,以手支颐,睡了过去。
赵瑗放下书本,走过去,自上而下看着他的睡颜,睫毛黑压压沉下来,嘴唇是抿着的,有一点干燥。视线转落到半卷残书。
“震为雷……”
写到这儿就不写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站着,拿起笔,赵瑗蘸了蘸墨,帮赵熹续完了下一行书:“震为雷,为龙,为玄黄,为旉,为大涂,为长子……为蕃鲜。”
他的字是赵熹亲笔所教,在刻意模仿之下几乎没有差别,这一页纸晾干,他轻轻翻过去,赵熹还在睡。赵瑗把脸凑过去:“爹爹?”
迷迷糊糊的,赵熹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抓着赵瑗的手,把他往椅子上拉,好像一个溺水的人抓稻草,赵瑗顺着他的力气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微凉的体温如蛇缠绕,赵熹在他怀里很自动地找了一个舒适的姿势睡觉,过了一会儿,赵瑗也困了。
他在赵熹的亲吻里面醒来,赵熹说:“白天睡觉的人,晚上一定没干好事。”
赵瑗很理直气壮地“嗯”了一声。
那一页纸被翻过去,赵熹什么也没发现,笔动了动,也许是写到了巽卦,他又放下了笔。
巽为木,为风,为长女。
“她们应该到汴京了吧。”赵熹喃喃自语,“木条子。”
一个赵瑗听不懂的词语。
半个月过去了,应该到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但赵熹看起来并不着急两个女儿离他而去的事,甚至带着一点胸有成竹,赵瑗仔细观察他的神色,但很快就被赵熹亲了过来。
亲吻的时候赵熹总是很开心,这是赵瑗的直觉,两个人黏黏糊糊地搂在一起,牙齿偶尔会磕碰一下,晚上他们就去散步,猫竖着尾巴跟他们一段路,又溜溜达达走开,鸟开始回到山中,赵熹仰头看着这些鸟:“我这两天,预备誊抄经典,勒在石上,放到太学中去。”
脚步一顿,赵瑗不知道先应该想,怪不得赵熹在抄《易》。
还是应该想,太学的前身。
那是岳展的旧宅,皇帝所赐给四位大将的,都连在一起。
当然,岳展回到临安的时候不住在那里,韩骐的爱好就是在全临安搜捕岳展,但这个人回到临安以后就消失了,赵瑗要替叔叔保守秘密,所以从来不说。
岳展获罪以后,宅邸被收回,被改造成了太学。
他问:“臣帮爹爹一起抄么?”
尾音很轻,赵熹说:“好呀。你回家以后再抄,这两天胳膊要紧。”
胳膊真的很要紧吗?应该是的。因为长期只有一个姿势,赵熹骑在他身上作业,赵瑗憋出了汗水,赵熹不按照他的节奏来,他很苦恼,但轻轻地,赵熹吻掉了他额头上的汗水:“快好起来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好起来会怎么样呢?
赵熹的逐客令比他胳膊痊愈的消息来得更早:“明天你回家去吧。”
回家?
赵瑗一愣,那时候他在损斋里帮赵熹抄《诗》,一股无名火蹿上来,怎么要他走就走,要他来就来?赵熹没有任何解释,依旧是笑着的,他呼唤赵瑗到他面前来,赵瑗说:“何必明天?”
非常意外,赵熹眨眨眼:“什么?”
赵瑗说:“宫门马上就要下钥了,臣不如今日告退。”
赵熹的嘴巴张了张,大概是“诶”了一声,可没有阻拦:“不吃饭啦?”
有什么好吃的?吃了也得走,不吃也得走。
按捺住不作色,赵瑗回到了家。随后,福宁殿的内侍捧着一盒龙次片过来:“大王忘了这个,官家命臣拿给您,并问大王有什么话?”
赵瑗说:“臣谢陛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行了一个大礼,内侍“哎哟”“哎哟”了两声以后告退,玉匣里装着八团兰香龙次,盈盈佳人走来,擎着一支香烛:“大王含这龙次,岂可无酒?妾为大王斟酒来。”
那是韦后赐给他的宫女。
赵瑗站起来,拜道:“多谢夫人,某不饮酒。”
少女吃吃地笑开:“大王,妾并无名位,为何称为夫人?”
赵瑗道:“夫人是大娘娘所赐,某的长辈,当谨奉,以庶母礼仪相待,因有尊称。”
她或许只比赵瑗大个一两岁,已经能敏感觉出一种拒绝,梅色的衫子一闪,香烛还留在桌上。
凝视着这根烛火,赵瑗忽然很伤心。
他擎着这根蜡烛出门,夜很深了,他想起和赵熹一起看星星的夜晚,赵熹为什么要带他一起看星星?瑶台境薰风微度,怀抱里只有满怀的星光而没有赵熹,赵熹这个人总是这样,他以成年人的姿态看待父亲,而不再是一个等候父亲发落的孩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搬出福宁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搬出禁中,那年他只有十二岁,过了新年,踏着雪,搬到这个宅子里,旁边住着的是秦枞,他恶心到想吐。可是能说什么呢?不愿意住这儿?那就滚回秀州去,秦枞肯定很乐意见到这个局面。
赵熹肯定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赵瑗自顾自给他下判断,这个判断来源于赵熹教他认的第一个字“诚”,赵熹对他不诚实,他说他爱我,可他不诚实。
登上高楼的时候,赵瑗还是这么想,夜风吹拂过来,他循着赵熹的声音,自己去辨认星星。天枢、摇光,有的星星亮,有的星星黯,他的目光从天空落到屋檐底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看见了一队人。
这一队人并不是来源于他的王府,而是隔壁秦枞的家。
两家挨的太近了,秦坦那天说屋檐都连着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的确时常能听见隔壁宴饮歌舞的声音,甚至如果他留意观察,能知道秦家今天来了什么人。
精准的视力,赵瑗在高楼上看见了这一队人扛着一个棺材,天太黑了,但棺材上面的金丝纹路闪耀。
这是楠木棺材。
除非特批,不然只有皇帝、皇后、皇太子可以用这个材质的棺材,秦家再胆大包天,也不会无缘无故在大半夜里运一口金丝楠木进宅。
谁要用这个棺材?
像大暴雨前搬运食物的蚂蚁,赵瑗在高楼上,看着那一口棺材不断向前挪动、挪动……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到秦枞了,最后一面是在金根车前,那时候秦枞的面色尚好,他原本怀疑秦枞的在装病。
可他跟在赵熹身边的那半个月里,秦枞也没有来,任凭蠢儿子昏招频出,试图顺着刺客的事拉韩骐等人下水,当然,不止韩骐,岳展的旧部、韩骐的旧部,任何可能掀起战火、破坏和平的人都是秦家的敌人,支持岳展的元鼎,自北边逃来的大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下了楼。
晚上他梦见了赵熹,很奇怪,因为他离开他还不久,只有一个晚上,没有什么情色的画面,他枕在赵熹的膝上看书,阳光很好,赵熹如云一样的袖子贴着他的脸颊,他请赵瑗晚上和他一起去看星星。
看星星干什么呢?
你枕在我膝上睡觉,岂不是前星侵犯帝座吗?天文会有显示,我带你去看看。
前星侵犯帝座,奴仆宫陷落……
星星会告诉我们一切的。
史讷久违地来到王府:“大王身体可好?”他对赵瑗的挡刀行为一直表示赞许,因为这场风波连韦后都被打动了,一向看赵瑗不顺眼的她竟然破天荒地送了十名女子到普安郡王府:“慈宁所赐女子,大王当谨奉之,不可冒犯。”
赵瑗莫名其妙:“老师何须多此一言?我素以庶母之礼相待,并无冒犯之处。”
史讷迟滞了一会儿,端详他的面色,有些怀疑:“大王还是以养生为要,保重睿体。”
赵瑗行得端做得正:“这是自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们翻开《汉书》那一册,史讷道:“臣上次为大王讲到‘秋七月’,今日继续吧?”
赵瑗翻到那一页,却没有低头:“我在福宁殿时,爹爹已经将此章教授于我。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史讷端坐颔首:“大王请问。”
赵瑗再一次问:“汉武帝、戾太子父子为江充所离间,汉武帝被困甘泉宫,戾太子起兵,若在此时,戾太子诛杀江充,息兵,朝见汉武帝,是否可以免祸?”
史讷的面容凝滞了:“大王拿这个问题问过官家吗?”
赵瑗毫不避讳:“自然。不过,我还想听听老师的想法。”
史讷满脸苦涩:“此事非臣子所能言之,既然官家已有宸断,请大王仰从庭训。”
赵瑗说:“爹爹和我说,戾太子是武帝爱子,戾太子死后,武帝也悔之莫及。若他当时能够杀江充,向武帝陈情请罪,必然能父子和睦,消弭祸患。”
史讷的口型变了很多次,最终,他说:“此万世不易之言也,实是圣明天子之语。父子之情、天伦之爱,岂有已乎?”
赵瑗点头道:“是这样。”他站起来:“多谢老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史讷愣住了:“大王?——大王怎么?”
赵瑗郑重道:“我要进宫。”
史讷睁大了眼睛:“大王进宫干什么?”
赵瑗语气严肃:“秦枞将死,他家人竟敢隐瞒他病情,对外宣称即将好转,可见必有阴谋,我要进宫告知爹爹。”
他从桌后转出,踏向外面,史讷顿时色变,大喊道:“大王、大王留步!”
赵瑗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史讷上前拉住他:“大王刚才的问题,臣又有新的想法:汉武帝,君也;戾太子,储君也,乃二龙。君臣间隙、父子隔阂,汉武帝年迈,戾太子正在壮年,杀子,难道不是出自汉武帝本意吗?区区江充竟何能?”
看了一眼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赵瑗点了点头:“是。杀妻、杀子、杀女乃至于杀江充,皆是汉武帝本意。”
史讷吐出一口气:“是、是……大王!”他惊异地看着赵瑗另一只脚也跨过门槛:“大王怎么还走?”
赵瑗目光沉静而郑重:“可爹爹岂是汉武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书梦空间 http://www.shumkj.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