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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打细算花满筛第3部分阅读
,我心想老子还不想伺候了呢,让他给我两天的工资六十块,他不给,我又跟他揍起来了,好嘛,你不知道,六个人打我一个……”
他指着额头一个明显的疤,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头上还带着纱布呢。
“这就是他们拿瓦刀给我戳的,当时,流了满脸的血,我也急了,把领头儿的那人外套口袋整个都给撕掉,拣了地上的石头、砖头什么的就往那些人脑袋上招呼,不过我一个人怎么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后来被他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那是大早晨,街上还没什么人呢,有看见的也就是远远地看热闹。我那时都被打懵了,只能用胳膊把脑袋抱起来,都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时候停的手,最后从地上把我扯起来的那个人,就是韩哥。”
我们同时看向韩暮雨,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可能我跟杨晓飞看他的目光一个过于好奇一个过于热切,他简单地解释了一句,“那天我就是刚好碰上了。”
“这么说,是你把杨晓飞给救了?”我说完又觉得不对,韩暮雨一个也打不过那么多人。
果然他摇摇头,“不算,我听见他们在那里吵吵,也没想管,后来看着要把人打死了,我才过去。”
“恩恩,我晕头转向的站起来时,就看见韩哥手里拎着一板砖站在我身边,那些人都骂骂咧咧地往远处走了……”
“你这么厉害?”我惊讶地看着韩暮雨。
他说:“不是我厉害,我就是趁着那些人没留神把他们给拍开了,然后我指着路对面一打电话的人说,有人已经报警了……”
我到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杨晓飞老是哈巴狗似的听韩暮雨的。
杨晓飞想起现场的情况,口气都多了几分崇拜:“安然哥,你没看当时韩哥那个样子,特酷,他手里拎着砖,对那些人说:‘要打,我不怕,大不了一块儿进局子’,特狠特牛。要跟韩哥比,我就丢大人了。”
“他们人多,你打不过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我安慰他。
“不是那个,等那些人走了以后,我越想越委屈,蹲地上就开始哭!哭了个天昏地暗。”
“啊?真的?”不是我没有同情心,只是,我想想杨晓飞当街大哭的样子就觉得特别滑稽。
韩暮雨也点点头。
杨晓飞接着说,“等我哭完了,韩哥拿袖子帮我擦了擦脸。他问我有钱去诊所看伤吗,
我说没有,然后,韩哥就说,那忍着吧!我也没钱。”
我实在是没收住,“扑哧”就笑了出来。这真像是韩暮雨说的话。
杨晓飞也不介意,继续说:“我们走的时候在马路边的下水口捡了张银行卡,我说这肯定是那个领头儿的人的,我记得我把他衣服扯坏了掉了一沓子东西出来呢。当时按我的意思就把这卡给扔下水道里去,韩哥拦了我一下,问我那领头的多大年纪,我记得是四十一。他让我在一背风的地方等着他,他拿着卡不知去哪儿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百块钱。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那一百块钱是怎么来的。”
一百块?
我忽然想起与韩暮雨最开始的那次相遇,莫不就是这么个机缘巧合?我抬头看向他,他正把一块瘦肉从骨头上拆下来放在我盘子里,在视线相交时,他很突然地朝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完成这个动作的,在做出这么个可爱的表情之后他马上就恢复了一脸的淡漠,而我的心却在好半天后还狂跳不止。
“韩哥,你告诉我呗,怎么弄到的钱?”杨晓飞笑得一脸谄媚。
韩暮雨把一只大棒骨放到他的盘子里,“吃饭吧你!管这么多!”
杨晓飞不再纠缠,低头去啃骨头。
“你别愣着,多吃点!”韩暮雨又给我夹了点菜。
我印象里,从没有哪顿大餐有这么美味适口过!
后来杨晓飞喝得有点高,开始嘴上没把门儿的:“哎,安然哥,你……你不知道,就你往你们银行的柜台前一坐,别提多……多打眼了!西装领带的,跟广告牌子上的明星似的,特帅,真的!比你旁边那个小姑娘还……还要水灵,还要招人待见呢!你不信你问韩哥,韩哥,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韩暮雨拿筷子敲敲杨晓飞的酒杯,“闭嘴你!”
杨晓飞还来劲儿了,“闭嘴也是那么回事儿!安然哥那动作嘿……”他肥手指在桌子上模仿我打键盘的姿势,“那叫什么……对了,行云流水……就是行云流水……你冲人一笑,真是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
我听着他胡说八道一点儿也不生气,他说的那些,我早就听多无数遍了。
韩暮雨有点磨不开,他可能觉得这样说我不好,但是杨晓飞喝多了又拦不住,他只好小声地跟我说:“你别介意,他没别的意思。”
我摆摆手,“没事儿,这有什么啊?我本来就帅啊?是不是?”
他几不可查地点点头,“恩。”
结账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我根本就没想让韩暮雨请我吃饭,论收入,我显然要高出他许多,不过最后,还是他给的钱。我也很无奈,他单单就那么看着我,一言不发地按住我的手,我就不好意思再跟他争了。
我打车先送他们俩回去。杨晓飞下了taxi就自己摇摇晃晃地往宿舍走。
韩暮雨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一喝就多。”
我听着他说话的语气,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让我觉得憋闷,因为喝了酒,我想都没想就问了出来:“杨晓飞说的你俩认识那段儿,是真的么?”
“是啊!”
“你当时怎么就那么勇敢想去帮他呢?”
韩暮雨想了一下,答道:“其实,开始我也没想管,后来那个领头儿的骂了杨晓飞一句,我才没忍住。”
“啊?骂他什么啊?”
“……有娘生没爹教……”
“……”我沉默了。
“我爸不在之后,我跟着亲戚出去干活,被人打骂、欺负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可是,我单单听不得这句……”韩暮雨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压抑。
每个人心里都有碰不得的地方。
我点点头,不想再说这些让他难受的话,“对了,那一百块钱……你还真是走运啊?密码都能蒙对!”
“其实,也不全是蒙的……”韩暮雨看向疑惑不解的我,眼里滑过一丝顽皮的狡黠,“他们打架的时候,那人躲过了杨晓飞扔得一块砖头,当时说了句‘我是跟观音菩萨同天生的,你还想砸着我……’,很多人都喜欢用自己的生日做密码,我也就是试试看。想不到真的就猜对了……”
原来他问杨晓飞那人的年纪,就是为了算年份。
这个韩暮雨,居然这么有心思。
我又问他,“既然密码猜对了,干嘛不多取点钱,拿他一百算是便宜他了。”
“一百块里有杨晓飞的工资,还有给他看伤口的钱……其实,在外面打工,谁的钱来得都不容易……”韩暮雨说,“我们都一样的。”
他说,他们都一样的,他知道那些人的难处,他不愿意把事情做绝了。
穿梭不息的车流在我们身边淌过,远远近近的灯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平静、坦然、无论何时他都可以直白地看向你,眼神清澈,不躲闪不动摇。有些东西不是后天能够习得的,比如来自本性的悲悯和良善。
“你啊,真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
“我怎么?”他不解地问。
“不怎么……”我感到自己站在初冬的寒风里,手心居然开始冒汗,“挺冷的你快回去吧……””
他说好,刚转身走了两步,我又喊到:“那什么,暮雨,没事儿就去找我玩儿……”
“……哎!”一声特真诚实在的回答响起在冰凉的夜里,冷风打透了衣服,我却觉得连耳朵尖都热起来。
账本:
“贷:大骨头馆,76(发票中奖5元),7100。”
“借:打车费,600。”
☆、十二
元旦前,单位又给我们每人发了两套工装。说实话我觉得我们银行的工装比工、农、中、建他们的好看多了。男的都是西装领带,比较起来效果不是很明显,女式的衣服就看出差别来了。就说我们行旁边建行的,那个领带搞得比兔子尾巴还要短,还配了一马甲,他们的大堂经理往大厅一站,怎么看怎么像火车站卖票的。反观我们行里这些女同事,都是银团花底纹的白色大领真丝衬衣,配着同色系羊绒衫,最外面是深蓝色暗条小西装,精致的行徽戴在左胸前,西裤笔挺,配上五厘米黑色纯皮高跟鞋,莫说是在单位,即便是穿着这身走到大街上,那也绝对是白领造型、精英气质。
小李同志一大早穿戴整齐的在营业室溜来溜去,跟曹姐相互吹捧。“就这一套就两千多,再不上点档次,那也太说不过去了!”曹姐如是说。
高哥看着高高兴兴地俩人,挠挠脑袋,“你们是合适了,我这衣服有点瘦了可怎么办啊?”
“怎么会瘦呢?”曹姐问。
“量衣服那阵儿我一百四十斤不到,现在我一百五十斤都打不住了啊!”
“哦,好办,减肥呗……”小李说到,“就您这情况,连吃一周苹果,保证减掉七八斤。”
“只吃苹果啊?”
“对!”
“我看我还是凑合着穿原来的衣服吧!”高哥做出了明智的选择。
“咦,安然,你今儿怎么这么安静?”小李蝴蝶般飞到我旁边。
我有时候特别佩服她,她总是能从一上班就开始显示出无穷的活力与激|情,营业室里的每个同事她都得招呼一下,并将这种八卦加鸡血的状态保持一整天。
“边儿玩儿去啊,我郁闷着呢!”
“唉哟,说来听听!”小李来了精神,一脸欠扁地凑过来。
“去去!你昨天代发的工资接收入账了么?还在这儿贫?”我这句话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她马上跑去接收工资了。是的,虽然,小李平时很淘,对待工作却很仔细,她说,这是逼出来的,那都是钱啊,错一点儿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买教训。
把她支走了,我继续郁闷中。
为什么郁闷呢?
首先,昨天领导查录像指出了我很多问题,什么玩手机啦,什么聊天啦,什么离柜时印章没锁、操作员没退啦,总之被批了一顿,当然,每个前台的人都跟我一样被批,我的待遇并不特殊。
第二,我这新工装的羊绒衫选大了,本来我穿l号的正好,想着里面还要套衬衣,就要了个xl号的,结果没料到,这两个号差得挺邪乎,xl号的我穿着有点长。
好吧,其实,以上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昨天下班时路上遇见杨晓飞,他跟我说韩暮雨前两天回老家了,说是家里出了点儿事儿,当时走得特别急,杨晓飞也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
心绪不宁,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直想着这事儿,可是又没有办法联系韩暮雨问个清楚,就这么心烦意乱的吊着。
吊了足足两天,终于,在第三天下午回宿舍的路上,我发现那棵开花的小树上比早晨看时多结出了一朵,白色的,小巧精致,沿袭着某人一贯简洁舒展的风格。
他回来了。我心里一动。
吃过晚饭,我在宿舍忍了半天,电影看了三分之一也没看明白到底演的是什么,最后干脆暂停了电脑,批上棉服,拿着我们新发的羊绒衫,出门儿,去找韩暮雨。
走到那排曾经只是远远望着的白色活动板房近前,我又有点犹豫。
关心朋友,这当然没错儿,可是,我不能对自己心里那种时时刻刻的牵挂和想念视而不见,试问安然,你何曾对哪个朋友这么上心?这几天抓心挠肝的不安,剪不断甩不开的担忧,每一分钟的胡思乱想,让我度日如年,我一边劝自己别再惦记他,一边不可自拔的掉到想念的漩涡里。不止这些天,再此之前,之前很久,我就已经开始暗暗地期待,期待他会出现在排队的人群里,拿着号码,等我把他唤到眼前,神奇地是,每次他都能排到我的窗口,像是算计好的一般。
我不能控制自己见到他时的喜悦和慌乱,就像面对着心上人的小男孩般手足无措。
这感情,有点过了。
隔着薄薄的门板,屋子里男人们的说话声清晰地传出来,其中却没有韩暮雨的声音。我的手掌在门前晃了两晃,最终也没有拍下去。
算了,安然,回去吧,过了,作为朋友,你的行为没有过,可是,若论朋友,你的心已经过了。
我转身的瞬间,板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吱扭”的响动,我似乎听到命运一声轻笑。
“咦?安然哥?你怎么来了?”杨晓飞一脸惊讶的看着我。
“啊,我……”
没等我说完,杨晓飞回头就朝屋里喊了句,“韩哥,安然哥来了。”
杨晓飞肥胖的身体遮住了大半个门,我从缝隙了望进去,屋里很乱,地上摆满了盆子、瓶子、鞋子,靠右面一排六张床,床上七仰八叉的躺着几个人,都盖着厚厚的被子或者军大衣,他们停止了聊天都看向门口的方向,热气,昏黄的灯光,各种混杂在一起的气味一起扑到我的脸上,我不禁退了一步。
韩暮雨最靠里面的床边拿起厚衣服披上,慢慢地走了过来。
“那什么,安然哥,你先跟韩哥呆着,我得去趟厕所。”杨晓飞说完抱着肚子就朝某个黑暗的角落跑去。
“安然,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我就是过来看看,杨晓飞说你前几天回家了,没什么事儿吧?”因为他是背光,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韩暮雨回头看了一眼屋子里横七竖八的人,“算了,你也别进去了,咱们换个说话的地方吧。”
斜对面不远是麦当劳,我俩捡了个清静的角落坐下。借着明亮的灯光我才注意到韩暮雨嘴角的乌青。
“你嘴角是怎么弄的?”
“打架。”他淡淡吐出俩字。
“出什么事儿了,暮雨?”我察觉到自己问得有点急,又加了一句,“能跟我说说吗?”
“也没什么大事儿,安然,你别担心。就是我们家里边村长想修条砖道直通他家地头儿,这条路正巧经过我爸的坟地,他们动工的时候都没有知会我家一声就把坟给平了,我亲戚带着妈和我妹去跟他们讲理,结果他们根本就不理这个茬儿,我得着信儿了就回去找了那些人说道说道。现在没事了,他们把我爸的坟地重迁了一个地方,还给换了副棺材。”
☆、十三
“怎么会打起来的?”韩暮雨说得简单,回去说道说道?拿拳头说道?
“我回去就跟他们说让他们给我爸换个地儿,好好起个坟,他们不答应,说什么路都已经修好了……”
“然后呢?”
“然后,”韩暮雨扫了眼窗外,声音平直又清冷,“然后,当天晚上,我就带铁锹、锤子,把他们已经修好的那段压着我爸的路给拆了……”
“就你自己?”我诧异地问。
“恩。砖道跟城里这些马路不一样,好拆。”
“村长怎么反应的?”
“第二天白天,他们又把那段儿修好了。晚上我又去拆的时候,发现他们提前找了几个人在那里守着,后来跟他们打了起来,因为他们人太多,那天就没拆成,我也捱了几下子。”
听着韩暮雨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我老是有种错觉,他不是在说他自己,那些个拳头啥的也不是落在他脸上,他只是站在那个场景之外的看客,看着一条路碾过一个长眠之人的墓地,看着一群人欺压孤儿寡母的一家,看着一个年轻人无助却无畏的争夺一丝尊严。他明明置身其中却又生生地将自己剥离出来,就如那些耻辱和伤害都不曾触及到他。
“第三天晚上他们没人看着,我又去拆,拆了一夜,几乎拆了这条路的一半儿。见到村长我跟他说,他不答应帮我爸迁坟的话,除非他天天叫人看着这条路,或者直接打死我,否则这路肯定通不了。最后,他就同意了……”
“靠,太他妈欺负人了……”我气得一拍桌子,骂道,“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了啊?一个小破村长就这么跋扈?”声音突兀地炸起,吓得人们老远的都扭过头来看我。
韩暮雨抬眼看向气鼓鼓的我,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只是一把骨灰而已……骨灰不会有感觉,有感觉的,是我们这些活着的……活着是辛苦,可是不活着,怎么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好事儿发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