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 章 龙旗入建业,降幡卷江风。
太康元年四月壬申夜,建业城头最后的烽火在长江南岸渐渐熄灭。燃烧了八十年的东吴宫阙,此刻正被跳动的火舌舔舐着飞檐上的鸱吻。青铜宫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洞开,门轴间积了三十年的铜锈簌簌而落,仿佛吴国最后的体面正随着碎屑飘散在晚风里。
王浚策马踏过满地狼藉的朱雀门,铁甲上凝结的血块与江水泥浆混作一团。这位西晋龙骧将军的斗篷被烧穿了三个焦黑的窟窿,却仍猎猎卷动着身后七百里连破铁锁的威势。火把的光影里,跪伏在地的吴国侍从们正瑟瑟发抖,捧着玉玺的双手几乎要托不住这方传承四代的青玉——就在两个时辰前,他们的君王刚刚用这枚玉玺盖下了人生最后一道诏书。
#34;封存府库!#34;王浚的喝令惊起檐角栖鸦,#34;敢擅取宫中寸缕者,军法从事!#34;马蹄铁清脆地叩击在御道青砖上,惊散了蜷缩在廊柱后的乐工。一支鎏金编钟轰然坠地,十二律吕在火光中碎成残片。
副将唐彬疾步追上前来,佩剑与鳞甲碰撞出细碎的铮鸣:#34;将军,王安东(王浑)的先锋距石头城不过三十里...#34;话未说完便被夜风卷散,却足够让王浚勒住缰绳。
#34;当年周武王会盟孟津,可曾等过八百诸侯?#34;将军的冷笑惊得战马打了个响鼻,马鞭凌空抽裂凝滞的夜色,#34;这灭吴首功,合该我水军儿郎!#34;话音未落,东南角忽有喧哗声起,原是几个士卒正围着口描金漆箱争执——王浚反手抽出雕弓,三支鸣镝擦着士卒头盔钉入箱盖,惊得众人慌忙跪地。
待亲卫押走违纪军士,王浚方展开手中素帛。孙皓的亲笔降书在火光下泛着惨白,字迹却意外工整:#34;吴主皓谨拜大晋龙骧将军麾下:今遣太常张夔奉所佩玺绶...#34;将军的指节在#34;素车白马#34;四字上重重碾过,突然放声大笑:#34;明日卯时,本将要在这丹墀之上,亲见孙仲谋的子孙叩拜大礼!#34;
话音未落,正殿方向突然传来梁木坍塌的巨响。燃烧的藻井如流星坠落,将孙权手书的#34;明镜高悬#34;匾额焚作赤焰中的一缕青烟。
太康元年四月癸酉黎明,长江北岸的薄雾里浮动着铁锈般的咸腥。王浑的中军大帐立在石头城残破的箭楼之下,帐顶赤旗被江风撕扯得猎猎作响。值夜的士卒正打着哈欠更换火把,忽见三匹快马踏碎江滩薄冰,斥候背上插着的六支翎羽已断其四。
#34;报——!#34;嘶哑的喊声惊起芦苇丛中栖息的寒鸦,#34;建业城头...换了晋字旗!#34;
正对镜整冠的王浑手指猛然攥紧犀角梳,铜镜中映出他骤然扭曲的面容。这位安东将军的紫金兜鍪还端正摆在案头,昨夜刚用吴锦擦拭过的明光铠却在晨光里泛起冷冽的杀意。
#34;你说什么?#34;王浑转身时带翻了整座兵器架,环首刀与铁戟相撞的轰鸣惊得帐外战马人立而起,#34;孙皓降了?!#34;
斥候伏地的身躯几乎要陷进夯土地面:#34;寅时三刻,王龙骧(王浚)已受吴主舆榇之礼...#34;
青铜酒樽砸在立柱上的脆响截断了禀报,混着西域葡萄酒的血色在帐幔上泼出狰狞痕迹。王浑的佩剑#34;锵#34;地出鞘,剑锋劈开案几时迸溅的木屑划过地图上墨迹未干的进军路线——那上面朱砂标注的#34;巳时攻城#34;四字,此刻正被剑光绞得粉碎。
#34;竖子安敢!#34;咆哮声震得帐顶积灰簌簌而落,#34;本将军在横江血战拼命,倒让那益州水贼捡了现成!#34;剑尖突然抵住跪地斥候的咽喉,#34;你等探马都是死人不成?为何昨夜...#34;
#34;将军息怒!#34;青布帘帐被猛地掀起,参军何攀挟着江风寒气闯入。这个总爱在鬓角簪朵白梅的谋士,此刻发冠歪斜却目光如炬:#34;您听——#34;
东南风送来隐约的礼乐声,那是吴宫太庙祭祀时才奏的《承天命》。王浑瞳孔骤缩,剑锋在斥候颈间划出血线——他认得这曲子,三个月前牛渚矶大战,吴将张悌正是伴着这钟鼓之音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何攀趁机按住剑柄:#34;此刻攻城形同谋逆!#34;他从袖中抖出一卷竹简,#34;王浚的捷报今晨已过琅琊,陛下朱批#39;天下一统#39;四字墨迹犹新!#34;
#34;好个天下一统!#34;王浑反手将竹简劈作两半,#34;我八万步骑死命牵制吴军主力,倒成了他七千水军的踏脚石?#34;剑锋突然转向江面,#34;传令!楼船封江!弓弩手...#34;
#34;将军可记得景元四年旧事?#34;何攀突然提高声量,手指蘸着地上残酒画出蜀地轮廓:#34;邓士载(邓艾)翻越阴平时,可想过钟士季(钟会)的十万大军就在剑门关外?#34;
帐中霎时死寂,唯闻江涛拍岸。王浑的剑尖微微发颤,当年钟会构陷邓艾的往事如冷箭穿心——那场灭蜀首功之争,最终可是用两条统帅的性命收了场。
晨雾忽被朝阳撕开裂隙,一队玄甲骑兵正沿着江堤疾驰而来,为首者高举的杏黄旗上,#34;龙骧将军王#34;五个黑字刺得王浑双目生疼。
建业城东的晋军大帐里,十二扇云母屏风折射着吴宫珍宝的珠光。王浚踞坐在孙皓的龙纹玉榻上,正用吴主佩剑削着蜜渍青梅。帐外忽然传来熟悉的木屐声,参军何攀挑帘而入时,带进一缕江风,惊醒了蜷在角落的鎏金熏炉。
#34;好个琳琅满目。#34;何攀扫过满地东吴舆图,目光落在王浚脚边散落的珍珠——那是从孙皓二十四旒冕上崩落的南海鲛珠,此刻正被将军的战靴碾进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