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雪夜密诏,太学绝谏。
羊琇、李熹之死,让齐王司马攸不觉心力憔悴,身体状况愈发颓废,然,眼见岁末,虽已奉诏,却是不愿远行,遂以守岁为由,暂居京都。
荀勖却是另一个心思:“齐王名为暂居,却是奉诏未行,不知这暂居到何时?所谓夜长梦多,不若让某家加一把火,好让皇帝快快躯离了他。”他不由看向《冬至朝贺名录》:“有了。”
泰始八年的最后一场雪,把洛阳宫城的鸱吻都染成了素白。戌时的更鼓刚过第一响,荀勖的皂靴便碾碎了尚书台前的新雪。这个以精通音律着称的权臣,此刻怀中揣着的不是乐谱,正是三卷墨迹未干的《冬至朝贺名录》。
#34;荀公稍候。#34;掌灯小黄门挑起锦帘,蒸腾的热气裹着龙涎香扑面而来。御书房内十二盏连枝灯映得满室通明,却照不亮御案后那张阴沉的脸——武帝司马炎正用朱笔圈点着奏章,玄色冕服上的十二章纹随着动作起伏,恍如盘踞在雪夜里的黑龙。
荀勖伏地行礼时,瞥见御案左侧堆积的三十七封奏折,封面#34;请留齐王#34;的墨字刺得他眼角微跳。这些白日里被中书省扣下的折子,终究还是出现在了天子案头。
#34;起来看座。#34;武帝的声音像浸了冰,侍从立刻搬来青蒲团。荀勖却不起身,反而膝行两步,将怀中名录高举过顶:#34;臣有要事启奏。#34;
窗外北风突然尖啸着扑向窗棂,吹得灯影乱晃。武帝接过竹简的瞬间,荀勖清晰看见天子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磕在了简牍边缘——这是司马炎焦虑时的小动作。当年武帝与弟弟齐王攸争夺储位时,这枚扳指曾在东宫门槛上磕出过裂痕。
#34;冬至大朝六百石以上官员二百一十七人。#34;荀勖的声音像蛇信游走在灯影里,#34;其中一百五十三人先至齐王府献冬至礼,巳时三刻方入宫朝贺。#34;他忽然抬高声调:#34;光禄大夫郑袤赠齐王珊瑚树一对,足有七尺高!#34;
朱笔在奏章上洇开血珠般的红点。武帝盯着名录上密密麻麻的#34;齐王攸#34;字样,忽然想起三日前的情景:自己赐宴宗室时,竟有三位郡王错将齐王称作#34;陛下#34;。当时齐王攸惊慌离席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此刻想来却像精心编排的戏码。
#34;子将(齐王攸表字)忠厚,必无二心。#34;武帝的辩白显得虚弱。荀勖敏锐捕捉到天子称呼的变化——从朝堂上的#34;齐王#34;变成幼时乳名,恰似猛虎收起利爪时的温柔假象。
老臣突然以额触地:#34;臣请陛下试诏齐王归国!#34;他太熟悉这位帝王的猜忌,当年正是用同样的法子让武帝怀疑叔父司马伷,#34;若百官无议,足证臣妄言;若起波澜,足证臣无虚言...#34;尾音淹没在风雪声中,却比任何言语都震耳欲聋。
铜漏的水滴声突然格外清晰。武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竹简毛边,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司马攸——那个总被群臣称赞#34;肖似宣帝#34;的弟弟,在春猎时替他挡下野猪的少年,如今竟在朝中织就如此庞大的网。
#34;准奏。#34;朱笔终于落下,在试诏文书批红的刹那,连枝灯爆开一朵灯花。荀勖低头谢恩时,嘴角扬起如释重负的弧度。他太清楚这道试探性诏令的威力:无论齐王是否奉诏,猜忌的种子已深埋帝心。
子时的雪粒子砸在琉璃瓦上,荀勖的官轿碾过朱雀门外的车辙印。老臣掀帘回望,宫墙上的守夜灯笼在风雪中明灭不定,恍如漂浮在黑色海洋上的点点血光。他知道明日早朝的太极殿,将掀起比这场风雪更猛烈的波澜。
正月初一的晨钟撞碎洛阳城头的薄冰时,太极殿前的铜雀已被霜花覆满。卯时三刻,三百石以上的朱衣官员沿着龙尾道鱼贯而入,玄端礼服的窸窣声里裹着不安的私语——昨夜中书省通传的加急朝会,让元日大典蒙上了诡谲的阴影。
#34;光禄勋到——#34;谒者的长喝刺破黎明,庾旉在殿门阴影里拦住秦秀:#34;昨夜齐王府车马进出不绝,怕是...#34;话未说完,殿中将军已按剑喝令:#34;博士不得私语!#34;
大殿九重玉阶之上,武帝的十二旒冕冠垂珠微颤,衮服山纹在百盏青铜灯下泛着冷光。黄门侍郎捧着黄帛诏书的手指关节发白,他身后那面錾刻二十八宿的屏风,正倒映着群臣惊疑的面容。
#34;诏曰:齐王攸忠勤王事,着即归临菑封国,三日后启程,无令不得返京...#34;黄门侍郎的宣诏声突然被靴履摩擦声打断——前排的郑袤踉跄半步,腰间玉组佩撞出清响。
庾旉出列的瞬间,御史中丞的笏板已横在他胸前。这个以刚直着称的博士竟赤足踏过织锦地衣,麻布袜在丹墀拖出血痕:#34;陛下不可!#34;嘶吼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34;齐王辅政十年,骤离中枢恐伤国本!#34;
武帝冕旒下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看见二十年前的崇华殿,同样是元日大朝,司马攸捧着《孝经》为他加冠,群臣山呼#34;陛下圣明、齐王贤德#34;的声音仿佛穿越时光再度响起。
秦秀的象牙笏板#34;啪#34;地裂成两半:#34;今太子尚且年轻,正需贤王辅弼!#34;这位掌天文历法的太常博士,此刻像在宣读末日谶纬,#34;陛下岂不闻#39;荧惑守心#39;之兆乎?#34;
尚书仆射不安的手势、侍中冠缨的颤抖、殿角漏壶突然加速的水滴,忽得如同炸豆般出现,当七十岁的宗正卿司马晃拄着鸠杖欲言时,武帝的拳头已砸在鎏金案上:#34;尔等眼中尚有朕乎?!#34;
瞬间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