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猛躬着身子碎步进来,瞥见地上碎瓷,忙使眼色让宫女收拾:#34;娘娘息怒,广陵王正随太子殿下在明德殿讲《孟子》。#34;
#34;讲孟子?#34;贾南风涂着蔻丹的指甲掐进掌心,#34;五岁小儿懂什么民贵君轻?定是张华那老东西教的!#34;她忽地想起昨日父亲贾允的密信——#34;司马遹声望日隆,当早除之#34;。
此时明德殿内,司马衷正对着《孟子》打盹,涎水浸湿了竹简。司马遹悄悄拽过父亲衣袖擦拭,转头对太傅张华眨眼:#34;太傅,方才讲到#39;不违农时#39;,孙儿有一问。#34;
#34;殿下请讲。#34;
#34;若遇蝗灾饥年,是该先保官仓礼器,还是开仓赈民?#34;孩童声音清越,惊醒了打瞌睡的太子。
司马衷抹着口水嘟囔:#34;自然要保太庙祭品...#34;
#34;父王此言差矣!#34;司马遹突然跪直身子,#34;《尚书》有云#39;民惟邦本#39;,去年冀州大旱,皇爷爷不就把祭祀用的三牲换成面塑了吗?#34;
殿外忽然传来击掌声,武帝披着玄狐大氅踏雪而来,肩头还落着未化的雪花:#34;说得好!来人,将前日南越进贡的翡翠算筹赐给广陵王。#34;
贾南风立在廊柱阴影里,看着宫人们捧着锦盒鱼贯而入,丹凤眼里淬出寒光。
正月十五,洛阳城朱雀大街挂满彩灯。司马遹趴在宣阳门城楼上,看百姓们举着鲤鱼灯穿梭如流萤。忽然腰间五明扇被人抽走,回头见是武帝含笑的脸。
#34;皇爷爷!不是说天子不能出宫...#34;
#34;微服私访,叫祖父便是。#34;武帝换上了葛布深衣,往小孙儿嘴里塞了块饴糖,#34;走,带你看真正的民贵君轻。#34;
西市人潮中,卖胡饼的老汉正与税吏争执:#34;官爷,今春粟米价涨了三成,这税钱实在...#34;
#34;少废话!#34;税吏扬鞭要抽,忽被个戴斗笠的老者握住手腕,只听武帝沉声道:#34;按《户调令》,灾年可减税三成,尔等不知?#34;
人群渐渐聚拢,司马遹突然扯开嗓子背诵:#34;元康六年诏曰:#39;凡遇灾伤过七分者,免当年赋税#39;——这可是我皇爷爷亲笔写的!#34;
人群爆发出欢呼,税吏灰溜溜逃走。老汉将热乎乎的胡饼塞给司马遹:#34;小公子定是读书人,尝尝俺家新磨的麦饼。#34;
暗处忽然寒光一闪,卖糖人的小贩抽出匕首!武帝猛地把孙儿推向侍卫,自己却踉跄着撞翻灯架。千钧一发之际,司马遹抓起滚烫的糖锅泼向刺客。
#34;滋啦#34;一声焦响,混着刺客的惨叫。羽林卫蜂拥而至时,孩子正攥着半块胡饼发抖:#34;皇...祖父,您没事吧?#34;
当夜,廷尉府地牢。傅祗盯着刺客背上褪色的黥印,转头对张华低语:#34;是并州死囚,三日前才被贾允放出...#34;
#34;噤声!#34;张华突然吹灭烛火,墙角窜过一只灰鼠。月光透过气窗,照见刺客嘴角渗出的黑血。
九月鹰飞,邙山猎场的枫叶染血般红。司马遹骑着特制的小马驹,看祖父一箭射落孤雁。忽见贾谧领着群华服少年纵马而来,鞍前挂着滴血的狐狸。
#34;哟,这不是#39;小圣孙#39;吗?#34;贾谧扬鞭指着司马遹的竹弓,#34;要不要表哥教你射箭?#34;
司马遹抿紧嘴唇。三日前他亲眼看见,这个贾家长孙将谏官之子推入兽笼。此刻那少年手上还缠着纱布,正缩在队伍末尾。
#34;多谢表兄美意。#34;孩子突然甜甜一笑,#34;不过《周礼》说春蒐夏苗,秋狩该用网罟。皇爷爷,孙儿想试试您赐的流云网。#34;
武帝饶有兴致地点头。只见司马遹带着三个小太监展开金丝网,专往荆棘丛里兜。不过半个时辰,竟活捉了二十多只野兔。贾谧那边却因纵马践踏农田,被老农举着锄头追骂。
晚宴时,司马遹捧着烤兔腿献给武帝:#34;孙儿听闻并州将士缺冬衣,想用这些兔皮...#34;
#34;不可!#34;贾谧却是抱拳仰望,#34;秋狩所获皆要祭天,岂能...#34;
武帝抬手止住他话头,转头问太常卿:#34;《礼记》可有此规?#34;
老臣擦着汗支吾:#34;确...确有旧例...#34;
#34;旧例?#34;司马遹眨着明眸,#34;可《左传》记载,郑国子产冬日赠衣于民,孔子赞曰#39;仁政#39;。难道孔圣人之言,不如旧例?#34;
当贾谧东宫告知贾妃时,贾南风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岂能让承香殿煎药的登上高枝。”
霜降,太极殿蟠龙柱上的晨露凝成冰珠。晋武帝扶着鎏金凭几起身时,瞥见阶下张华袖口露出的谏疏——又是请废太子的奏章。老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血丝溅在司马遹昨日写的《劝农诏》上。
#34;诸卿可知昨夜天象?#34;武帝突然发问,惊得太常卿王戎险些摔了玉笏。司天监浑仪旁的三足乌铜漏指向辰时三刻,殿外传来司马遹清亮的诵书声:#34;...故治国者,必先富民...#34;
老皇帝枯槁的手指划过御案:#34;去岁永巷失火,广陵王谏朕莫登高楼;今春邙山秋狩,又谏猎品犒军。#34;他忽然抓起司马遹六岁时画的《流民图》掷在丹墀下,#34;诸卿子嗣五岁时,可曾忧心百姓饥寒?#34;
尚书令王衍的象牙笏板#34;啪#34;地落地,#34;陛下圣明!#34;侍中和峤突然出列高呼,#34;广陵王天纵英睿,实乃太祖宣皇帝再世!#34;他特意加重#34;宣皇帝#34;三字——谁不知司马懿正是武帝祖父。
顷刻间,殿内#34;万岁#34;声如潮涌。贾允的貂裘大氅微微发抖,他分明看见武帝在听到#34;太祖宣帝#34;时,浑浊的眼中闪过精光。
大殿之上虽是万岁声振九霄,可废太子之谏让武帝心中更加郁闷,现在,能替他分忧的,只有杨芷杨皇后了。
更漏三响,昭阳殿的椒墙透着辛香。杨芷皇后取下九尾凤钗,铜镜映出武帝阴沉的脸色:#34;陛下真要动摇国本?#34;
#34;遹儿今日在尚书台...#34;武帝突然住口,想起司马遹午时批阅奏章的模样。六岁孩童握着朱笔,在并州饥荒的奏报上画了五个粮仓,正是《周礼》所述#34;常平仓#34;之数。
杨后猛地转身,步摇缠上帝王衣襟:#34;古来立嫡以长!当年先帝废齐王立陛下,惹出多少风波?#34;她指的是武帝与胞弟司马攸的夺嫡旧怨。
武帝突然抓起案头药碗砸向熏笼,汤药在炭火上腾起青烟:#34;太子连《孝经》都背不全!上月问政竟说#39;饥民可食榆皮#39;!#34;
#34;陛下!#34;杨后跪地攥住龙袍下摆,#34;您二十三岁继位时,不也嫌宣皇帝留下的《顾命十策》繁琐?#34;她故意提起司马懿遗训,果然见帝王瞳孔骤缩。
窗外飘来司马遹的琴声,正是武帝少年时最爱的《猗兰操》。老皇帝突然踉跄跌坐,腕间佛珠散落满地。他想起泰始三年,自己是如何在司马懿灵前立誓永保嫡长继承。
武帝想想皇孙司马遹,却是忽得释怀:“未来皇孙可承大统,既然如此,且保太子位。”
戌时的东宫飘着苦药味。贾南风将安神汤递给司马衷,金护甲在碗沿刮出刺耳鸣响:#34;今日朝会,你儿子又出风头了。#34;
太子茫然抬头,嘴角还沾着糕饼屑:#34;遹儿...遹儿说要给孤造会飞的木鸢...#34;话音未落,药碗被掀翻在地。
#34;飞?#34;贾南风冷笑,#34;等那野种把你从储位上踹下来,咱们就真能#39;飞#39;去金墉城了!#34;她想起午时父亲贾允的密信——#34;张华等欲推广陵王监国#34;。
突然,窗外传来环佩声。司马遹捧着《左传》进来请安,看见满地狼藉,默默跪下收拾碎瓷。烛火映着他腰间武帝亲赐的龙纹玉佩,晃得贾南风眼疼。
#34;母妃,这是新抄的《女诫》。#34;孩子呈上绢帛,贾南风瞥见#34;妇德尚柔#34;四字,突然发疯般撕碎帛书:#34;你也配教本宫妇德?你娘不过是...#34;
#34;太子妃!#34;张华的声音惊破死寂。老臣手持诏书立在门前:#34;陛下口谕,即日起由广陵王辅佐太子理政。#3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