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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郁生的假期只有四天,也就是说在家还没歇够几晚,他又得收拾东西赶回上海去了。
姨母说他就像燕子,一年四季忙碌,就没有闲下心休息的时候。
“毕竟大哥要养家啊。”她怜爱地捏捏曲铭澈的手,“我还想着你长大了也一直跟妈妈住呢,不过他真心待你好,你也想当燕子弟弟,那就跟着他吧。”
那似乎话里有话的含义叫曲铭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不敢当面问姨母,回头悄悄跟曲郁生说:“妈妈是不是晚上听到了我们……”
他同样怜爱地捏了捏弟弟,笑而不语。
曲郁生在家的第三天,曲铭澈问他要不要去附近新开的游乐园。
其实大部分游乐设施他都是不能玩的,只是因为下次见面要等到六月高考之后,曲铭澈心里不舍,又不好意思缠着哥哥留下来,就想出了这么个别扭的办法。曲郁生越看弟弟越觉得可爱,就配合地跟弟弟一起去游乐园了。
他们玩了几回碰碰车,曲铭澈看到有射击游戏的摊子,便兴冲冲撇下哥哥跑去买了十颗弹子,他的手法很稳,打出的弹子全中后,他得到了作为奖赏的玩偶。
把这只猫咪送给哥哥好了。曲铭澈心满意足抱着他的战利品,回头看去,才发现曲郁生没跟过来。
他在原处无助地张望,没想到第一次带哥哥出来,他只顾着自己玩,却把哥哥弄丢了。
等曲郁生回来的时候,曲铭澈还在游戏摊子前,那些动物玩偶端端正正坐在轮椅的空位上,就像弟弟的守护兽一样。
“赢了那么多啊。”
曲铭澈立即抬起头来,把趴在膝盖的一只胖胖的猫咪玩偶举到他面前:“对啊,都是我赢给你的。”
在不刺眼的阳光下,他看见曲郁生脸上闪烁红光的汗水,如有神明执笔,顺着汗淌过的痕迹勾勒那张俊脸的轮廓。他看呆了,不禁想触碰那抹犹如鲜血的腥红。
曲郁生抬手接过玩偶,微妙地避开了弟弟的靠近。
“我很喜欢,”他轻声说,“太好了,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一颗小巧的,冰凉的触感圈住了左手的无名指,从指尖落到指根,总共经历短短两秒的时间,曲铭澈却觉得自己反应了数年。他就像当年忽然得到草莓夹心饼的小孩,内心炸开一阵欢快的雨,什么都不重要了,狂跳的心几乎撞出喉咙,他想说话,湿乎乎的东西却先一步溢满了眼眶。
“可是我还要继续待在家啊,”曲铭澈一脸委屈对他抱怨,“你现在给我戴,在妈妈面前我就要摘下来。”
“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他绕到曲铭澈的颈后,将弟弟的玉坠取下,接着,他让那枚银白的戒指穿过红绳,重新戴在弟弟的脖子:“这样就好了。”
曲铭澈仿佛捧着世上最珍贵的东西,怕弄坏,弄脏,又喜欢到想一辈子独占:“可是除了那些娃娃,我没有什么能送你的东西了。”
“要是我怀孕了就好了。”他半个身体依在曲郁生这,“是因为我拿这个骗过你吗?所以我一直没能……”
曲郁生一路牵着弟弟回去,把玩偶一只一只放到车子的后座上。
“不是你的错。”
曲郁生看向前方逐渐强烈的太阳光:“我看过你的病案记录,你的子宫很早就停止发育了。”
由于苗勒管抑制因子的存在,曲铭澈有着比正常形态更小更不完全的子宫体,不会有经血形成,受孕的几率更是微乎其微。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可是每次看见你那样高兴,我根本不想打碎你的梦。”
他看弟弟的眼神像温水:“澈澈你知道吗,我得知这件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觉得庆幸……你的身体不会埋下任何人的种子。”包括他自己,包括某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曲铭澈抚摸自己平坦的腹部,没有难过,没有不开心,他就像平常那样轻轻应了一声后,催促哥哥发动车子:“该回去了,妈妈已经做好晚饭了。”
“你有让她做手擀面吗?”
“她说做那个太费劲了,要你回去自己做。”
“是么?我的厨艺比起你们可差多了。”
曲铭澈笑得很乖:“有我帮你呀。”
他们按原路返回,在等红灯途中遇到几辆鸣笛的消防车。
大概是天气干燥,哪里发生了火灾吧。曲铭澈心中掠过一丝疼痛,曲郁生则神情淡然,好像为了专心开车,他根本来不及去想曾经的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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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临行之前,曲郁生留下来吃了午饭。
青菜,叉烧,炒葱花蛋……曲铭澈还给哥哥做了排骨,装好饭盒塞在曲郁生的包里。他似乎比曲郁生本人还心急,转着轮椅在房间和客厅来回跑,想哥哥有没有落下的东西。
曲郁生一把抱起弟弟,当着姨母的面在他脸上轻轻啄吻:“我还会回来接你的,不用那么担心。”
少年吓得连挣扎都忘了,面颊被亲过的地方瞬间发起烫来。姨母说:“郁生你别欺负澈澈,
', ' ')('他过完生日就成年了,还拿弟弟当小宝宝呢。”
曲铭澈差点要赧颜死了,恨不得直接钻进哥哥的行李箱被带走。曲郁生看他闷声跑回了房间,遗憾自己没亲到弟弟的嘴上去。
等曲铭澈悄悄出来的时候,两位长辈在客厅喝茶。
曲郁生坐在沙发上,薄薄的嘴唇抿着茶,神情从容又平静。
电视在回播昨天的本地新闻,女主持人站在一处似是被焚毁的别墅区房,语气激动地说着什么。
“昨天你和弟弟去的游乐园就在这地方附近吧,我听人说那边起火了,吓了一跳呢,还好你们平安回来了。”
“据说是旁边的仓库电线短路,刚好昨天天气热,温度一上来就控制不住,直接把隔壁的住宅给烧了,里面住着的那个人就这么没了……”
“也不知是不是天谴,警察调查途中搜到那人家中私藏的他跟那些十多岁的小孩……他怎么下得去手啊!”
电视画面一转,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被消防员和医护抱上救护车,旁边一个被人搀扶的女人在痛哭,小孩被尘灰熏黑的圆脸和女人凄厉的哭声叫人无比心疼。
姨母说:“这孩子好像是那人的继女儿,当时也在着火的房子里,还好小孩及时跑出来了……就是她母亲好像精神出问题了,死也不肯认女儿,他们家的亲戚也都七八十岁了,养不了那孩子,也不知该怎么办。”
盯着新闻底部那段熟悉的地名,曲铭澈有些出神。
“澈澈,过来吧。”
曲郁生忽然起身关掉了电视:“来送哥哥出发了。”
车子停在大门前的小道,曲郁生把最后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姨母说她忘了给他塞两颗保佑平安的桔子,匆匆回去了。
趁跟哥哥独处的时候,曲铭澈不太放心地问:“哥哥,你还留着那把刀吧?”
“什么刀?”
曲铭澈愣怔着,好似判断不出曲郁生的平静究竟是装的还是真的一无所知:“我那时惹你生气了,你让我拿着它放到你的脖子上……”
“是这个,对吗?”
银光闪烁的东西如变戏法般在青年的手指转了几圈,最终对准了腕部跳动的动脉,曲铭澈下意识去抓哥哥,掰开手心,他发现那其实是支钢笔。
“我不再需要那种东西了。”曲郁生轻轻掩住弟弟的两耳,“什么都不用多虑,只要知道我不会再丢下你,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就够了。”
曲铭澈闭上眼,耳边嘈杂的声音仿佛远去,他像刚被从水里捞起来,悬着的一颗心清澈透亮,终于稳稳当当落在哥哥的怀里。
“就算你丢下我也没关系。”
他说:“我会去找你的,不会再让你随便跑掉了。”
那枚小小的戒指坠在少年的颈子前,和他的眼睛一样明亮。曲郁生差点就想把弟弟抱上车带走了,幸好姨母在后面喊声打断了他们:“郁生,你再磨蹭这边可就要下雨了。”
曲郁生愣了一下:“我看这太阳挺好的啊?”
“你傻呀,我说的是澈澈,”她连声叹气,“你再不走你弟弟就要哭了!”
“妈妈,我不是以前的小孩了……”
吵闹中,一只乌黑的小身影于空中低飞,扑着翅膀停到屋檐处的小巢。
冬天过去了。燕子仿佛在这么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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