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晋显风流作者:肉书屋
晋显风流第72部分阅读
韫仍旧笑着看他,“不过方才有人去招待了一下那个领头人,就是咱们抓来的那位胡八爷。据他说,咱们这队伍里头,可是有内j的。”
“哦。”陈阿七假装不懂谢道韫的意思,眨了眨眼睛,而后又忽然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些结结巴巴的道:“内、内j?小娘子,您是怀疑、怀疑小人我……”
谢道韫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继续淡笑着道:“这种事情,一天没查出来,任何都会有怀疑,就连我也不例外。只是家中护卫的确有些怀疑你的,你也知道,咱们这队里,似乎只有你一个吴郡人……”
谢道韫的话还没说完,就见陈阿七噗的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打颤的道:“小娘子,您明鉴啊小人如今全家就剩自己一个,而且天天又在您眼皮子低下的,哪里会跑去串通什么强盗?小人的身家性命都在谢家,谢家对小人也好,小人怎么可能去与强盗勾结?小人……”
或许真的是有些害怕,陈阿七如今说起话来都有些混乱。他不住的向着谢道韫叩头,卑微的模样做到了极致。因为他一直不敢抬头,所以他并没有看见,谢道韫的眼中闪过的那丝费解之色。
她的确不明白,不明白为何有人会不惜这么大代价的蛰伏在自己身边,甚至还要做到如此卑躬屈膝的程度。这样的隐忍,自己应该去叹息,还是应该去赞叹?
“起来吧,没事儿别总跪着,我受不得别人如此作态。”谢道韫见陈阿七的双腿打颤,索性伸手将他拎了起来,又道:“我都说了,不过是怀疑而已,又不能因为怀疑你就把你怎么样,你怎么就怕成这个样子?放心,我们谢家是讲规矩的,只要你踏踏实实的过生活,谢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但要是想要和谢家耍什么心眼儿……”谢道韫柔笑了一下,拍着陈阿七的肩膀道:“我这个人很记仇的,而且有些事情,或许谢家不好做出什么姿态,但是我随意做些什么,却是无所谓的。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这个人也很好说话,只要人不犯我,我自然不会轻易去犯人。人有些好奇心很正常,想要知道别人的动向也很正常,但如果某些人想要脱离原有观察员的角色,转而提起了一把剑,想要亲自动手做些什么,那……我可就不能保证他的生命安全了。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要如何做。”
陈阿七闻言心中不由得一跳,却也没有多少恐惧之心,他只是觉得有些有趣,没想到谢家小娘子竟然是个这么爽利的人,到得如今,竟是只差一层,就要将所有事情都挑明了。
“小娘子,您在说什么?小人怎么有些听不懂?”
有些事情,虽然只隔了一层透明的薄膜,但自然有水中月、镜中花的好处。所以陈阿七只是睁着满是不解的双眼,一脸迷茫的看向谢道韫。
“不懂没关系,”谢道韫漂亮的笑了笑,迎着风的方向,把碎发向耳后拢着,“若是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事儿,我会让你懂的。”
感觉到这轻柔言语中暗藏的杀气,陈阿七不由得浑身一僵,一直隐藏的很好的真实情绪差点流露出来。
“吴郡的山水很好,人也不错。”谢道韫忽然将话题转开,“气候好,所以你看田间地头那些做农活的,皮肤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谢道韫偏过头来看他:“不过像你身上皮肤这么白皙的,还的确是少见……你也不用着急辩解什么,有些事情都是心知肚明的,说来也没意思,单纯浪费口舌罢了。我只想让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让文人墨客去舞刀弄剑,让贩夫走卒去之乎者也,这都是极不明智的事情。明明是有身份的人,却偏生一天到晚小心翼翼的卑躬屈膝,这样的画面,实在没有什么美感。”
陈阿七自然明白谢道韫所指的是什么,他面色微红的笑了笑,头颅仍是微低的,一副谦恭柔顺的模样。
“小娘子说笑了,小人从小一直都是这么个卑躬屈膝的模样。”
谢道韫看了看他,终究没有再就此说什么,只是微微轻笑,摇了摇头。
“不谈这个了。”谢道韫呼出一口气,有些不雅的大大的伸了个懒腰,闭起眼睛享受着带了些栀子花香气的暖风。
看着眼前女子的这副模样,陈阿七不觉微微怔了怔,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多了几分欣羡。
“你刚才站在这,在想些什么?”谢道韫开口问着,却没有睁开眼。
“在想……”陈阿七偏着头微笑,“在想这向东的流水,有没有西流的时候。”
“你是想要逆天,还是想要逆命?”不知为何,谢道韫似乎能够感觉到陈阿七内心的挣扎。
风中夹杂着几片吹散了的栀子花,夕阳下瘦高少年伸手接下,在手中轻轻停留,又让素白色的花瓣再次随风。
“哪有小娘子说的那么夸张?”竹竿般的少年微笑着,说着如竹一般坚韧的话,“我只想逆人而已。”
“那送你几句话,”谢道韫忽然发现自己有些喜欢这个坚韧的少年,张口吟道:“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第十六章妄问天道
罗浮山的初阳道院虽好,但毕竟已经长久无人居住。虽然谢道韫事先打发了人去收拾,但待得他们一行人到达后,庭院中的景致仍是显露出几分清萧来。
看着这阔别了五六年的庭院,想到自己曾经在这里度过的二十余载春秋,便是参透了“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的葛稚川,也不由得伸手拍了拍院墙,发出几声唏嘘来。
“你那句‘门前流水尚能西’的句子是极好的,只是那前后两句……呵,明明是个韶华未至的小姑娘,满嘴吟着什么白发、黄鸡,可真是有些、有些……”
“有些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味道。”见葛师找不到形容词,谢道韫便笑着接了下来。
“哦?这句话也很好,只是那‘新词’又是何物?听你这话的意思,便是诸如诗文一般的东西么?”葛师有些好奇的问道。
“嗯,也是些后世的东西,在民间极为流行的。比之如今晦涩的玄言诗要清爽不少,普通百姓,即便是不识字的人也是能够听得懂的。”谢道韫用衣袖拂去石凳上的浮灰,扶着葛师坐了下来,“后世有句话,说是‘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而这位姓柳的人,也只是个中高手之一而已。所以您也能够想得到,后世的词传的有多广了。不过也有人说过,绝句尽而律诗起,唐诗没而宋词兴……这唐啊、宋啊的您先别管,反正这话多少有些叹惋世风日下的味道。”
葛师拍了拍身边的石凳,示意谢道韫也坐下来。
谢道韫点头坐下,发觉身下的石凳刚刚吸取了一整日的日晒,如今坐着并不让人觉得冰冷,反而有些温暖的余温。
“《毛诗》上说,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当今天下这诗虽然不少,但如你所言,皆是晦涩推敲之物,也只有肚子里有些墨水的人才看的明白。其实看回去,《毛诗》多是采风所得,所谈皆平凡之事,只是不知为何慢慢发展着,却成了如今这副晦涩模样。若是当真如你所言,后世诗词回归质朴,那倒是古风犹在,古意盎然了。”葛师看了一眼天边的斜阳,微笑着道:“诗之所言,志也,人皆有志,故皆能言诗。你小时候做的那些诗我是极喜欢的,言语朴素自然,不为炼字而纠结,故能有奔流到海之感,大象无形之势。采风,采风,终究是取之于民的东西,终归是应该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懂的。”
谢道韫闻言微觉尴尬,不知是不是被晚照染红了面颊,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对葛师道:“师父,您怕是早就知道那些诗词文章都是我抄来的,您如今还说这种话,这不是寒碜我?”
葛师捋着胡须笑着道:“没什么寒碜的,若是能因为你这文抄公的缘故,早些破了这玄言之风,那你可就是千古功臣了。”
“师父还是在拿徒儿打趣……”谢道韫苦笑着道。
“嗯,不过这么说起来,那‘门前流水尚能西’的句子,也是你偷来的?”葛洪挑了眉毛问。
“怎么能叫偷呢?这东西,跟偷书差不多,即便是贼,那也是雅贼。”谢道韫这么说,倒是承认了下来。她笑着摊手道:“所以啊师父,你千万不要失望啊。其实徒弟我身上的能耐,十有八九都不是我自己的,什么聪敏好学啊,也都是因为小时候不愿意带着一群小屁孩玩,所以才装出来的样子……其实我就是个俗人,只擅长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师父您的那些著作,我能懂得个七八分便已经是极致了,再说到传承,那徒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看出谢道韫的自苦,葛师开口安慰道:“你这话说的不对,只要是生活在世俗中的人,又有谁敢自称不是俗人?即便避世而出,身在山野,但一颗心终究会蒙尘的。谁都不能像婴孩一般专气致柔,我们能做的,只是身在尘世间,妄断些出尘事罢了。至于为师那些信手之作,你能懂得七八分,为师已经很满足了。说起传承……呵,《左传》有言‘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为师这些心思,后世有人看上一看、瞧上一瞧,或赞或骂皆是好的。可即便就此断绝,于为师自己倒也没有什么所谓,你又何必看重?我若归去,得知大道,而尘世间这些东西,便与我无关了。”
听着葛师直言生死的超脱,谢道韫不由得赞叹了一声,附合道:“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
葛师闻言不由得眼前一亮,问道:“这又是你这位文抄公从哪里弄来的?”
“千年后,有个叫王阳明说的。”谢道韫笑着回答,“他还说,‘心即道,道即天,知心则知道、知天’。”
这些话,对于谢道韫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不过只是一句平凡的哲学道理。对后世的马列主义者来说,这是值得批判的唯心主义。可是对于葛洪,对于魏晋这些一辈子浸y于玄学无法自拔的人来说,这句话却像是为他们开了一扇窗户,在他们眼前摆明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葛洪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响,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
不知是不是被斜阳的光芒刺了眼,葛洪的双眼忽然染上了一层薄雾。他有些颤抖的握住了谢道韫的手,用没有一丝浑浊的双目盯着她的眼,一字字的道:“韫儿,答应为师两件事。”
在葛师身边这么久,谢道韫从未见过葛师如此激动的神情。她自然意识到了这个承诺的沉重感,却没有脱口而出“我什么都答应”,而是换上了认真的态度,道:“师父您请说。”
葛洪是很喜欢谢道韫的性子的,尤其喜欢她重承诺,从不油嘴滑舌。他也清楚,对于谢道韫来说,只要是答应下来的事情,不论如何,她是必然会做的。
“第一件事,把你这条小命管好了,别有事没事的总跑去涉险,不活的比为师长寿,绝对不许死。”葛洪如今已然七十又二,在这个平均寿命不过四十多岁的年代,的确是十分难得了。
但这话终究说的有些霸道,生死之事,又哪里是人力全然可控的?
谢道韫闻言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半晌方道:“这个,我尽量争取。”
能得到这么一个答案,葛师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第二件事,为师是为天下苍生而求,为千秋万代而求……”
听着前两句引子,谢道韫差点没直接摔到石凳下头。她苦笑着道:“师父,我胆子小,您别吓唬我。”
葛洪却依旧面色郑重,认真的道:“为万代而求或许夸张了些,但千秋却是有的……为师要你穷尽毕生之力,将你能记住的所有诗词文章、玄言道理、数术之道,甚至武艺,全都写下来,绶与他人。”
谢道韫瞪大了双眼,哑然了半晌,苦笑道:“师父,您这是要压榨我一辈子……”
“为师就是要压榨你一辈子。”葛洪回答的理所当然,“韫儿,从仓颉造字到如今,已有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每一个千年过去,又有多少代人在尘世间来来往往?有些人一生碌碌无为,有些人一辈子钻研问道……当然,我说的这个道不单单是老子口中的天道,还可能是数术之道、礼乐之道、骑射之道、武艺之道,甚至是耕种之道、桑蚕之道、经商之道、为官之道……韫儿你可曾经想过,打出全天下第一口井的背后,是经过了多少代人的努力?收获第一粒稻谷的背后,又有多少人为之辛勤?这都是几百年、几千年才得出的东西,是几百人、几千人的鲜血和生命,甚至可以说,如今这天下所拥有的东西,都是累累白骨铺就而成的……
“韫儿,我不知道你为何会从千年后回到这里,但我觉得,若是当真有三清道尊在上,你就是他奉于天下的礼物。你有没有想过,你随便写出的一句话,就是千年智慧的积淀,你随便创造出的一件小东西,就可以省去千万人的劳心劳力。有些东西,对别人来说是望尘莫及的,对你来说,却是手到擒来的。我知道让这些东西压榨你一辈子,的确有些苦了你,但你多少写下来一些,怕是也能省去千万人的心血了……
“为师十有三而志于学,如今想来,当时那些日子,可谓是饥寒困瘁,躬执耕穑。我曾伐木卖柴,只为换些纸笔,得到纸张之后,便于其上反复书写,直到字字相叠,不能辨识,方作罢。那时问道,其实只是为了谋一个官位名声,待到年纪大些,自觉看透了入世种种,才开始出世,妄问天道。只是从学至今,近乎一甲子的光阴,为师不会说什么都没明白,却也不敢说明白了什么,只有穷毕生心血做了这几卷絮絮叨叨的书卷,希望有人读来能引起几番思量考究,便知足了。
“天道这种东西,为师少时都是仰视而思之,到得后来,忽然明白了天道不仅是形而上的,还是贯穿于万物的,便开始俯察而探之。可是查探许久,每次总觉得快要参透道了,却往往也只能够隐约感知到些行状,再细细思量,推而广之,却又发觉几分不对劲儿来。后来终于明白,其实所谓天道,都在万物之中。我原先妄求天道之行状,非要将其剥离了外物赤o而出,殊不知,这天道二字就在万物之中,一旦没有了万物,也就没有什么天道了。
“所以我又离开了这罗浮山,开始入世,看这世间万物风景。我看到这世人疾苦,便想要用研习丹药时的一些心得来医人,倒也算是救助了几条性命。而后我又看到邦国振荡,天下不谐,便又总希望可以出一位圣主,将这九州的不谐之处夷平才是。再到后来,我又遇见了你,随意教授你一些东西,也从你那里得到不少东西。于是我开始钻研你口中的物理之学,想要帮百姓做些什么。但吾生也有涯,吾知也有限,更何况为师如今这个年纪了,怕是不知何年就会同枯木同朽,与冬雪同眠了。可是你不同,你还年轻,最重要的,你身上有累积了千年的智慧。按照你原先说过的话,咱们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但你脚下这个巨人,明显要比我们脚下的,高上许多……
“为师这一辈子,从入世到出世,如今又到入世,看到的东西多了些,感慨也就多了些。你也别嫌我这个老头子絮絮叨叨,其实说到底,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将千年后的智慧,在如今这个时代铺洒开来。即便不能种得满地春花,也可以遍地播种,等后人来浇灌,或许等你我都成了枯骨,这花也就开了满地了。其实这可以说是圣人做的事,不过就像你所言,不免要压榨你一辈子了……”葛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头道:“你若是不能答应,我倒是也能理解。失望什么的到算不上,只是觉得,为如今这个时代,有些可惜吧。”
二人终究全都偶沉默了下来,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边的光芒渐渐的收敛,感受着周遭的温度渐渐的降低,体会着什么叫做阴阳互化,天地万物同息。
“师父啊,其实,这个时代既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真的很无聊的。”谢道韫忽然开了口,声音中带了些清爽的叹息,“偏偏我这个人还闲不下来,没有事情做的话,很容易被无聊死。”
葛洪目光微动。
谢道韫转过头来,笑着道:“师父您放心吧,虽然您的第二件事情,我不知道我能做到多少,但我一定会尽力而为,不让自己无聊死……”
她一面说着,又在心中加上了一句:“也不能让郗超无聊死。”
这时,明月上了东山。
“这样,为师死都能瞑目了。”葛洪微笑着道:“不过为了第一件事情,为师觉得,你还是不要再让陈阿七跟在身边为妙。”
第十七章晋朝的新闻联播
这是山寺桃花始盛开的时节。
不过罗浮山上没有寺,只有道观。而道观里的某位女子正在书案前翻看着什么,面上那丝冷笑也愈加明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