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t\t锦织作者:肉书屋
锦织第12部分阅读
让她不免有些犯窘,只是时间紧迫,她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风游走在草木间,轻轻拂起锦织灰色的袍边,恰似她那又渐渐翻滚起来的心情。
她的心跳逐渐加快,脸颊微微发烫,却不想退缩,心中不断回想思量着。
眼前浮现的是胤禛奋不顾身要为她挡剑的一幕;是为护她周全,他不惜当着其他官兵的面放她与父亲等人离开的一幕。
心头问着的是:胤禛……当初胤祥试图努力去做到的事情,你能吗?我在你心中,究竟重几分?
思绪还未落定,她已静静对上修远疑问的视线,徐徐启唇,低声道:“这位大哥,烦您转告四爷,两月后的今日我会在京城永通桥等他。若他来赴约,便是允诺,往后,他与我之间,不再有旁人间于其中。若不能,就当我余锦织傻得可笑,今后,自作从不相识,两不相干。”
话出口,锦织便觉得今儿自己过于冲动,真是异想天开的很,顿感深深后悔。心头划走一声叹息,她一抚额,看来,这回真是自己逼自己清醒。
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听完她的话,修远眸子有转瞬即逝的错愕,也只是云淡风轻的点了点头,表示一定转达给四爷。
锦织不敢看修远的表情,只作揖答谢,然后,转身内疚又可怜兮兮的睨望余无痕。余无痕冷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的施展绝顶轻功离开。锦织忙追了上去,心中纠结着该怎样讨好父亲让他息怒。
青桐与丰沛对视一眼,默然不语的跟了上去。
前方的锦织突然回头望了一眼那群远去的侍卫,未待一直目视着她轻盈身影的丰沛看清她眸中凝着的色彩,她已蓦然转了过去。
锦织看着父亲挺直的背影,视线慢慢上移,举眸眺望,天空中的白云,翻过一峰又一峰,最后飘向她视不能及的风中。
意难平
“你爱不爱我,想不想我,都与我无关……”
“都与我无关……”
“无关……无关……”
那残忍的字字句句,不住在他耳边回响。就似一柄柄锋利的刀剑,疯狂地扎着他的心脏。
胤祥痛苦地躬起身子,头抵在臂上。似乎这样能够稍稍减轻这令人透不气的痛苦。
他抵在树干上的拳头依旧紧攥着,粗糙的树皮不规则地嵌进他手上的肌肤,鲜血从大大小小的伤口渗出来,汇聚成滴,然后缓缓滴落在灰黄|色的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叭……叭”声。
胤祥凝视着渐渐洇入尘中的鲜红,恍惚中,那是一瓣瓣飘落的梅花……
红梅花瓣缤纷而落,她就坐在这飘舞的花雨里,轻轻拭去梅花上的轻尘。
那身影孤单、美丽,轻易地击垮了他的骄傲。那天晚上,他有意结束了冷战,只是还放不下面子,听见她进来,也没有抬头。
不过,她也太与众不同了吧?瞧着他茶烫了手,却站在一旁笑。还说什么‘偶而烫烫杀菌,有利于身心健康’——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难道没看见他的心意吗?
她在他身后说:“十三爷,四爷找着那个小太监了,兴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可以离宫,您……”
她幽幽的一句话,让他再不忍生气。因他知道,这事注定要令她失望了。
他想着,就当那冷战没发生过吧,终究是不舍看她孤单的样子……
只是,那次冷战是为什么来着?对了,是他借酒试探,却被拒绝了……
她竟然拒绝了!虽是不言不动,可那带着丝丝倔强与倨傲的神情比激烈的失措还要伤人!要欲擒故纵也不是这样子……
不,她哪是欲擒故纵!
“你爱不爱我,想不想我,都与我无关……”
“都与我无关……无关……”
原来,她心中从没有过他的影子!她……她……
胤祥心中蓦地掠过校场上的一幕——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四哥骑马的身影,那神情、那眼中流露出的分明是脉脉恋慕!
不!不可能!
两人相识的一幕幕在心间清晰掠过——
京郊初识的声箫相和,刀光剑影的惊险、宫中殿顶的月下重逢……
当她披着他的披风,散开满头秀发,偎入他怀中时,不仅仅只有他一人意乱,他分明看到她眼中一瞬间的慌乱和荡开的涟漪……
胤祥不由想起那夜她突然显现她的真面目时的情景,秀发在月光下飘扬,如烟如云,她浅浅的笑容纯净美好如晨曦,瞬间拨动了他的心弦,他心底似有什么响起,轻轻的、柔柔的……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假的,那她的礼物又算什么?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如果她无意,为何要在送他的礼物上刻下这样的词句?
可她现在却说与她无关……无关……
她是因为生气吗?因为他欺骗了她?因为他没有勇气真正与她远走高飞?
他宁愿相信是这样,那么,他的一腔痴念便不是那样可笑可怜……
但是,他心中又掠过她抢过玉佩绝然离去的身影,那张苍白的、倔强的脸蓦然之间无比清晰!
他的心绞痛起来。
她这是决定一去不回了……
可是,此时此刻,她怎么会在这里?跟着她的分明是四哥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
那牡丹花前她的话还言犹在耳:“你能一生只娶我一人么?”
“胤祥我知你待我之心,也谢你以诚对我。其实我们都还年轻,我也不傻傻奢望什么天长地久。可你明白吗?我要的,求的,不是最好,而是唯一但是,你是皇子,天潢贵胄,永远不可能给我一个唯一”
她的倔傲并不是装出来的,她不可能说了这些话,一转身却与四哥……
不,不可能……
四哥明知他对她有情,不可能……
但是犹疑便如毒蛇在他心中咬啮。当初,是四哥亲自将他追了回去的。如果那一回私奔没有被追回去,此刻他与锦织是不是双宿双飞?四哥……
不,不。
胤祥甩开那些纷乱的念头,他不该这样想自幼最亲近的四哥。
最主要的,是他心有不甘,并没打算真正放弃身份,然后,他又自己放手了……
他不该放手的。
难道,这一错过,便再无法挽回?
既已放手,从今后,她的选择并不须他同意,都将与无关……
她就是这样说的,不是吗?
胤祥满心酸痛。直到侍从小心翼翼地说:“十三爷,不早了……”他才从痛楚中挣脱,茫然拖着僵硬的步子回到屋里。
刚入屋,那扑鼻而来的一缕恼人的香气薰得他更是茫然,使他就似身处虚无里,那么不真切。
虚无里,他的妻子安静地坐着,同样是女子,可为何不一样呢?
世迷
安徽,泰隆客栈。
夜已深,蓝黑色天空中明星一眨一眨地闪耀着光芒。忽有一只夜莺扑腾下翅膀,直直飞向高空,鸣声清婉。
锦织睡不着,便掀起被子借着月光在床沿找到自己布鞋,趿拉着出了门。见父亲居住的那间还亮着灯,想了想,她推门入屋。
静静地走到正斜斜靠坐在床上看书的父亲身边,锦织把头轻轻的枕在他的腿上,抱着双臂蜷缩着,低声道:“爹爹,别生我气了……”
余无痕执书的手不自觉地一颤,略略偏过头,视线依旧落在书面上,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锦织挪了挪头,一手拉下父亲拿书的手,眨巴了一下极漂亮的眸子,一脸可怜兮兮加无比无辜,嘟着嘴道:“爹爹,女儿错了……爹爹……”
余无痕冷冷斜了她一眼,也不理她,挣了她的手继续作阅书状。
锦织拿出无赖的本领,直起身子不依不饶的晃着父亲的腿,边摇边像唱歌谣般唤着:“爹爹,爹爹,爹爹……”
余无痕被她晃得头大,浓眉高高一挑,狠狠瞪了她一眼。锦织也不管父亲是否已濒临暴走,不怕死的绽开大大甜甜的笑容望着父亲。
余无痕从鼻子里哼出声音,干脆侧了身背对着她。锦织心里腹诽父亲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般要人哄。
不过,天大地大,不如父亲大。他是自己在这个陌生时空唯一的亲人,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人之一。
她不想为了胤禛的事情与父亲闹僵,而他的感受与想法对她而言更是举足轻重。
锦织踢掉鞋子上了榻,抱了个枕头像个乖巧的小猫般缩在父亲手臂边,幽幽道:“爹爹,您给女儿讲讲娘的事儿,可好?”至少,让我知道,您为何反对我和胤禛在一起?
余无痕低头看着自己千疼万宠的女儿,见她清澈的双眸中晕染着的点点惆怅和丝丝愁绪,牵扯的自己的心也不由酸涩起来。
从莲儿过世至今,他从不愿让女儿知晓曾经的伤魂往事,而那些秘密他也以为要一辈子埋在心中。
可如今,锦织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满清皇子!人,当真是抵不过天意作弄。
或许,是时候告诉她一切,给她割舍放弃的勇气吧?
他轻声一叹,有些无奈的扔开书,手怜惜的轻轻抚着女儿乌黑的长发,深幽的眼睛却渐渐柔和了起来,一层薄雾慢慢浮上眼,尘埃旧事似水而来,胸中百般滋味俱全。
无语斟酌片刻,他目光凝重,开口时语气却是云淡风清,说道:“锦儿啊,你小时候爱哭,爱使性子撒娇。我训你没个正行,你娘便护着你,总说是那些招惹你生气的东西不对。
你娘……在我们心中,你就是天底下最宝贝的,要掬在手心里疼着,含在嘴里护着……可后来经历了……你就变得不爱哭,不爱说话,总一个人呆着。以前的事情,你好似什么也记不起了……锦儿,爹不愿看你掉泪,可有时见你那倔强的样子,虽则心里骄傲,但更觉得对你不住……”
“爹爹……”锦织皱眉欲语,却被父亲轻轻抬手打断。
挣扎片顷,余无痕面上显出几分凄然、孤寂、怅惘、不忍和疼惜,垂眸间却是决然而坚定的续道:“锦儿,你……前朝崇祯帝的皇太子朱慈烺乃是你的外祖父……”
闻言,如雷霆过耳,锦织呼吸一窒,怔了半晌,方无声的拥紧了枕头,把身子蜷得更紧,好像这样就能抵抗住从身体深处卷上来的疑惑惊诧、慌乱不宁、挣扎不甘。
“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陷北京时,你外祖父出逃不及被其拿获,却被封为宋王。后来李自成亲率大军携吴襄和你外祖父等人前往山海关招抚平叛,可终是以大顺兵败收场。
后来外人传言,你外祖父回到北京,投靠了嘉定侯周奎。却不料,周奎出卖了他,你外祖父遂为清廷擒捕杀害。
其实不然,在那之前你外祖父一家实已由前朝锦衣卫的几位绝世高手护送出逃。清廷所抓之人乃为掩护他们顺利离京的忠诚义士。
出京后,你外祖父一家人四处流离逃亡,后在一个偏僻的村落安家落户。倒是平安的过了二十余年,你娘亲也就是在那般落魄的环境下出生。
却不料,祸事再起,还是被清廷发现了行踪。仓皇出逃间,你外祖母带着你娘亲与家人走散。索性还有一位侍卫相护,你祖母为求能保住你娘亲一命,便求那侍卫带你娘亲逃出关外,自己一人去寻你外祖父。”
余无痕的手轻轻搭在锦织肩头,目光深凉如水,那久久停驻在纱帐上的目光仿佛穿透阻隔,投向了那遥远的时光:“为父就是在准噶尔认识你娘亲的,之前我自是不知你娘亲的身世,误以为那侍卫便是你娘的爹爹。后来我们两情相悦,结为夫妻。她心无点尘,不愿有任何事情隐瞒于我,遂将一切倾之。之后,我们有了你……
原本以为就这样能平静的相守一生,却没想世事沧桑,她被可汗噶尔丹看中……当时的噶尔丹野心勃勃,一心想统治蒙古诸部,与清廷割据西北。因此,至今我也不知,他是因着知晓了你娘的身份,或是为了其他原因,竟不顾情分和身份定要强占了你娘!”
听到此处,锦织的心越来越紧。她眉心深拧,抬眸望向父亲,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父亲颤巍着的大手,心中纠葛着的千头万绪,却让她只觉喉间似堵了石头般发不出一语。
压抑多年的情感在此刻喷薄而出,似熊熊烈火般燃起,让余无痕觉得胸腹中有种被挖空的痛,只是周身却散发出一股冻彻人心的凛然杀气和浓厚恨意。
握紧了拳,他接着说道:“由于莲儿的身份……我们自是不能回关内,便逃往了漠北喀尔喀蒙古。
我不明白,我不过想与她携手一生,朝夕相守。可,为何,为何老天从不如人愿?五年后,我们还是被噶尔丹查到了行踪。
由于我与漠北首领自幼结交,他欲保护我们一家。不料,这却给了噶尔丹攻打漠北的借口。为了避免连累友人和漠北百姓,我们一家三口只能逃往关内,躲避他们的围追堵截……
后来在一次遇袭中……娘为护你中箭……”
“爹,别说了,我知道了,后面的我都……”胸中巨恸,泪水潸然滑落,锦织哽咽着扑进父亲怀中,紧紧抱住他,给他安定和慰籍,给自己力量和安稳。
原来,母亲当年是为了救自己身亡……
记忆中那无法磨灭的惨痛叫余无痕身子都几分发僵,他无力的抬起手拍拍锦织的背,薄唇翕动,却吐不出一个字。
两行清泪不断滑落,锦织抬首看向父亲,他清峻容颜带着无法掩饰的戚色,眼底似有泪光轻闪,晃动的烛光下,他霜白两鬓散落了银丝几许,显得分外沧桑凄凉。
“你娘去世前,只有一语留下,便是让我带你过上平静安定,随心所欲的生活,别再卷于血腥之中。因此我也只得放下报仇的念头,带你隐居山野。几年前,我为报恩出山,本想着你也该外出历练一番。却不想……你会在京城与那些个皇子结交,还……锦织……”
“爹……我懂你的意思……我懂……”锦织咬紧了唇,松开父亲,倔强的一抹脸颊上的泪水,把头埋进枕头,不再说话
八里桥
数日后。京城。
蒙蒙细雨,烟笼皇城。
通惠河岸,芳草萋萋,垂柳纤纤。
河心,一渔夫,一斛舟。
渔夫立船头,笠上一支草,染了一弯水色青青。
八里桥上,青石烁亮,人流如织。
几辆马车疾驰而过,溅起些许洼水。
桥下,水清澄澄,雨水淅淅,若细珠滚玉,连绵不绝,揉了光泽碎碎。
一瘦小清俊的白衣少年,在岸旁柳色半掩下,独立,良久。
身旁润湿的柳枝翩扬,轻轻拂在脸上,他也忘了挡,只,望向桥头,人潮擦肩。
漕运的船舶缓缓驶过。
一艘,二艘,三艘,四艘……
划破了水的宁静,浪起花落,翻涌平息,过尽无痕。
风依旧,雨打萍。
那少年就在雨中等了一天。
从人头攒动,到鲜有人行。
身旁有无数人匆匆走过,柳叶上有无数雨珠悄然落下。
初夏,雨中的世界,似梦幻般,清新,沉淀,分明,模糊,亲近,遥远。
终,不可及。
于是,蹲下身。
他轻轻将脚边的石子踢入水中。
咕咚一声。
水珠溅落,石没无影,空留涟漪轻漾,摇散了他水中的倒影,荡开一层层波纹。
他看着水中摇晃摆动的影子,那样的熟悉,明明是他自己,可那神情,又是这般陌生迷惑。
分不清眼角绵绵滚落的是水珠凝成的,或是别的什么。
渐渐的,视线有些模糊,那被雨水泛过的水面,便恰若一面皱了的镜。
那镜好似照进了他的心底,恍惚间,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人的眼睛。
那浓密的长睫下,多情又霸气,幽寂漆黑的孤眸中,映着的是谁人的身影?
许是在雨中淋了太久,他有些发抖的抱了臂,下巴点在膝盖上,温暖湿冷的身子。
却不由,自嘲,无力,一笑。
本想躲在这见他最后一面,谁知,他……
原来如此,如此而已。
锦织,你真傻。
眯了眯眼,舒缓一下被雨水打得肿胀的眼,将睫上凝着的水珠抹去,锦织起身,拿起柳树旁靠着的一把靛青色的油纸伞。
雨雾中,撑开伞,转身,离去。
路上,驻足,见一华宅前,张灯结彩,锣鼓声声,祝彩连连,幸福喜庆。
眼前,就浮现出一幕,人群喝彩,鞭炮号锣,彩绸宝车,红绢叠叠。
十里红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