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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二章、当真
时日静稍的过去,既像是经历了一切暴风雨後回归的平和,却也像是下一场暴风雨前的寂静。
白镇军从军议归来,看着书案前堆叠的公文,他眉头不皱地落坐,提起笔,便从第一份公文批阅过去,从首到末,一字不漏的细读。
自子吟不再担任他的书记,便再也无人为他做细心的批注,白镇军亦不要求别的书记能胜任这份差事,毕竟这是需要多年的默契和理解。
是他让子吟读懂他的心,从第一次读信开始。
如此安静的办了一阵的公,门外就传来了两声叩响,白镇军抬头道:「进来。」
书房门随即打开,一道西装革履的身影便走了进来,正是他的二弟:「大哥,好久不见。」
白经国还是十分体面,他把头发用生发油固定,细长的金丝眼镜把那张脸容衬得斯文好看,那身贴身量制的西装也展示出了高大修长的身影。
在他们三兄弟里,二弟总是最时髦的。
「是你?」白镇军把钢笔搁下,「坐。」
白经国拢了拢前襟,便在大哥的面前落坐了,看着常年堆积如山的公文,只道:「你还是一样忙。」
「怎麽从天津过来?」
「有些事,要和三弟合作。」白经国脸上挂着微笑,便说:「我抓了几只老鼠,让他带回去审。」
白镇军脸无表情的看着文书:「哪个部门的?」
「有团里的、也有档案部、书记处的。」白经国按了按眼镜,笑道,「文化水平不高,却相继光顾同一家俄文书店,你说可不可笑?」
「是好笑,但假若他们变得高明,你就不好办了。」
「说来也是。」白经国敛了神色,便凝重的说:「谢列耶科夫肯定回来了,有人看到他在地下组织露面。」
「陈还在监狱里,他不出来,谢列耶科夫指挥不了那些学生。」白镇军道:「他们也不全信任俄国人。」
「确实,陈的声望是最高的。」白经国冷然道:「他不应该活着出狱。」
「他这种人物,倘若死在我们手里,敌人更要大做文章,藉此鼓动学生情绪。」白镇军闭了闭眼,还是抱着慎重的态度:「严格监视大学,防止他们策动任何乱事吧。」
白经国抿了抿唇,就说:「知道了。」
白镇军深拢眉头,对现今盘根交错的局面,却是难免感到棘手。他与南京渐渐已是各自为政,不相往来,尽管弄走了伊贺,而国内犹有红祸为患。眼前看着虽一片昇平,然而要深究去,却是埋着无数的隐忧。
此时,他却又有些庆幸子吟退下去了,不用面对这些暗礁涌浪。
「还有其他事不?」
「没有了。」
白经国虽这麽说,屁股却是没有挪动半分,直至白镇军禁不住抬头,他才开口:「大哥啊,今晚我回家里吃饭。」
白镇军便木然的看他:「为啥?」
「子吟不是回来了吗?」白经国便咳了一声,:「我听止戈说的。」
「他今晚去三弟那里。」白镇军当即回道:「你要和我吃也可以。」
「不,那我回天津去了。」白经国立时感到索然无味。
「也成。」白镇军也并没有和二弟共进晚餐的意欲。
白经国站起身来,看着神色自若的大哥,还是禁不住心里的好奇,「所以现在,子吟是和三弟真好了吗?」
「是,真好了。」
「跟过去一样?」
「算是。」
白经国看着大哥,其实从大年夜後,他们已看出两人有这样的兆头,第二天大哥发个红包,就看出子吟是全心全意和好,三弟却还放不下矜持。
可现在,二人竟是又真的好了﹗还堂而皇之的外宿呢﹗
「大哥,你也真看的开。」白经国说:「独占了子吟这麽多年,突然又要匀出一半来给三弟,不觉得委屈麽?」
「没所谓看不看开。」白镇军却是放下笔来,坦荡荡的道:「三弟才是子吟正式讨的妻子,现在只是回到从前。」
「从前?」白经国垂眼微笑:「是多久的从前?」
白镇军看了二弟一眼,便道:「你已有妻女,那点心思,往後就收起来吧。」
白经国听了,笑容便敛了起来,「大哥,我从不爱璧君。不是子吟一直逼我,我不会这样做。」
「谁不知道?」白镇军道:「别赖子吟,这是你个人的选择。」
白经国听着这凉薄的说法,便不悦的沉下目光。大哥当然淡定,因为子吟都推开过他和三弟,却是一直都跟大哥相爱的。
他就最偏爱大哥。
「子吟现在怎麽样?」
「他很好,就是一心做寓公,无意回官场。」白镇军道:「和俄国回来时同样。」
白经国怔了怔,神情便有些恍惚,「是又觉得自己坏了事,害了人麽?」
白镇军便沉声应着:「
', ' ')('嗯。」
白经国轻叩着桌面,便提议道:「最近天津一个教会要办慈善舞会,许多洋人也会出席,你可带子吟同去散散心,能说他擅长的语言,见认识的人,也许能打起精神。」
「你要去?」他们兄弟仨却是鲜少在这种社交场合露面的。
「我和三弟都会去。」白经国便笑着道:「为了『公事』。」
白镇军思忖半分,既两弟弟都在,那他带着子吟出席倒也不显得稀奇了,便颔首道:「我问问他。」
「娘,小心慢走。」
四姨太左手有儿子搀着,右手则是贴身不离的婢女,一双三寸金莲走路虽艰难,然而脸上还是掩不住的欣喜,久病後的外出,就让常年苍白的病容添了一点精神气。
「这还是我第一次吃蕃菜。」从进入这餐厅後,四姨太已是为着洋气的装潢感到啧啧称奇:「坐的都是穿西装的人呢,咱们进来……真没关系吗?」
「没关系的。」子吟拉开椅子,让母亲款款落坐,又对正要退开的婢女说:「雁儿,你也坐吧。」
「少爷……真的可以吗?」雁儿便有了一丝的迟疑。
「多亏你,今儿才能偕着母亲出门。」子吟便也为她拉了椅子,「坐吧。」
待三人一同落坐了,子吟便拿着菜牌点餐。四姨太欣然看着儿子与侍应用洋语对答,对吃些甚麽,倒是不甚在意。待那侍应走了,她只笑着道:「瞧你这洋语说的多溜呢﹗」
「娘……」子吟被母亲夸的脸热,就低声道:「我点的都是容易入口的蕃菜,也让他们供筷子了,你们别担心。」
四姨太就见儿子从餐桌上拿起折成三角的餐巾,熟练地把它一展,然後挂在了脖子上,就与四周的洋绅士同样。
「你就不该带娘来这地方,这些洋礼节我都不懂。」四姨太感慨的说,在家里并不为意,可在这里,她却觉着自己是个尘封在旧时代的老太太。
「我就想与娘来一次。」子吟温然笑着:「这家蕃菜馆特别好吃,从前没机会,现在闲下来,就可以多带娘外出了。」
四姨太听着儿子这孝顺的话,心堪里便是一阵甜蜜。她太久没出过门了,首次来吃蕃菜,不由也像孩子一样的新鲜好奇。子吟为母亲小心环上了餐巾,侍者也推着餐车,把美食一一送到了桌上。
「这些是……甚麽呢?」四姨太看着雪白大盘子上的东西,便有些愣住。
「是……蜗牛,和马铃薯泥。」子吟才一说,就看到母亲恐惧的神情,「但这种蜗牛是能吃的,和下雨天出来的不一样。」
四姨太看着从壳子里掏出的软乎乎东西,一时间不敢吃了,然而儿子用叉子把它送到跟前,她不忍拂逆,就张嘴吃下去,香软的蜗牛肉入口即化,却是让她露出诧异的神情。
「好吃吗?」
「是挺好的。」
子吟笑了笑,便让母亲品嚐另一道菜式,还用心地讲述它的来历。过去他经常出差在外,并没多少时间陪伴母亲,如今既然清闲了,就想要带母亲体验更多事物。
「雁儿……你倒不像是第一次吃蕃菜?」比之四姨太的小心翼翼,雁儿却是显得更习惯呢。
雁儿握着筷子的手一顿,便得体的说:「是,在侍候太太以前,我曾经给洋公馆打工。」
子吟心里讶异,可随即想到既是怒洋安排的人员,雁儿必是千挑万选的,他就安然笑道:「原来如此。」
吃过这顿午饭後,子吟便与母亲一同步出餐厅。回家的车程不长不短,四姨太便让雁儿搀着,先到盥洗室去解手了,子吟则是站在餐厅门前,静静地等待着母亲。
「武书记?是武书记吗?」
一道熟悉的叫唤,却是教子吟转头看去,从餐厅里有三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步出,为首一人却是认得的。
「小魏。」子吟看着对方,神色一怔:「好久不见了。」
「是好久不见,听说你经历了很多的事啊。」魏正一步步走到子吟面前,看着他和记忆中同样的温润神情,心里生起了隐隐的酸涩:「原来你还在盛京,怎麽不回书记处打个招呼?」
「当年的同侪早已调升,现在的新人都是不认识的。」感受到魏正放肆的打量,子吟的目光垂了下来:「我没记错,你也早不在书记处了。」
「是,我申调到电报处,因为书记处没我的机会。」魏正便抿着唇,刻意说:「真亏我当机立断,今年刚升到班长了。」
「是吗?」子吟便顺应着调动出笑容来:「恭喜你。」
然而这声恭喜,却没有让魏正感到吐气扬眉,倒是莫名火起,曾经有多麽仰慕眼前的人,如今就有多嫌恶他。
是武子吟使他的仕途崎岖不平,如此的罪魁祸首,为何能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老魏,咱该走了。」
「对,时间可不等人。」
背後,同行的伙伴正在催促,魏正紧不甘的抿住唇,却是驻足不欲离去。
突然,盥洗室走来的两人,便
', ' ')('让子吟神色缓和下来:「母亲。」
魏正看着和婢女相偕走来的老夫人,便咧起唇问:「武书记,这位是令堂?」
「是的。」子吟应着,上前小心搀着母亲的手:「小魏,我们先告辞了。」
这副对自己漠不关心的态度,却是教魏正生起了更不甘的愤懑。他笑着上前,便滔滔不绝的说:「武书记,我还是很高兴见着你,你总是我努力学习的对象。」
「小魏……」
魏正就在四姨太面前,笑说着让两母子悖然变色的话:「从以前我就认为你特别了得,明明是男子,但凭这副姿色就把镇帅、三少帅都迷住了,官位也越爬越高。」
「魏正﹗」子吟神色一僵,终於就露出和往常不同的神情:「你在说甚麽……」
「啊……对不住,令堂还在呢。」魏正只觉痛快极了:「瞧我这口没遮拦,难怪总是没有我升职的机会……」
「老魏,你到底走不走?」
「马上来。」魏正回头喊了一声,看着子吟和四姨太苍白的神色,才心满意足的说:「武书记,武夫人,一路好走啊﹗」
直至小魏的脚步声远离了,子吟犹是立在原地,浑身泛起了冷意。直至母亲轻喊了一声『子吟』,他才回神过来,搀着母亲一步一步走回坐驾去。
两人一路无话。
子吃坐在汽车里,往下看去,就见母亲探手过来,把自己的手紧紧攥着,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手变得瘦骨嶙峋,满布着细密的皱纹。
「子吟。」四姨太的声音很低,很轻:「那个人说的,是真的吗?」
子吟感受着母亲手里的力道,就佯作平静地道:「母亲,小魏是从前的同侪,他对我有一点误解,才会故意把这话说给你听……」
「那,是不是真的?」
子吟呼吸一窒,便反握住母亲的手,温声说:「不是……你不要当真。」
四姨太听着,眼里却是涌起了许多的酸楚,因为她知道子吟在撒谎。至少三少帅的部份,绝不是子虚乌有。
她一直是装作不知道的,然而镇帅,怎麽可能还有镇帅呢?
四姨太就用着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力道,紧紧的攥住了儿子,就这麽攥了一路,那指甲竟是在子吟手上留下了小小的勒痕。
雁儿坐在四姨太的另一边,就从相触的臂膀里,感受到太太身体的颤抖,她只把眸光低垂,路上尽责的沉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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