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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游戏世界回到现实,沈弋棠睁开眼的时候,被色调发白的病房灼得眼睛泛酸。眨了眨眼,从床上坐起来,又彻底僵住。
意识恢复之后,所有记忆瞬间汹涌着回潮。
山洞中。病床上。以及,在刚刚结束的游戏里。
走进病床的小护士看他醒了,倒了杯水递过去,“你醒啦,还有什么不舒服吗?”
接过那杯水,沈弋棠恍惚地摇了摇头。
小护士看他一眼,只以为他是睡得还没清醒,又说,“你朋友长得真帅,而且还很热心肠哎,他把你送过来的时候可着急了,脸色几乎比你还差呢。你俩关系可真好。”
杯里的水刚刚润到唇边,听到这句话,脑海里猝不及防地翻涌出的是,被坚实的胸膛压倒在床褥里,顶弄着腹腔深处喂水的情形。拿着水杯的手倏然抖了一下,沈弋棠双手握住水杯,慌张地补救了一下,才不至于洒自己一身。
喝了半杯水之后,沈弋棠逃了。
仓促又匆忙,从医院一路回了学校。清晨的学校还鲜有人影,直走到寝室楼附近,在路边的木椅上坐下。
距离跟徐晏一起去野营,也不过是刚刚过了两天而已。
可是这两天里发生的事情,又实在是太多了。那些从来不敢奢望的,从来是连幻想时也不敢染指的,交织在一起,叫他一时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而这种时候,沈弋棠只下意识做了他最擅长的——
先逃。
坐在木椅上,纤细的指骨紧紧攥起,沈弋棠深深喘了几口气,几乎空白的大脑才逐渐冷静下来。
短短的时间里,他意外地接收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惊喜的,羞耻的,意外的,难以置信的,惶惑无措的……
沈弋棠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但是,在想明白如何面对之前,又先想起了别的事。
因为跌下山坡,徐晏脚上有伤,是承着伤把他背回营地的。
……徐晏的伤怎么样了?有好好处理吗?会不会因为他更加恶化了?
不应该的,不应该就这样走掉的……
如果徐晏发现他就这么走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该是什么感觉?
后知后觉地,沈弋棠有些慌张地站起身。
在他转身动作之前,一个背着包的学生从他身侧经过,手里拿着的文件夹不小心掉下来,洒了一地。
一手拿着手机的男生正在打电话,向沈弋棠投来求助的眼神,看沈弋棠蹲下来帮忙,连忙道了句谢,又接着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你不知道?今天杨教授从国外回来开课了!”
“咱们杨婉教授啊!”
沈弋棠递文件的动作一顿。
接过文件,男生又道了一次谢,继续打电话,“我当初报研究生就是冲她来的,可惜人家被国外大学请过去搞研究了,现在好不容易回来,我可不能错过。”
“你快点吧,刚才我还看到消息,说西区不少人没吃饭就过去等着了,咱们再磨蹭,一会儿都要没地方了!”
杨婉教授,是在专业领域国内首屈一指的女学者,而沈弋棠对教授研究的领域并不了解,之所以熟悉这个名字,只是因为。
那是徐晏的妈妈。
站在原地,沈弋棠低头划开从刚才起就在不停震动的手机,群里果然也在讨论。
看过几眼,话题起初是还在野营地的几个人遗憾赶不上听杨教授的课,随后却转到了徐晏身上,逐渐跑偏。
“晏哥还在医院吗?伤怎么样啦?”
“对呀,还有周桐你们那个室友,怎么都没个信儿。”
“这才几点,休息着还没醒吧。”
“啧啧说起来,咱们晏哥,全家都绝。老爸是开了公司的国际知名设计师,老妈是咱们学校之光杨教授,妥妥的顶级配置啊。”
“哈哈,所以苏婕你可还得努力啊!”
“胡说什么呀你!”
“晏哥这次不都英雄救美了,说明咱们苏系花还是希望很大的。”
“有一说一,晏哥家里好像早就在给他安排相亲了吧?以前我还听我妈说了。不过好像最近反而完全不提了……”
“哎哎,涉及人家私事了啊,差不多得了。”
“得,不说了不说啦。”
“反正晏哥就是牛批,我这辈子是没见过他这么完美的男人。”
“哈哈哈,您这辈子才活多久啦?”
“别,他这辈子说不定也就到这会儿了……”
“艹,别咒你爸爸啊!”
……
几个人在群里玩闹着扯开了胡话,沈弋棠静静垂眼看着,有几个互怼的搞笑表情包发出来,群内气氛彻底活跃起来。
心底却没有半点热闹的感觉。
是的。
徐晏,是完美的。
而他——
“我妈不让我跟你玩,我妈说了,你是怪物,就因为你是怪物,你爸
', ' ')('才死的早呢,你妈妈也是被你害惨了!”
“不是吧,世界上还真有这样构造的人啊?那该是男的喜欢你,还是女的喜欢你啊?”
“别了吧,正常人谁能接受这样男不男女不女的。”
“脸长这么好看,还用管什么男女吗?能用个爽不就行了嘛哈哈哈。”
“打得老子手都酸了,闹个屁啊,乖乖躺好了配合我们拍几张猎奇照,想掏钱看的人多得是,大不了分你点好处啊哈哈!”
“你就算跑了又怎么样,我们又没真的干嘛。就算你是想报警,你那个要面子的妈也绝对不想你说出去啊。”
“我们什么都没干,就想跟他闹着玩而已,是他先拿棍子打人的,他就是个疯子,在学校我们是都怕他才不跟他走得近的!”
“一个同学欺负你,是他不对,可是这么多同学都找你的麻烦……为什么他们就不找别的同学麻烦只找你的呢?”
“想碰你是他不对,可不是没能成功吗?难道你还要全都怪他吗?他现在可是你爸!你不是也知道他喝醉了吗?而且,要不是你下面是长这样的,他怎么会想碰你?”
“别打我,我……我跟他不是朋友,我才不会跟那么恶心的人当朋友!有什么不高兴,你们找他去啊!”
“沈弋棠,只要沾上了你就没有好事!”
……
直到脚尖前的水泥路面上晕开一点点深色,沈弋棠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他。
这样的他。
是他明明跟徐晏近在同一个宿舍,明明喜欢徐晏那样久,却又完全不敢真正接近徐晏的原因。
因为他。
——会太容易成为徐晏的污点。
握在掌心的手机震了一下。
亮起的屏幕上,是来自陌生联系人的信息。
[我是张洋,见一面吧。]
·
医院里,又看了一眼病房里的人,肖睿“啧”了一声,只觉暗自头大。
徐晏坐在空荡的病床上,已经许久没有动作。
肖睿清了清嗓子,还是忍不住开口,“我先说明啊,这你可不能怪我……我们这是医院又不是监狱,就算我不非喊你来我办公室聊你姐,他想走的话,也总是能走的。”
看不出徐晏脸色如何,习惯了毒舌的医生嘴上把不住门,“不过要我说啊,你这上赶着,脚都这样了还连夜把人送过来,但我看着人家可不是太领你情……”
最后的感叹词没说出口,被徐晏看得后背一凉,肖睿假咳一声闭了嘴。
随后便见徐晏从病床上起来,转身往外走。
脚踝有伤,他走得不太稳,只留给肖睿一句,“昨晚麻烦你了。”
这回识趣地闭了嘴,肖睿没再趁机邀功,但想了想,还是又说,“不然再等等?说不定是有事,一会儿就回来了呢?当然,也这么久了,大概是不会回……”
徐晏没听他废话下去,直接出了病房。
其实,沈弋棠的号码,一直就存在他通讯录里。可是现在,却不确定是否应该拨过去。
沈弋棠喜欢他,做不了假。
但是喜欢,或许并不一定意味着愿意跟他在一起。
或许也正因为这样,才会在现实里冷淡地对他,才会只借助于游戏,才会,在被他告知自己已经发现一切之后,一句话不留地逃走。
如果真的是这样,应该怎么做?
像以前一样,克制着保持距离,冷静理智地退让,让两个人在现实中回归毫不逾越的原点。
徐晏捏紧了掌心的手机,压制不住的力道使得骨节绷起。
如果是从前,他可能还会努力去说服自己。但是现在。
在同沈弋棠经历过了那样的夜晚,在房间,山洞,病床紧紧拥抱过沈弋棠的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晰的想法是,放弃沈弋棠这件事——
他办不到。
·
打通徐晏电话的时候,饶是周桐这样时不时缺根筋的人,也隐约听出徐晏心情不怎么样。但也没多想,还当他是带着沈弋棠看病累了,“小棠退烧了吗晏哥?”
第一句话就踩雷。
默了几秒,徐晏回他,“退了。”
“哦哦那就好,你的伤怎么样?”
“处理过了。”
“嗯,那一会儿我跟苏子就去给你们拿落下的东西哈,然后我们也就回去学校了。”顿了顿,又自言自语似的叨叨了一句,“我才发现宋启学长也落了点东西没拿完,还得记得找他学校的人带给他。”
宋启。
是那个让沈弋棠害怕的人。
“他不在营地了?”
没听出徐晏语气的不同,周桐回答,“对啊。班长跟我说昨天他跟小棠出去捡柴,后来不知道家里突然有什么事了还是怎么,中途他脸色特别难看地回到营地,着急忙慌地让司机师傅先把他送走了。”
电话那头静了静,在周桐以为对话
', ' ')('结束了,想着说拜拜之前,徐晏突然问,“他是A大的?”
“宋启学长?嗯是啊。”
“哪个系?”
周桐仔细回忆了一下,回答完了又有些疑惑,“晏哥你问这干嘛?找他有事吗?”
挂断电话之前,徐晏沉声回了他一句“嗯。”
·
从营地回到学校之后,宋启就一直有些恍恍惚惚的。之前在山上,他确实是被沈弋棠吓到了,以至于睡了一晚上还是有点没缓过来。
后来回到寝室看见张洋,他没绷住,把遭遇的事情都跟张洋讲了。讲到后头,“劫后余生”的感觉涌上来,甚至有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意思,又说,“我他妈就开玩笑地说了说而已,你说他至于吗?”
张洋没评价他什么,过了一阵子,说,“我喝醉了就爱说胡话,也就你缺根筋还当真。”
宋启被哽得骂了句“艹”,有些后悔,也更觉得自己真的倒霉透了。
但更倒霉的是,他好不容易想调整状态,打算去泡个图书馆,却才走出宿舍不远就被徐晏抓到了。
宋启是真的想结识徐晏。之前他费力攀着朋友的关系报名了野营,一大原因也就是为了这个——想认识徐晏。更准确的,是想随后通过徐晏,争取搭一搭他那位设计界的传奇人物老爸。毕竟他以后也是想进设计圈的人,如果能认识这样一位大佬,必然路会好走太多。
所以看到徐晏的时候,想想自己当初彻底惹怒沈弋棠的那些有关徐晏的话,宋启虽然有些心虚,最后也还是跟着走了。
在沈弋棠那儿吃了苦头,也已经完全以为张洋那些醉话是不可信的,宋启没什么隐瞒,把前后因果当做一场乌龙大大方方跟徐晏全讲了。所以当沉重的拳头落在脸上的时候,他是确确实实地完全吓蒙了。
“服装设计。”
徐晏攥着宋启的衣领,睨过宋启掉在地上的专业书。
有生之年里,他从未言语露骨地警告过某个人,更从来没有以仗着家庭背景的方式向谁施加恐吓。
此时此刻却做得万分流畅。
“如果敢再去招惹沈弋棠。”
“我会让你跟这个还没踏进去过的圈子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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