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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是黎明还是风雨之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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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是黎明,还是风雨之前

经过了满洲调来的皮帽子“满洲国军”的扰攘威胁,还有国军要进攻上海的震动不安,终于到了民国三十四年八月十号,希望就在前方,这一阵上海的情况也有些异常,用电额度忽然间从七度降低到五度,虽然用电量减少,一到日暮,街上便一片漆黑,等闲不敢出门,然而许多人却是暗喜的,以为这实在可以堪称是“黎明前的黑暗”。

八月十号这一天,余若荻大清早便大模大样地将收音机从空间里拿了出来,摆在客厅的桌子上,打开来听了起来。

收音机的音量很小,坐在旁边勉强听得清楚,谢芳仪叹了一口气:“‘我别的没有什么理想,就希望有一天能够开着无线电睡觉。’”

余若荻笑道:“‘那仿佛是很容易’,前两天不是报纸上说,‘暴米在广岛投下了猛烈的猛烈的地毡弹,死人无数’吗?那原子弹可不是好消受的。如今上海的日本驻军也渐渐地少了,从前都是言出法随的,前一阵要大家挖防空壕,居然处处都拖着不挖,我们这一片区的保长顶顶厉害,跟日本人说,‘我们不要掘防空壕,我们宁愿炸死,这便是汪政府所说的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哈哈哈我简直要乐死了,保长好样的,噎得日本人都干瞪眼,让人无话可说。”

后续的台词不是很一样,张爱玲本来写的是:“在我们家里就办不到。谁都不用想一个人享点清福。”整天吵吵闹闹,没有个人空间,这是余若荻最受不了的。

谢芳仪也笑:“于是你当天便送了一包蘑菇过去。”

余若荻笑道:“他能让我这样痛快,一小包蘑菇算什么?”

谢芳仪吃了早饭,便上班去了,余若荻这一天从早到晚,除了做必要的事情,一整天都在听收音机,快到八月十五号了,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投降也不是一天完成的,之前几天总有点动静吧?

她就这样守在收音机边听啊听啊,一直到了五点的时候,该做晚饭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余若荻叹了一口气,关掉收音机,去厨房烧菜煮饭,五点钟的时候,戴凤送景心回来,虽然景心已经十二岁,可是如今外面太乱,戴凤仍然是每天接送她上下学,两个人总能够安全一些,到六点半的时候,谢芳仪也回来了,一家人一起吃饭。

谢芳仪笑着问:“秋秋,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么?”

余若荻摇了摇头,十分失望,却仍然又打开收音机听着,饭后一家人没有别的事情,余若荻便继续给景心讲故事,谢芳仪则接过了听收音机的工作,燃着蜡烛一边听鬼故事,一边听收音机。

时间渐近九点,谢芳仪本来刚想说:“很夜了,我们休息吧。”

就在这时,忽然广播里传来一个非常郑重的声音:“各位同胞,各位同胞,现在发布重要通告,日本已经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重要通告,日本已经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

谢芳仪立刻便“啊”地大叫一声,跳了起来,景心也在地上不住地尖叫蹦跳,余若荻也“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虽然早已预知这样的结果,然而仍然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啊,上海八年日据时期,着实苦闷,时刻都是提心吊胆,纵然有空间,仍然是紧张,因为空间也不是万能的,只怕措手不及,现在好了,日本终于投降了,一颗心大半放下,如今只等八月十五号日本天皇正式的投降诏书传到各部队。

余若荻搓着手:“如此大好消息,倒是很应该喝一点就才好,你们等一等,我那里还存了一点葡萄酒,拿出来大家喝两杯,那酒度数不高,景心也喝一点吧。”

余若荻飞快跑回房中,反锁了门进入空间,很快拿出一小坛酒,抱着坛子噔噔噔下了楼,启开泥封倒在已经呈品字型摆开的三只碗里,景心的那只碗里只倒了一点点,意思一下而已。

然后三个人便举起那黑釉浅底的酒碗,彼此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景心咂了咂嘴,说了一声:“好甜哦,好像糖水!”

余若荻笑道:“那是自然,里面加了许多蜜糖的。”

自己也是十分遵守规定的了,日本人禁酒,自己便酿的葡萄酒,葡萄少吃一些倒是也罢了,确实应该多节约一些大米出来给大家配菜,尤其是就在最近一段时间,物资紧张已经到了一个极端的程度,配给的户口米都是六谷粉,黑市米的价格连原本的中产之家都承受不住,倘若有人每天两次吃白米饭,那一定是要给人传为奇谈了,所以米酒虽然好喝,自家也暂时戒一戒吧,只喝这果子酒便好,果子酒配红扣果子狸,夕阳晚风徐徐之下倒也洒脱得很。

虽然是如此兴奋,然而余若荻与谢芳仪却都并没有得意忘形,日军的疯狂她们都是知道的,倘若临死之前发生最后的疯癫,那可是非常严重的,余若荻前世没有看过上海光复史,不晓得具体是怎样一个过程,于是便说要景心这几天都不要去上学了,哪知景心却是丝毫不惧:“姨妈,我不怕的,日本人已经投降了,还能怎么样?不能落下课程的。”

谢芳仪和余若荻劝了好一会儿,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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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听,还说“他们倘若真的要做什么,在哪里都是不安全”,最后谢芳仪只得看了余若荻一眼,余若荻叹了一口气:“好吧,明天开始,早晚我和大娘一起接送你上学,这样总稳便些。”

景心的这个性子啊,有的时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让人不由得便要为她担心。

当晚,三个人十点多的时候才睡,余若荻终究是兴奋的,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阵,这才朦朦胧胧地迷糊过去,第二天早晨,她一看姐姐和景心,景心倒是还罢了,姐姐也是挂了两个黑眼圈,看来昨夜同样没有睡好。

早上吃过了饭,汇合了戴凤,四个人一起出门,谢芳仪去上班,这边三人去学校,戴凤也是十分的高兴,一边走一边说着:“苦了这么久,终于盼到天亮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呢!唉,只可惜那些没有熬到今天的人啊……”

余若荻一路上看着人家的大门,许多柱子和院墙上都已经贴上了崭新的标语,人们的真实感情仿佛突然之间全都爆发出来:

八年埋头苦干,一朝扬眉吐气!

庆祝抗战胜利,拥护最高领袖!

还我河山,日月重光!

实现全国统一,完成建国大业!

国父含笑,见众于九泉,实施宪政,提高工人的地位!

先烈精神不死,造成一等强国!

自立更生,庆祝胜利!

提高民众意识,安定劳工生活!

在这无数的热烈之中,余若荻忽然看到一缕略显幽深冷清的风格,那是一扇普通的石库门房屋的大门,两条粉底黛墨的对联:茫然慨既往,默坐慎将来。

余若荻不由得停住了脚步,咀嚼着这里面的滋味,暗暗地点头,景心见姨妈忽然不走,站在那里出神,便好奇地问:“姨妈,你在看什么?”

余若荻给她将那对联念过一遍,解释了一下大意,然后说道:“写这样一幅字的人,应该是经历了许多事情,因此才能在大家都欣喜若狂的时候,还保持着这般的冷静,抗战的胜利只是一个段落的结束,未来会怎么样,其实还很难说。真可惜我没有相机,否则将这一幅景象拍摄下来,过一些年拿出来再看,或许很值得回味吧。”写对联的这个人简直好像穿越的一样,太明智了。

八月十五号这一天,日本天皇终于发布了终战诏书,十分体面的,到现在也不提投降。

在这一份正式确定的宣告之后,上海仿佛一夜之间活了过来,人人喜气洋洋,商人是最紧跟时代潮流的,原本的“特快餐”马上便改成了“胜利快餐”,平湖西瓜改称“和平西瓜”,帕克钢笔的广告也很激动人心:慰劳抗战将士纪念品,“笔”“必”同音,以钢笔赠人或自备,可互勉建国“必”成的信心。

受此激励,余若荻与大家商量,干脆全部商品八折,连续三天,庆祝抗战胜利,只是有两条规则,第一概不赊账,第二不收中储券,要么用硬通货,比如美金黄金银元,要么用法币,其实这个时候许多其她商家也是这么做的。

距离日本投降已经过去了几天,余若荻的心情也渐渐平复,晚上,她拉开窗帘,丝毫不担忧室内的灯光透了出去,如今战争结束了,不必再顾虑防空了,从窗子望出去,外面是点点灯光,一团漆黑实在太久,几乎忘记万家灯火是什么样子。

随着政府军队进驻上海,事情似乎在慢慢导入正轨,只是中储券却在崩溃,本来便是伪币,被禁止使用也是早晚的事情,到了十一月正式禁用的时候,中储券与法币的比值已经达到了二百比一,五十元的中储券,只能兑换两角五分的法币,当年刚刚发行的时候,可是按兑换一百法币的比例来的,这样的经济打击对于小户人家来讲,严重程度简直堪比后来的金圆券。

十二月下旬的一天,胡宝珠提了东西又来探望祝蔼怡,如今这两个女人倒真的仿佛姐妹一样了,祝蔼怡为了工作和育儿不能兼顾,每每有些焦头烂额,又要承受夫家的批评,有的时候把那怨气只好往肚子里压,偶尔居然不免与胡宝珠来说,当然是极为含蓄的,只说女子有职业也是辛苦,家里外面难以兼顾,胡宝珠自然是温言安慰。

在那边说过了一番话,胡宝珠便来到余若荻这边,拍门走了进来,余若荻忙着端茶上点心,只见胡宝珠眉宇间一团盈盈喜气,显然是真心的欢喜,便笑着问道:“那华商证券交易所虽然是官面上给封了,可是听说已经转入地下,何先生可是还做那个么?”

胡宝珠点头道:“不做这个却又做什么呢?好在之前有你提醒,七月的时候便全都出清,得来的钱都换了黄金美钞,然而坐吃山空终究不是个办法,如今既然有黑市的股票,权且买卖那些罢了,毕竟他做这个也做得熟了,赚多亏少,这金融一行也算是正当行业。”

余若荻:虽然我日常谈起股票之类,不是特意为了担忧何友兰,不过这也真的是十分有胆啊,堪称二进宫,倘若这一回及时退步抽身倒也罢了,若是拖到四九年的时候,那可是尸骨无存。

胡宝珠喜滋滋地说:“若荻啊,我今儿是真的高兴,终于是守得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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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月明了,方才我和蔼怡说话,很是同情她的处境,便说倘若她放心的话,白天我便来照顾孩子,晚上她回来了,我再回去,毕竟我也是这孩子的妈妈,何必一定要绑着她?在这里也不耽搁我刺绣,有张妈看着孩子,不会给他扎到的,这样岂不是两便?蔼怡想了一下,居然答应了,我可是真高兴,纵然丈夫心中没有我,可我毕竟也是孩子的母亲,难得蔼怡是这样一个不肯多心的,也是我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也晓得我不是那样刻毒的,真的是一心一意为了她和孩子好……”

余若荻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这可该怎么说呢?新女性和旧女性和谐共处了,或许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晚上,谢芳仪文友聚会回来,余若荻将这件事与她一说,谢芳仪也是感叹,这便是闹了半天革命,结果二女一夫,不过现实困境如此,也计较不了那许多了。

抗战胜利后,用电的限制倒是很快宽松起来,吃过了晚饭又进入空间洗了澡,余若荻便拿了一个本子,坐在灯下写日记:

“民国三十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星期日 多云

今日闻知宝珠与蔼怡事,宝珠可谓当今之自由职业者,每日于家中刺绣,家事尚能照管,与蔼怡可称灵活配合,各得其所,蔼怡当不至退回家庭,成为始于自由恋爱、终于困守夫家底娜拉,宝珠亦颇获满足,一扫从前安详从容中之感伤愁绪。人性有不同,宝珠如今安然圆满,姊妹一辈也当为之欣慰。

宝珠姊午后二时许前来,坐至下午四时,姊妹长谈,颇称快意,虽絮絮只谈家事,亦觉人情之美,此时日已黄昏,便请留饭,宝珠姊执意不肯,只得送之出门。

于巷口看到落魄之人,此时天空飘落小雪,此人赤膊,竟毫不畏寒,鸠形鹄面,面带青气,显然是毒瘾已深,因其贫寒,更是吸食红砒毒丸。囊日于日本占领时期,因鸦片紧张,便有红丸,乃以吗啡加糖精粗制而成,成瘾者中之贫寒人常吸红丸,此后红丸亦不敷使用,便有无良商人以红砒石加枣肉、鸦片烟灰锻炼而成红砒丸,红砒石可制砒霜,毒性之大尤烈于白砒,常人吸食,往往当场毙命,然吸毒日久者,体内产生抗性,吸后不惟竟不立毙,居然精神振作,通体温暖,是以严冬一二月,天降鹅毛雪,此辈亦赤膊行走,双目炯炯,毫无畏冷之态。

抗战时每当冬令,每晨运出尸体足有数百具,今日已经光复,红砒竟然禁之不绝,亦殊为可憾。”

写到这里,余若荻停住了笔,双眼望向窗外,街灯明明灭灭,刚过了十五,月亮还大得很,因此那道路上倒也不显得太过昏暗,就在前两年,姐姐和自己说起大戏院有两个同事,忽然之间面色便不太好,姐姐是写小说的,观察能力很强,平日里看那些流浪的吸毒者看得多了,很能够分辨有毒癖的人,一看便知道已经堕入毒瘾之中。

但凡是正经人家,对毒品简直是避之唯恐不及,只要沾上一点,便将人拖进灼热融化的沥青大坑,想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不但是本人自己,连一家人都很可能给拖累,全都成为废人一般。那两个人起初倒是还罢了,到后来戏院同事的东西便开始短少,有一些器材竟然也不见了,戏院当然不会容忍,便将他们两个开掉了,只是这种情况下要找没有吸毒的,也真是非常之难。

当时姐姐也丢过东西,她皮夹子里钱稍微多了一些,便给人家盯上,掏了个罄尽,连自行车都丢了,晚上回来家里坐的孔明车,都要余若荻出来付钱,过了几天,谢天谢地那两个人总算走了,然而之后又厚颜回来向旧同事借钱,身上的衣服原本还比较像样子的,随着日益落魄,渐渐地便鹑衣百结,看起来很凄凉,其中一个最后听说是死在了满庭坊的巷子里,另一个不知所终,想必这时候也已经不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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