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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
修在一阵惨叫中惊醒,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天已经亮了,周围没有人,惨叫是从门外传来的。
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来到门口,缓缓打开一道门缝窥视。外面就是昨天那个储藏室一样的地方,两个打扮奇特的陌生人正拼命把另一个人按在沙发上。
“别让他乱动!”昨天那个穿白袍的男人带着口罩和手套从货柜后面冒出来,在挣扎的人脖子上扎了一针,对方很快便安静下来。
修略微探出头,看到沙发上的人身上沾满了血。
“真是……能不能别总把我这当诊所?”男人一边抱怨着一边熟练地处理伤口,“有你们这些家伙在,正经客人都不敢上门。”
两个陌生人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几句,被男人更加不耐烦地训了一顿。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男人脱掉手套又到货柜后面东翻西找,将两个丢袋子丢给陌生人:“每天一针,先打肽剂再打抗生素,万一高烧不退记得去诊所。”
对方抬起伤患打算离开,不过被男人挡住了去路,直到交出一叠现金才放行。
“一大早就来添麻烦。”瞥一眼沙发上的血渍,男人坐到扶手上,歪着身子倚在靠背上数钱,数完才注意到修的存在,“你醒了?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修摇了摇头,余光还在四下寻找34的身影。
“昨天没来得及介绍,我是弗尔。”
“修。”确定屋里没有第三个人,他不免有些忐忑,尤其是对方那双眼睛,令他熟悉又紧张。
“过来坐。”弗尔热情地拍了拍沙发,感觉不太对劲才发现摸了一手血,尴尬地在自己的白袍上擦了擦,“另一个扶手是干净的。”
对方没有恶意,但他从心底抗拒靠近:“34在哪?”
“他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以为他害怕血迹,弗尔索性脱掉白袍当成抹布擦起了沙发,“刚刚只是出了点小状况,不用害怕。”
“抱歉。”他不自觉地避开弗尔的视线,和面对杰时的那种单纯的恐惧不同,和这个人对视时混杂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见过这双眼睛,脑海也里有什么东西急切地想要浮现出来,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真的回想起来。尤其看到对方戴上口罩,这种感觉反而更加强烈。
“你又没做错什么。不需要道歉。”弗尔察觉到他的拒绝靠近的原因不是血迹而是自己,“虽然可能有点强人所难,但能说说你现在的感受吗?”
“我……”他犹豫着开口,“我不敢直视你的眼睛。”
弗尔放缓语速,尽量不让对话造成更多压力:“因为害怕?”
“不仅是害怕,还有……很熟悉又很痛苦。”修扶住自己越发昏沉的头,“我觉得自己能想起一些东西,可……可是……”
啪!一个清脆的响指打断了他的描述,就像是被人泼了一身冷水,他打了个寒战的同时头脑也轻松了一些。
“看来这个方法对你有效。”弗尔活动一下手指,换了个话题,“想吃东西吗?”
修跟着弗尔来到街上,对方锁门的时候他才注意到铁栅栏里面还有一道门,门上的金属铭牌上面写着“都市侦探事务所”。他只在书里读到过侦探这个职业,但那个房间以及弗尔的形象显然和书里描写的大相径庭。
脱掉白袍的弗尔显得十分单薄,阳光下才能看清头发不是白色而是浅金色,参差不齐的发尾像是随便乱剪出来的,不过配上苍白的肤色并不邋遢,反而有种一碰就碎的脆弱感。如果说他和34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那么脱掉白袍的弗尔与周遭完全处在两个世界。
但弗尔显然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神情自若地走在阴暗狭窄的巷子里,时不时和主动打招呼的人聊上几句。
他们从另一端走出小巷,视野变得开阔起来。白天的街道不如夜晚热闹,却比夜晚安定许多。
在弗尔的带领下,他们没走多远就免费拿到了很多刚出炉的食物。
“不付钱真的好吗?”他第一次从陌生人那里接受好意,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就当是我请你的。”弗尔爬上一段能眺望街景的阶梯,迫不及待地拿出炸面包往嘴里塞。
修也跟了上去,心不在焉地咬着面包,他有很多疑问,关于弗尔也关于自己。只是还没有理清头绪,不知该如何提起。
反倒是弗尔主动搭话:“除了昨天,你还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吗?”
“我第一次见到……”话到嘴边修有些犹豫,他不确定对方了解多少有关自己的事,也不想因为不慎讲到所谓的“机密”话题而给34和老妈添麻烦。
弗尔没有追问:“所以还有其他让你惧怕的人存在?”
他点点头:“不过基本上再见到的时候都能控制住情绪。”
哪怕是面对杰,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连眼睛都无法直视。
“看来这张脸曾给你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
“我们到底在哪
', ' ')('见过?”
“很遗憾你见到的不是我。”弗尔舔掉手上的糖霜,“那个人和我长得很像,至少我最后见到他的的时候,我们还很像。”
他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毕竟对方看他时的反应不像很久之前就认识:“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十八年前。”提到时间,弗尔有些惆怅,“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的脾气改了没有,是不是依然保持那副顽固不化的死样子。”
“你们的关系不好?”
“称不上好或者不好,我和他见面的机会不多,见了面也没什么话可说。而且他比我小,顽固不化又任性,在我眼里就是个臭小鬼。”弗尔苦笑道,“他对我的评价也没好到哪去,老气横秋又啰嗦,比老妈还烦。”
修不确定对方口中的老妈指的是谁:“老妈是?”
“停尸间的负责人,你应该见过吧?”
他点点头,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原来你和他认识。”
“不只是认识那么简单,不管怎样我也在天堂塔待了二十多年。”
“你去过天堂塔?!”他难以置信地问。
弗尔叹气道:“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可是综合实验室的员工。”
“可是……”他欲言又止,这和34所说的不一样。
“可是什么?”
“活人也能进入天堂塔吗?”
“哈?”这次换做弗尔震惊,“你听谁说活人不能进?”
“不,只是34……”他像做错事一样压低头。
“那家伙都跟你胡扯些什么。”弗尔被他的反应逗笑了,“虽然综合实验室确实很少公开招人,但里面还是有许多普通人员工。像收尸人那样的修复者只能安排在一些特定岗位上,不是所有工作都能胜任。”
这些话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尽管他对天堂塔的了解本就少得可怜。
“让我猜猜……”弗尔思索片刻,“34是不是还围绕系统说了些危言耸听的话,比如冷血无情之类的?”
他赶紧辩解道:“没有,他只告诉系统是天堂塔的管理者,掌控着那些死而复生者的大脑。”
“这话到是没说错。”弗尔认同地点点头,“不过我大概知道他和你说这些的目的,和伊德有关,对吧?”
没想到对方竟然提起伊德,修不知所措地点点头。
“我就知道。”弗尔的表情逐渐冷下来,“你不用把34的话放在心上,他对伊德有种扭曲的责任感,你没必要卷进来。”
他不希望自己的选择被人轻易否定:“我想陪在伊德身边是我自己的决定,跟34没关系!”
“哦?”弗尔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你确定是出于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而不是34旁敲侧击地诱导你做出这个决定?”
对方的视线令他避之不及,无处可躲只能尽量别开头,但并未因此而退缩:“我知道34很重视伊德,但在他出现之前,伊德对我来说就是特别的存在!”
“你不用着急,我这么说不是想否认你,而是出去你自身现状的考虑。虽然你看起来是个成年人,但真正接触外面世界的时间可能并不长,再加上大脑存在药物损伤,认知系统大概率不完整。”为了避免他的情绪更加激动触发应激反应,弗尔往旁边挪开一段距离,“这个阶段你很容易受他人言行的影响,就像一个还在成长阶段的孩子,很多事无法独立做出判断,需要通过观察别人的反馈来明确自己的位置。”
修听得哑口无言,弗尔的分析与自己的行为不谋而合。
“或许你没有自觉也不想承认,但在我看来你的心智和对环境的适应能力还是个幼儿。比较直接的例子就是你对他人给予的信息基本照单全收,没有筛选分辨的能力,单纯凭感觉去选择相信或是不相信。”
缺陷被一一说中,他不禁陷入自我怀疑:“你的意思是……我很笨吗?”
“不,这跟智力关系不大,单纯就是涉世未深。人与人的关系很复杂,想要建立联系的人越多,所要分析处理的信息就越多。一般人都会在成长过程中慢慢形成一套处理这些信息的认知体系,但你是通过实验培育的孩子,缺少这个过程。”弗尔轻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这是实验室培养个体的通病,需要专门花时间培养,你不需要因此感到沮丧。”
“像我一样在实验室诞生的人很多吗?”
弗尔点点头:“或许你觉得自己很孤独,和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关联,但和你有相同心情的人绝不在少数。”
修无助地蜷紧身体,把脸埋进手臂中:“我一直觉得伊德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联系是可以慢慢建立的,只要你愿意朝那个方向努力。伊德可以,其他人也可以。”弗尔耐心地解释,“如果你建立许多联系后依然觉得与伊德的联系最让你感到舒适放松,也最能为你带来快乐,那就说明你的决定没有错。”
修微微抬起脸:“所以你不是在劝我离开伊德?”
“我只是在
', ' ')('希望你别被34牵着鼻子走,他的问题不应该转嫁到你身上。”
这下他总算明白弗尔的真正意图,但关于34的疑问又增多了:“你说他对伊德有扭曲的责任感,是什么意思?”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复杂。”弗尔支着下巴想了想,“你觉得34和伊德之间是什么关系?”
34身上的谜团很多,也没有展露过真容,他只是凭借两人相似的身形和亲近的互动猜测:“兄弟?”
“准确地说他们没有关系。34是个孤儿,老妈收留他的时候,他身边并没有亲人和朋友。有一年他私自跑去山地,回来的时候怀抱着一个幼儿的尸体,就是伊德。”
他记得34提起过相关的事:“34说过伊德是死在他怀里的。”
“虽然他对山地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谈,但我和老妈都认为他可能觉得自己应该对伊德的死负责。”
他忽然想到一个不太好的可能:“难道是34杀了伊德?”
“谁知道呢?尸体的检测结果只能推定出伊德是摔下楼梯造成颅内出血而死,但无法知道他是怎么摔下去的,可能是自己不小心,可能是受到意外撞击,还可能是被人故意推下去。伊德已经没有死去之前的记忆,34不说就没人知道具体过程。”弗尔苦恼地说,“但前两个假设都有不合理的地方。首先假设伊德是自己摔下去的,那么他的死就和34没有关系,34没必要对此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然后是伊德受到意外撞击,可34被老妈收留之前就学习过体术,反射神经和身体的掌控能力都不错,很少摔跤或是磕磕绊绊。就算不小心撞到,以他当时的身手也有能力拉住一个四岁的小孩,至少老妈亲眼见过他做类似的事。”
“那34是故意的?”回想34对待伊德的态度,他最难以相信这个假设。
“一般来说都故意杀人了,还有必要把尸体从山地抱到都市,送进停尸间吗?不过34那时候也只有十二岁,再成熟也是个孩子,或许他推人的时候并不想杀人,却意外造成了伊德的死亡。”弗尔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当然这些都是假设,没有实际的证据。你随便听听就好,如果想深入了解就需要自己去收集和分析信息,而不是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最后一句话多少让他松了一口气:“假设也有可能都是假的?”
弗尔点头:“因为我掌握的信息有限,又撬不开34的嘴,也许还有些很重要的细节,足以推翻所有假设。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段经历让他异常关注伊德。得知伊德成为修复者之后,他就一直跟老妈打探对方的动向。当伊德被派往山地工作,他也跟了过去,并且一直试图干涉伊德的任务。”
“我觉得他只是担心伊德,所以想要帮忙。”
“这个方式很危险。”弗尔严肃地说,“伊德的思维方式和普通人有本质区别,他所谓的帮忙有可能带来反效果。一旦他触碰到有关实验室的机密内容,就会成为伊德的敌人。”
他记得34提到过,涉及机密的问题会被伊德回避:“伊德回避了他的问题,这并不能算是触碰到机密吧?”
“伊德当然不会回应,可他一直在围绕伊德的行动搜集信息,以他的行动力搜集到可以触及机密的内容只是时间问题。”弗尔神色凝重地说,“伊德虽然表面上对他人不设防,但其实有一整套防御机制根植在他的思维和行动里,无论是谁掌握了不允许泄露的内容,都会触发他的防御机制。”
“是什么样的防御机制?”
“我不知道伊德的任务等级,不同等级的任务运用的防御机制也不同。只能说被他送进停尸间还不是最糟的结果。”
他见过伊德杀人,下手干脆利落,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不带丝毫迟疑,更没有一般人的恐慌和抵触。
“伊德是一个独立个体,尽管他的生存必须依赖实验室,但能离开都市执行任务,就说明他具备应有的能力。系统在给修复者分配工作的判定上很谨慎,一般能力50分只会安排20-30分的工作。因为修复尸体的成本很高,让他们保证自身的安全都是比工作更优先的指令。这些话我自己都说腻了,但34就是听不进去。”
他能听出对方言语中的焦急:“你很担心34?”
弗尔却翻了个白眼:“如果不是老妈托付,我才懒得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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