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很安静。想说的话,该说的话,他们都已经告知了白起,不再留下遗憾。
“那么接下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顾征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肖在他的视线中缓缓站了起来,依然单肩背着贝斯包,踩在中廊的地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他不认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在场的绝大多数人也不认识他,白起的朋友同僚,白起的生活工作,这些都离他太远太远,两个人像是活在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在这些陌生目光的注视下,他走到中廊尽头。
穿过祭坛,后方放着一口棺材。凌肖低下头,一套崭新的特遣署队服整齐叠放其中,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原来这就是白起的结局。
他突然想笑。胸膛剧烈起伏,肩膀忍不住发颤,他将汹涌的笑声咽下,转手立起贝斯包,打开拉链。
“他是,”凌肖说:“他是一个特别卑鄙,狡猾,无耻,恶毒的蠢货。”
身后因这句不合时宜的辱骂而产生轻微的骚动,凌肖没有回头。他拿出掩藏在包中的钢棍,高高举起,用力砸向厚重的棺木,噼里啪啦的声响在台上绽开,雷电交织。
棺木在轰然声中裂开长长的痕迹,前排传来悠然的一声惊呼:“凌肖?你在做什么!”
紫光又一次劈向棺木,结实的木料经不起这样混合的撞击,终于彻底地裂开。凌肖手上脱力,撑着实心钢棍勉强站直,他低声哼笑,这才看向混乱的人群。
“我是来报仇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又大笑几声,“白起终于死了,我最讨厌的人终于死了!”
悠然愤怒的咬牙切齿忽然一窒,四目相对的瞬间,她看到凌肖满脸的泪水。
那些关于家的回忆,凌肖其实已经记不清楚了。如今他年满二十,四五岁便离开那里,往上数起更显得遥远,提起幼时,只剩下两个极其模糊的影子,好像他曾经也被谁爱过,被谁抱在怀里,被谁吻过额头。但这样飘渺的情感早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中化成了另一种执念,他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承诺过要保护他的人又一次说了大话,他被抛弃了,没有人保护他,没有人带他走。
他不再对有关家的一切抱有期望。后来被师傅收养,师傅教他鉴宝,教他控制evol,教他如何与人打交道,教他在混乱地带生存下来的本领。有人可以残忍地抛弃自己的亲生血肉,但也有人愿意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视若己出,师傅去世后,他孤身一人,这才真正体会到失去家人的痛楚。然而就在这时,迟到了十几年,白起却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白起不懂凌肖,他只固执地惦记着记忆中的弟弟。他用笨拙的方式对凌肖示好,保持着自认为得体的距离感,自诩作为兄长应承担起管教的义务,动用关系把凌肖的通缉令挂到自己名下,不许别人插手,但又在一次次的斗争后放走凌肖。
一个作茧自缚的蠢货。
凌肖厌烦白起自以为是的接近,更厌烦他不知分寸的来往,他不要与白起继续这样虚情假意的兄弟游戏,十几年前的过家家早已落伍。他讨厌他,他恨他,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想:我会杀了他,我迟早要杀了他。
在白起对他喋喋不休地唠叨的时候,在白起揍倒他不许他掺和外勤任务的时候,在白起批评他引起公众骚乱的时候,或者更轻松一些,在白起对于他的亲吻表现出十足的手足无措的时候,在白起满身淤青沉沉睡去毫无防备的时候。杀死白起是这样容易的一件事,以至于他懒得下手。
现在白起死了,却不是死在他手里。
这一切不幸的源头,凌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原因,强迫分走了他的一半人生的那个人,终于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关于白夜的那一段人生,终于可以收回了。
白起死了,带走了凌肖的许多不幸,他的人生在这一刻刹车,重新回归正轨,一切都开始变好。他自由了,不会有人再来叨扰他了,不会有人再试图用过去困住他了,不会有人再提及那个他不想听到的名字了。他最讨厌的人死了,在这艘已经被更换过船体的忒修斯之船上,曾经的船长和破旧的木料一起沉入大海。
可是为什么,他还是会一遍遍想起白起?
他在毫不相干的场合想起白起。巷子里孩童举着仙女棒玩闹,丢进装了水的铁桶里灭火,他想起白起;写论文的时候,调整排版,他把标题居中对齐,突然想起白起;下雨天撑伞走在路上,他抬头看到叶子又湿又绿,又想起白起。
这些人站在台上讲述悼词,他们渲染氛围,用语言去呼应某种意境,讲述失去和缅怀的意义,去联想,去怀念,或者睹物思人,但凌肖知道这些都是骗人的。他想起白起,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原因,在他离开的这四个月里,他想起他,在记忆的碎片里,任何时间,任何地点,他想起白起,像是一个住进他身体里的幽灵。他们为白起举行葬礼,但真正的葬礼发生在凌肖身上,白起死了,这个人是何等的恶毒,何等的狡猾,同样不给他活路,让他的心被撕裂,冷风穿过胸口,吹出呼呼的风声。
“我恨你,我恨你!”凌肖气喘吁吁,他近乎崩溃地咬牙怒吼:“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你骗我,你又骗我!”
他恨所有杀死白起的因果,恨又一次抛弃他的白起,恨降临到这世上的自己,恨逝去的母亲,恨将葬礼请帖递给他的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生下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我爱他?
电弧形成一个半圆的网状,将祭坛笼罩在内,凌肖一下下砸打棺木,对外界的呼声不管不顾,显露出一种鱼死网破般的绝望。他的evol正在失控,所有人都无法靠近,雷电激荡,教堂头顶的天空卷起一道奇异的云朵。
顾征死死盯着手机的开机动画,焦躁无比:“到底谁定的规矩要参加葬礼的人都把手机关机?现在想联系人来逮捕这小子都麻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不就是你吗,顾队!”噼里啪啦的电流声中,先前作为接待员的那人也在高呼:“他拿的是将军的请帖,说不定有什么内情……”
“就是一个来寻仇的通缉犯,造谣污蔑白起,能有什么内情!”
手机终于开机,海量的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瞬间占满屏幕,顾征一愣,正要点开锁屏,忽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气流。
教堂的门在这一刻被推开。
光照了进来,一阶阶爬下中廊,撒到凌肖面前。微风拂过面颊,像爱人的轻吻,他停下动作,混乱的现场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一齐看向门口。
虚影与现实逐渐重合,那个人站在光里。
太阳闪耀在天际,茫茫雪地如同铺上一层薄纱,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亮。白起站在庙宇的角檐下眺望远处,听到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下山的路这几日应当能够通行了。”
他转过头,老觉姆身穿法衣,满是皱纹的脸上显现出一种令人心平气和的佛性与慈爱。她结束了今日的坐禅,对白起微微点头:“四月有余,封山的冰雪渐融,你若要离去,南下即可。如今风场已经平息,以你的能力,约莫半日便可抵达入山前的小镇。”
白起恭敬地向着老人回礼:“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觉姆面上含笑:“此乃缘分。”她示意白起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道:“离去之前,不妨让我为施主的所困之物送上一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白起略显踌躇:“您知道我的困惑?”
“也许知道,也许不知。”老觉姆伸出手,掌心向上,“但是我看到了施主命中注定的劫难。”
她闭上眼。一人干燥枯瘦的手掌握住另一人纤细有力的手掌,雪停了,风也停了,在这破败的庙宇中,似有钟声远远传来,老人的声音飘忽不定:“我看到了一道闪电,许多慌乱的人影,白光笼罩了你的视野。”
老觉姆睁开眼:“也许发生在过去,也许发生在未来……”
白起的手指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觉姆止住声音,她平静地看向白起:“你已经遇见他了。”
她说:“你命中注定的劫难,你已经遇见他了。”
老人握紧年轻人的手掌,声音笃定。
“你爱他。”
闪电照亮混乱无序的机场,白起穿过人群,终于找发现了他要找的人。凌肖站在朦胧的天光中,逆着光,对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你还是一样蠢。”
白起,看清你的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你担心他,关怀他,你放不下他。你爱他。
教堂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众人愕然看着那个久违的身影,吵成一片,拥挤着向门口涌来。白焜走在白起身后,越过惊喜的人群,他看到狼藉一片的祭坛,以及呆站在原地的凌肖,难以察觉地叹了口气。为儿子兜底是父亲的责任,他轻拍大儿子的肩膀,利用空间的evol将人送到台上,布下一道隔绝的结界。随后白焜看向茫然的人群,镇定且严肃地微微颔首:“先处理一点家事。”
白起眨了眨眼,时隔四个月,他又一次见了弟弟。与他想象中的不同,越是走近了看,越能发现凌肖的狼狈:脸瘦了一圈,黑眼圈很重,飞溅的木屑在他脸上划出血痕,原本最爱精心打理的头发现在也乱糟糟的,脸上还挂着风干的泪痕。
像是家养的猫变成了可怜的小流浪,吃不饱,到处被欺负,不知和哪里的猫狗起了争执,身上还受了伤,漂亮的短毛脏兮兮的。
白起越看越心软,他走到跌坐在地的凌肖面前,同样蹲下身子,动作轻柔地捋开他的刘海,声音也轻轻的:“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凌肖张了张嘴,声音卡在喉咙里,噎得他很痛。白起也不追问,认真地捋顺他的额发,又用手指抹掉凌肖鼻尖的灰尘,温热柔软的触感终于唤回了凌肖的理智,他抽噎了一下,低声道:“都怪你!”
指责的话语配上他要哭不哭的表情很没威慑力,白起蹙起眉毛:“为什么?”
他想了一下,又道:“你总是跟我对着干,让你照顾好自己……”
“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话还没说完,白起被扑倒在地,怀里挤进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凌肖气得要咬人,强迫自己憋回去,他这么难看这么跌相的样子全被白起看到了,白起还好意思问他为什么,白起好讨厌,白起好烦人!他又气又恼又委屈:“笨死了!你怎么这么笨!装死很好玩吗?我真讨厌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手上却越抱越紧。白起很无奈地抿唇,轻拍凌肖的后脑勺:“我昨天才出山,一路赶回来,一直在想办法联系……”隐约察觉到凌肖又要发飙,白起立马改口:“好吧,是我的错,都怪我。”
他有些迟疑,试探性地问道:“凌肖,你在担心我吗?”
这个念头让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几乎令人感到羞涩。天啊。他想,我爱他。
凌肖抬起头,眼神有点儿一言难尽,介于“你怎么能这么蠢”的咬牙切齿和“好吧你就是这么蠢”的无可奈何。彼此的呼吸纠缠不清,凌肖凑近了些,在白起冰凉的唇瓣上印下一个吻。
巨大的情感将他们淹没,关于生与死,关于命中注定。分出的那一半生命,凌肖并不愿意收回,既然这就是命运,那么他宁愿没有其他的如果。如果他们没有出生,如果他们不是兄弟,如果他们没有相遇——千万个世界的千万个可能性里,他选了最苦最痛的一条,他不要其他的如果。只有这样的一条道路注定他们在一起,只有这样的一条道路注定他们爱上彼此。
如果那些苦痛都是代价,那么,他接受。
“我真讨厌你。”他说。
【END】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书梦空间 http://www.shumkj.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