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镜子,镜子里的人眼泪流了下来。
凌肖回到卧室,他爬上床,在昏暗灯光的笼罩下掀开被子,又扒开白起的睡衣,仔细盯着白起的小腹看了一会儿,一只手覆在上面轻轻按了按,嗯,没有异物,然后他又俯身把耳朵贴上去,一切正常,温热的皮肤随着白起平稳的呼吸上下起伏。凌肖终于感到放心,他凝视白起的睡颜,睫毛很长,睡相很乖,大概是这些天太累了,睡前又被凌肖折腾了一番,此刻睡得很沉。这都不醒啊,凌肖心想,一点都没有身为特警的警觉,未免太安心了吧?他又想到,这是因为白起待在他身边才会格外放松,又有点高兴起来。
他小声地警告白起:“不许怀孕。”说完才觉得自己这样很傻,虽然无人知晓,仍然忍不住恼羞成怒,盯着白起的脸。
这样看还挺顺眼的嘛。
“好恶心,好讨厌你。”他小声地抱怨着,躺下把被子盖上,“好恶心啊,白起,你是变态吗?为什么要和亲生弟弟上床?为什么要喜欢亲生弟弟?好恶心,社会败类,去死算了。恶心。”
凌肖暗暗心想,以后还是戴套吧。他缩进温暖的被窝,靠近身边的热源,整个人很不讲道理地挤进白起的怀里,手脚并用地缠着人,咬了一下白起的耳朵,命令道:“搂着我。”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白起在半睡半醒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伸手把凌肖搂住,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像小时候那样哄他睡觉。凌肖这才满意地闭上眼。
凌肖试过直白地询问白起,为什么对“别碰”两个字反应过激,却没能得到想要的答复。不愿意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白起又感到了熟悉的手足无措,他在凌肖面前常常体会这种滋味。要怎么说?那是你刚出生时的事情,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父亲对我说的话?白起斟酌着用语,觉得自己矫情,这样一件小事何至于铭记二十年,不禁哑然失笑,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他讨厌这两个字。很多次,白起都想恳求凌肖,不要对我说这种话,求你;每一次,白起把痛苦咽进胃袋,顺从地收回手,不碰他。
遵从指令对他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没关系,他能做到。只是偶尔,他心中会有委屈,为什么我不能碰?他想问凌肖,想问白焜,更想问自己。那只手就垂在他的身侧,并肩行走时,彼此的手背很轻地擦过,白起不自觉蜷起食指,想要牵手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的心有点痒,喉咙也有点痒,侧头看向凌肖,凌肖依然臭着张脸在生闷气:“干嘛?”
白起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他并紧胳膊,悄悄远离凌肖的手臂,在心中告诉自己,别碰他。
这样简短的两个字,几乎成了他的心魔,曾出现的任何场合都是对他的折磨。别碰他的东西,你无权窥探,别碰他的人生,你无权干涉,别碰他,别痴心妄想,别自作多情……别碰。
岁末,凌肖推掉其他跨年的邀约,带着烟花去找白起,准备晚上一起去河边散步。他有心要给白起一个惊喜,并不声张,蹲守到十点终于等到特遣署熄灭了最后一间办公室的灯,心里暗暗抱怨白起工作狂主动加班,又在计划待会儿如何装可怜对白起得寸进尺。大门被推开,白起和一位身穿制服的年轻女孩一起走出来,他们正在说些什么,相谈甚欢,外面风大,白起解下围巾递给对方,见她傻乎乎地愣住,只好主动帮忙系上,女孩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想了一下,伸出手抱住白起。
她的声音压在暖和的围巾里:“谢谢老大!围巾我明天洗过之后还你,老大新年快乐!”
白起很关怀下属,顺着这个拥抱拍了拍女孩的后背:“新年快乐,加班辛苦了,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他们在门口分别。白起向外走了几步,突然有所察觉般抬起头,凌肖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木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知已经等了多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走过去,听到凌肖嘲讽的声音:“搞办公室恋情啊,白起。”
白起摇了摇头,他刚想开口,左手却突然抽痛了一下,是那次脱臼留下的后遗症。这一瞬的迟钝,在凌肖看来便是犹豫不决,他继续说道:“不是恋人还好意思做出那么亲密的举动?”
难道不行吗?白起看向自己的手心,道:“我们也不是恋人。”他抬起头,“是你告诉我的,亲密与否并不需要彼此喜欢。”
凌肖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走。白起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凌肖在生气,他快步追上去,拉住凌肖的手臂:“你生气了吗?抱歉,我不懂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我真的很笨。他想。
“能不能直白地告诉我?”
凌肖回过头,他想说我嫉妒了,他想说你怎么可以对别人也这么好,他想说我们就是彼此喜欢啊,但此时此刻,他面对白起那张懵懂得几近残忍的脸,他只想让白起和他一样痛苦。
他说:“你想听真心话吗?”
白起用力点头。
凌肖甩开他的手,他知道,他当然知道怎么样才能伤害白起,他已经掌握了那个魔咒的使用权,就这样对着白起的心口刺进去,他冷冷地说:“真心话就是,别碰我,我讨厌你。”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白起后退一步,突然之间,有什么东西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白焜去世的那个秋天,白起在军队医院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需要交接的文件杂多,他住在专属病房的隔间里,一项项处理事务,有时也会坐在白焜的床旁,彼此并不怎么聊天,只是静静地陪伴。
他推着白焜在医院中庭晒太阳,一位年轻的妈妈喊着孩子的名字路过,见到二人颇为不好意思地点头致歉,然后两个小孩从她身后的草丛里钻出来,“妈妈!”年纪小点的那个高兴地举着手:“我和哥哥找到了好多四叶草,一定能保佑爸爸早点恢复健康!”
年轻妈妈哭笑不得,舍不得责怪孩童的顽皮,只好催促他们跟自己离开,不可以乱跑。年纪大点的那个孩子看了看白起和白焜,他走过来,张开手心,把一株小小的四叶草放到白焜的膝盖上,“爷爷,这个送给你,祝你健康。”
他们闹腾地走了,白焜看着孩童远去的背影,突然说道:“你和你弟弟,都是在这座医院里出生的。”
就是在这里吗?白起有些诧异,四岁的记忆太远,已经模糊不清。他也跟着看过去,大人和小孩的背影消失在中庭的灌木丛后,他说:“我还记得小夜出生时的事。那天放学后有人来接我,说要带我去见弟弟,我被送到医院里,坐电梯到很高的楼层,推开某一扇门后,我看到了他。”
他仰头看向朗朗晴空,既空旷又干净。白起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提及往事:“他睡在婴儿床里,很小一个,身边围绕着隐隐约约的闪电,我想跟他打个招呼,却被你推开。”
二十年过去了,那个画面常常在他的梦中回放。
“你对我说:‘别碰。’”
心跳如鼓擂,全身的血液都在涌动,也许是因为看了太久天空,视野变得模糊,空白,然而听觉却变得格外敏锐,风吹动叶片的声音,昆虫煽动翅膀的声音,白起屏住呼吸,等待白焜的回答。二十年了,他从四岁长大到二十四岁,所有的胆怯与不安,在那些瞬间缩回的手,心碎了一片又一片,他终于要等到一个答案,为什么他不能碰,为什么,为什么?世界上存在真理,世界上存在规则,他背会了每一条evoler特警守则,他熟知NW计划运转进行的基础,他并非对世界存在的方式一无所知,他长大,他成为和童年时梦想的截然不同的人,他诞生于世二十四年,从来没有,从来没有过,没有哪一条真理要求他们分离,没有人为他解惑,为什么他不能碰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听到重病的父亲平静地说:“这种琐碎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
啊,原来是这样。
白起突然想笑。原来他耿耿于怀二十年的那个瞬间,对于别人而言一文不值,甚至留不下丝毫印象。
他轻轻地,笑出声。
白焜即使坐在轮椅上,也依然坐得笔直,语气波澜不惊:“你怨恨我。”
白起顾不得回答这句询问,或者说这本就不是询问,白焜惯用肯定句发表观点,不需要别人的赞同或反对。他笑弯了腰,指腹抹去眼角的泪水,说不出话。永生难忘的童年伤痕被罪魁祸首如此轻描淡写地放下,白起摔得粉身碎骨,和四岁那年没什么区别,他痛苦又无助。
白焜继续说道:“但事实证明,我并没有说错。”
他侧头看向泪流不止的大儿子,粗糙的手掌抚摸指挥官不曾对别人低下的额头,那声音还是和白起小时候听到的一样,严肃,威严,令他心生惧怕,又心生向往。
“白起,你们不该接触。”
远处传来烟花升腾的爆鸣声,新的一年即将到来,白起凝视着凌肖的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和温苒长得很像,杏眼,面部曲线柔和,多数时候严肃的表情掩盖了这份随和,唯独笑起来的时候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之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凌肖的心空了一瞬,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直觉的雷达响个不停,就现在,去捂住白起的嘴,或者吻他,吻他,不要让他说话,不要让他说出来。凌肖不受控制地向前,他想要流泪,但白起却往后退了一步。
别这样,别这样,别说,求你。我只是在说气话,你哄哄我就好了。别这样,不要。
白起依然在笑,他又退后了一步,笑着说:“不碰了。”他的声音颤抖,笑得也很勉强,他告诉凌肖,也告诉自己:“我不碰你了。”
你这么聪明,他想,你这么聪明,我在你面前几乎是一览无余。你知道我喜欢你,你知道我害怕什么,我在你面前根本藏不住心思。但是,现在终于有一件,你也不知道的事情了。他像是难得聪明了一回,为自己在这场本就不公平的对峙中,终于赢下了一分而感到骄傲。只有他知道的秘密,只有他知道的,历史里的那一瞬间。在凌肖诞生的那天,在他们初遇的那个时刻,凌肖对此一无所知,但巨大的不幸已经降临了。
早二十年前就为他写下的判词,人们称呼其为一语成谶。他选择妥协——得不到的爱,注定分别的道路,他选择对这些妥帖,承认自己的失败。
最早的初遇也是最后的结局,他终于,终于——
他对命运妥协。
【END】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书梦空间 http://www.shumkj.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