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燧沉默地将雪漆剑收入鞘中。剑上那处陈年的血迹,无论如何也无法洗去,本以为精通铸剑的飞景能有办法,但还是白跑一趟。
上次白澧在讲座上晕倒,燧在偷偷替他擦身时,发现他的心口有一处鲜红的印记。医生只能说是疲劳过度,诊断不出的心痛急症,还有雪漆剑上洗不去的血痕。
他永远忘不了白澧看着贯穿胸口的雪漆剑,倒在他怀里的样子。
那时候白澧的眼神已经散了,口角有血液涌出,嘴唇颤抖着说着什么。他惶然凑近去听,却听见白澧说的是:“不会原谅……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这是前世的白澧留给他最后的话语。
心痛症和雪漆剑,燧不相信这是偶然,可是,阿澧不愿意提。
那么只有到那里去了。燧想,到那个河谷尽头的大漠,那里是白澧得到雪漆剑的地方。
也是他遇见白澧的地方。
黄沙漫漫,人生地不熟的燧追着两条该死的蛇妖,却被引入了迷宫般的沙丘之中。迷失了目标的龙王只好飞身而起,居高临下地找了最近的一处绿洲歇脚。此地水清池浅,燧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回头却看见池畔未风化的巨石上坐了个人,以手托腮,俯视着他。
洗澡洗得浑身舒泰的燧混不在意地站起身来,精悍紧实的麦色身体随意地披上一件赤色的外袍。他走到岸边,乌黑的长发滴着水,垂落在宽阔的胸膛上,饶有兴趣地看着逆光坐在高处的人,“看够了?你胆子倒是不小。”
那人逆着光,只看出一个剪影,大约是个青年模样,穿着沙漠里随处可见的白袍,背着一把剑,一跃而下,趟着水来到燧的眼前,“在我的池子里洗澡,还说我胆子不小?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喝水啊。”话虽如此,他却说得轻飘飘的,声音却温和淡薄,没什么攻击性。
妖。燧想。这青年身上散发出来一缕清冽的妖气,八成是个鱼妖。
燧捋了一把滴着水的黑发,略过这陌生的妖往岸上走,大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翻着包裹摸出一粒黄豆大的金珠子,笑道,“那可不好意思了,出门在外,行个方便。”他转过头想把珠子扔给这个本地的小妖怪,却忽地一愣。迎着大漠明晃晃的日头,那青年面若玉雕,眉目疏离,唇珠殷红,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红衣的龙王手一抖,手里的金珠子就换成了一颗枣子大的夜明珠,掂了掂,走上前的几步里已经用炙热的龙息烘干了一身衣物,理好了衣领,挑唇笑道,“我是燧。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白澧。”那容貌俊美的妖接过他手里的珠子,看也不看就揣起来,“小火龙,你来河谷做什么?”
要是换个人这么唤他,燧只怕是要暴跳如雷,可是他的注意力只在白澧清凌凌的淡色眼珠上,顺带着扫一眼人家从裹手里露出来的一点玉色的指尖。“两条小蛇偷了我的东西,我来追。阿澧,你住在这附近吗?要不给我当个向导?”他挑着眉毛,眨眨左眼,露出一个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容。
“不当。”白澧没纠正这个称呼,他神色未变,清淡的眉眼看起来有种莫名的距离感。他歪了歪头,疑惑地盯着挤眉弄眼的燧,“你眼睛怎么了,被风沙迷了?”
燧:“……”
龙王燧少见地有些窘迫,正要转个话题,白澧却忽然近身,白瓷似的手指按在燧的眼皮上,凑近了翘起脚,冲他的眼睛里轻轻吹了口气。
太近了,被陌生的妖物近身,触碰危险而脆弱的眼睛,龙王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却眼睁睁看着白澧艳红轻薄的嘴唇越来越近,性感的唇珠几乎碰到他的睫毛,他甚至可以看到年轻的妖物白皙皮肤上细小的绒毛。然后他眼睛一痒,白澧轻巧地退了开去,那种清淡的水生香气也随之褪去。龙王燧抬起的手只来得及在他宽大的白袍上掠过。
“没看到沙子。”白澧对着仍在恍惚之中的龙王燧淡淡道,他转身翻了翻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块细软的纱巾,“你这身衣服在大漠里不行的,这个给你拿去裹着脸,不然沙暴来的时候有你好受的。”他把纱巾塞在呆滞的龙王手里,略微颔首,足尖轻点,离开了这处绿意盎然的湖畔。
红衣乌发的龙王愣愣地拿着那块纱巾,茫然地看着身着白袍的青年消失在漠漠黄沙之间,像一只轻盈的白鸟。
他的腰肯定很细,燧迷迷糊糊地想。
蛇妖的修为不高,抢回被偷窃的避水珠本不该是什么难事,但是拐来拐去被诱进了蛇窟,四周全是沙沙的蛇行之声。洞窟低矮破败,燧空有一身妖力不敢施展,生怕轰塌了这里,再也找不到避水珠。
万一中了蛇毒也是麻烦至极。
燧提着剑,侧耳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能被发现,至少要先想办法撤出去……
“喂,燧!”
龙王燧警觉地转身,剑风一扫,被一道轻柔的剑气斜地里荡开,持剑的人似乎有意不想发出声响,只是又唤道,“这里,底下!”
燧闻声低头,看见黑暗的地面上开了一个洞,白澧趴在洞口,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
', ' ')('睛,握着剑的右手向他招了招,“这边下来,我带你出去。”
就算是喜爱他的容貌,燧也毕竟是个龙王,难以随意地信任这个刚认识的妖,于是摇头道,“多谢,不必了。”
白澧以手撑着地跃上来,姿态放松地坐在他的对面,手里把玩着燧送给他的那一粒碧光盈盈的夜明珠,过于白皙的肤色在冷光下近乎透明,他目光扫过燧手中的长剑,开口道,“别磨蹭,不来的话,我就大声叫了,你也不想把那些剧毒的长虫都引过来吧。”
燧闻声握紧了手里的剑,却见那人收了珠子,反手持剑,轻声道,“你是想在我出声之前一剑杀了我?”妖力充盈,剑光若雪,白澧的姿态蓦然紧绷,“你做不到的,我的剑比你快。”
随着白澧下到蛇窟的地下,原来是一处幽深的地下水脉。
白澧提着剑前面走着,带路到了一处安静的水洞,指着前面的出口道,“那边出去就是绿洲了,下次别往蛇洞里钻了。”他在燧惊愕的目光下举起了剑,指着龙王的鼻子道,“你刚刚怀疑我了是吧,在我身后一直蓄着剑气呢。来,打一场。”
那是燧第一次见到雪漆剑在白澧手中的姿态冷光如雪,泼洒如漆,大开大合地把人罩在其中。这人虽然生得一副冷淡样貌,攻上来却凶悍刚猛,剑刃相接处火光迸射,明明修为不及龙王燧,气势却如同大漠的黄沙,席卷而来。
燧同他缠斗了一会儿,才放开了威压,一力降十会,靠着炙热的龙息把当时尚未化龙的白澧压制在洞壁上。
白澧也不颓丧,卸了力,正准备开口认输,龙王忽地把手指往他眉心一点,灌入一道龙息。白澧惊呼一声,银光一闪,空留下一套软塌塌的袍子落在地上,雪漆剑嗡鸣一声,消失在空气中。
燧乐呵呵地掀起那一滩衣服,露出地上一条不住扑腾的小白鱼。“你是白色的鲤鱼呀,这名字倒是贴切,白鲤,哈哈哈哈。”
白澧气得一个劲儿地乱跳,片刻后冲破禁锢,化为人形,洁白的胴体一寸寸挺直,光裸的身体在洞穴中伸展开来,毫不留情,一拳把燧打得跌坐在了地上。
真辣,燧想。
“你有病吗?啊?”白澧气得又踹了他一脚,还觉得不解气,抽出雪白的佩剑,刚要砍下去,脸忽然红了,扔了剑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了起来。
“喂!就想看看你的原形嘛!”燧还忙不迭地凑上来,给他递袍子和腰带,“你都知道我是小火龙了呀!”
不知道是不是“小火龙”三个字逗乐了他,白澧噗嗤一声,回过头来,冲着他笑了,这时候燧才发现这鲤鱼妖是有酒窝的,笑起来的时候那种莫名的疏离感都消失不见了,暖融融的笑意盛在里头,温和又俏皮。
修长的脖颈,浅淡的瞳孔,笑意柔软的酒窝。白澧就这么半侧着头,披着锦缎似的长发,在洞口的微光中回望着他。
这个人我要定了。燧这么想着。
后来他确实得到了白澧。他硬是缠着白澧陪着他一同去寻哪些蛇妖,自作主张地带着他满沙漠地乱跑,终于自以为跟人家混熟了。
于是夺回了避水珠之后,他毫不犹豫地把珠子送给了白澧,好好的吹嘘了一番这宝物与其他避水的宝物有何高下之分。等他洋洋得意地回了燧水,遇上管他要珠子的印。
印:“大哥,你的避水珠抢回来了吗?”
“那当然,你哥是谁?”龙王燧高高兴兴地歪在榻上,“那群小蛇就没有一个能打的。”
印:“那你给我一下,我要用来——”
“你一条龙,又不是不会游泳,要避水珠做什么?”他兴致勃勃地坐起身来,金红的妖瞳闪闪发亮,“我看上了一条漂亮的小鱼,送给他了,我跟你说他有多够劲儿……”
印一脸不解,“那你那小鱼不会游泳吗?要避水珠有什么用?”
你懂什么。龙王燧想,你又没追过人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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