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style="font-size:16px">“我又不懂什么紫微梅花,有缘没缘还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
于霁艰难地咽下嘴里锋利的铁腥,果断放弃毫无营养的口舌之争,默不作声地观察起眼下的境况——
他似乎是被人带进了某座不知名的山体内部,左右是嶙峋的、近乎直立的石壁,话音碰撞其间,像落进无形的手中,被拉得长长。双手被贴着黄符的麻绳束在一处动弹不得,方才的一摔,正好把他推倒在一旁停靠的竹排上。
竹排吃重,猛然一沉,冷冰冰的水花飞快干在颊边。呼吸间,他嗅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异味,像沤在地底千万年不见天日的暗河,每一次涨落都散发着寂寞又腐朽的腥臭。
水声?
正发散的思路一收。
然而不等他反应,“哗啦”一声,削尖的船头如长刀破开几乎是凝固的死水,不由分说地驶向面前未知的晦暗。
“不问自身处境,也不问本道的用意,你这反应倒很有趣。”船尾有人轻笑,“三个问题,准你做个明白鬼。”
于霁对上那人居高临下睨着自己的眼睛。尽管早有预料,借着船头孤灯的微光看清对方容貌的刹那,他的心还是不可抑制地一紧——莲冠灰袍、面白微须,斜飞的眉下挂着双阴沉沉的吊梢眼。
不是梅道人又是谁?
“你要是再给三个问题,我还能更有意思。”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他的嗓音也随收缩的心脏被掐尖了些,一面言不由衷地讨价还价,一面不动声色地往水边挪了挪。
竹排漂流在不知深浅的水上,四面开阔,无遮无挡,只需一个仰身就能栽进舟底涌动的暗流。他的水性尚可,一旦遁入河中,逃出生天不敢夸口,游回出发的岸边还不成问题。
唯一棘手的只剩腕上的桎梏。
暗暗思索着,于霁试探着挣了挣微微发麻的手。束缚的绳子竟像活了一般,非但没如他所愿稍稍松动,反而勒得更紧了些。
“不用白费力气,这是双环结,越挣越紧。”
头顶,梅道人一贯轻缓的嗓音里多了几分嘲弄的冷意,将他眼里清澈的愚蠢逮了个正着,又“善意”地解释道:“对了,那些凡人给这绳结起了个诨名,叫作猪蹄扣。”
被捆死的猪默默咬紧了后槽牙。
言谈间,妖风骤来,狂涛四起,两人乘坐的平板船眼见要被掀个底儿掉。于霁暗道“好机会”,趁势就要折向水中。
行动之际,脑后突来莫名的寒意,顺着脊背节节攀升,迫使他死死拉住飘向眼前梅道人的衣袖,迎着腥风从嗓子眼里出挤出句变形的求救。
间不容发的刹那,前襟猝不及防被揪起,顺势将主人甩回小船中心。惊魂未定的人捂着轻微刺痛的部位回头,但见漫漫黑水上沉浮着一张死人脸,锯刀般的齿间衔着缕显然不属于自己的、打绺的长发。
一击未成,那惨白的人脸露出极为鲜活的遗憾,尖啸一声,重新遁入波涛之中。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也别想着入水逃生。”
动荡平息,梅道人信手掸掸被人攥湿的袍角,乜斜着眼睛不怀好意道:“此地名为钩吾坟,你猜…它以何得名?”
阴风阵阵、怪象频发、还以坟字为名,再不学无术的人也该明白这到底是个什么晦气的所在。
于霁尝到舌根酸得发苦的味道,扭开脸无声地干呕起来。
几番失利,他终于认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现状,不肯再做那只被戏耍的老鼠,颓唐地栽歪在一边。
他不作声,梅道人也没了动静,闷葫芦似的守在船头。不知有他坐镇真起了效果,亦或是这妖里妖气的道士暗中使了什么手段,接下来的旅程倒很风平浪静。
竹排在这曲折的河道中穿行许久,于霁默数着心跳,第十二个七十下即将数尽,眼前陡然一空。一成不变的山石峭壁被凿成参差的弧形,拱卫着视线尽处的陆地。
那块地并不大,由远及近微微倾斜,被一圈高低不一的石笋围成岛的模样,只留出段仅容一人通行的空缺,充作出入口。而在孤岛之外,数百具陶俑如人牲阵列,像祈求,又似朝拜,正向那道窄门跪倒。
脚下微微震动,于霁垂眼,发觉周遭的流水已在不觉间消退殆尽,露出坑坑洼洼的路面。小船搁浅在人俑之间,他大着胆子探出头去,很快又被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活灵活现的脸震得缩了缩脖子。
小腿挨了一下,他在梅道人无声的催促中不情不愿地站起身。离开竹排前,有意在船头稍作停留,定睛的刹那,头皮一麻,一股恶寒自脚底直窜天灵——
船头摇曳着的哪里是他意想中的纸灯笼?分明是颗眼含明珠、口衔白蜡的人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从那死不瞑目的人脸上窥得一点熟悉的轮廓,他回身看向紧盯着自己的梅道人。
“隆昌镖局是所有异变的源头。”
“这是第一个问题?不错,一切皆因本道施予那小女子的善缘而起。”
“善缘?我看是交易吧?”
“小兄弟这话未免太过刻薄。檀教修无畏施,本道不忍见她的母亲缠绵病榻、日薄西山,便大发慈悲、出手相助。那镖局的女子感念在心,又有意助同病相怜的邻里皆得这真解脱大自在,自然将本道此举原封不动地说予左右。如此,溪山众人得偿所愿,檀教教义也得以弘扬,岂非大大的善缘?”
不知是本性如此,亦或是认定眼前人今日绝无生还可能,梅道人的一席话可谓是毫不遮掩,只差明明白白说出自己的目的与作为。
于霁听得更是心惊。
古怪的行人、错乱的时间变化、死而复生的雒金铃。入城后接踵而来的反常终于在此刻串成一条连贯的线,虽然还是不甚明晰,但已经足够他粗略地理清头绪——镖局的头领为梅道人所擒,雒金铃受制于人,不得不听凭差遣。再联系不久前空空和尚提及的几个时间,恐怕早在先遣小队到达前,溪山就已落进檀教的掌控中。
换句话说,他现在所处的小镇,或许已经不属于“常世”,而是经由梅道人之手幻化出的另一重空间。
“镇上那些人……还活着吗?”
他这样想着,便也这样问了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 </p><p style="font-size:16px">梅道人竖起两根指头在他面前晃了晃,才道:“自然。我等图的是万众得偿所愿,为何要伤人性命呢?”
可活跳跳地走在路上是活着,躺在病床上毫无知觉的植物人也是活着。于霁眉头一皱,正要追问,却被对方先一步打断:“小兄弟,你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可千万要想清楚。”
千万句疑问被人用一句话噎在喉中,他搜肠刮肚,半晌也没能找出下一个问题。气氛一时凝滞。
苦思冥想之际,身后传来梅道人的催促。于霁心道这人不愧是传教的一把好手,即便眼下不耐烦到了极致,声音也还是清润和缓的。正待动身,脑中灵光一现,突地想起那个没头没脑的梦境里,与梅道人相似的声音呼唤着的名字。
天魔女。